现在的城市,已经越来越漂亮,越来越干净,那些过去在平房里的,有些脏兮兮的小酒馆,已经很难见到了。
但那样的酒馆里炒出来的菜,才有味道,才物美价廉。张年发喜欢那种小酒馆里炒出来的,带着浓浓烟火味道的菜,也喜欢那种一点装修没有的白石灰刷出来的房间。
刘万程找他的时候,他就告诉刘万程,他知道城东面一条小巷子里,还有那么一家酒馆,上菜都用一尺二的大平盘,量足,味道贼正宗。刘万程就和他约好了,下午下了班去那里,让老张在巷子口上等着他。
从薛雪办公室出来,他急急忙忙跑回自己屋里,换了一件普通大众穿的夹克衫,把皮鞋脱了,换一双灰不拉叽的旅游鞋,到楼下打车,直接奔城东。
那是一片还没有改造的棚户区,乱七八糟的,仅容两个人并排走过的小巷子,在棚户区里四通八达,没有熟人带着,很快就能转悠迷糊了。
张年发就在大路口上站着。刘万程老远就从出租车里看到他了,下了车就冲着他跑过去。
走到近前了说:“老大,你是怎么找着这个地方的?”
张年发也老了,两鬓有了丝丝的白发,看着刘万程,忠厚地一笑说:“我去车间里转悠,和几个老哥们说起来,想吃口有煤烟味道的老菜,他们告诉我的。后来我过来吃了几回,还真有过去的味道,就整天和他们过来了。”
刘万程就笑:“你可是年薪十几万的副总啊,就整天跑这里来,吃这个?”
张年发说:“我好这一口啊。原先工资低,基本不敢出来吃。现在有钱了,想吃的时候没有了,你说这过的,可叫啥日子?”就指着那片棚户区说,“估计这里也坚持不了几天了,能吃几回就赚几回。”
刘万程和他在小巷子里转悠着,边走边说:“老大,要不我和这酒馆的老板商量商量,给他投点资,让他搬到咱们公司附近去,省得你跑这么远的路过来。”
张年发说:“你不懂了吧?现在除了这里,别的地方就不许用煤点炉子支灶。要是能用煤支灶,我还用跑这里来?让你们家秀菊天天给我做点就能美死我,那就是个厨师高手!”
刘万程就点点头。是啊,城市怕污染,已经开始不让用烧煤的炉子了。怪不得秀菊也炒不出过去那种味道的菜来了,液化气炒出来的,火候、温度都差远了。
就听张年发说:“万程啊,我老早就觉得,你和秀菊是天生的一对。那时候在厂里,我就一个劲跟师哥说你好,让韩素云给你说秀菊。谁知道就晚了这么一步,让你跟老许家小闺女成了两口子。我这心里呀,可以说别扭了一辈子。这下不管怎么样,你们总算在一起了,我看着高兴!你和秀菊都一样,这么大的家业,对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是在厂里那个样子。秀菊看我喝多了酒,还是会虎起脸来骂我。她骂我,我心里才舒坦,我知道,这才是我师哥他闺女。”
刘万程就笑着说:“老大,你是舒服了,你就不管我舒不舒服?高秀菊是个倔娘们儿,还是个认死理儿的傻娘们儿,天天跟我犯倔较真儿啊!我还打不过她,你知道我受的是啥罪啊?”
张年发哈哈大笑:“你就胡说吧,让秀菊知道了,非收拾你不可!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秀菊可是当年咱们厂里,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姑娘。人长相漂亮,手巧,啥都会干,还勤快。从秀菊成人,我师哥家的所有家务,都是秀菊自己的。”
两个人说着话,拐过一条铺着青砖的小巷,眼前出现了一条宽阔了不少的水泥路。四周都是刷了白石灰的平房人家,路边小卖店的门窗都是木制的,门口挂了许多小孩子吃的袋装零食,跟万国彩旗一般。
刘万程吃惊地看着这街景,疑惑地看着张年发说:“老大,咱不是又穿越回到九十年代了吧?”
张年发问:“啥叫穿越?”
刘万程就解释说:“就是小说里写的,本来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活着,唰的一下,回到过去去了。”
张年发就不屑说:“扯淡!哪有那样的事情?这里住的,都是从农村过来打工的,租住的房子,原住户大多都搬了住楼去了。从八九十年代就这样,基本没动过,叫,叫啥来着?啊,对了,城中村,叫城中村。”
说着话,两人来到水泥路中段的一家门店前面,漆了蓝漆的门窗比周边宽大敞亮一些,屋是水泥顶的,上面有个广告牌材料做的大招牌:聚香斋。
两人一前一后推开木制玻璃门进去,迎门正屋挺宽绰,只摆了些低矮的小方桌和马扎,乱糟糟的,不像是坐客的地方。
另一旁有个吧台,吧台里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看到张年发进来,就走出吧台来,笑脸迎着说:“张叔你过来了,今天几个人啊?”
张年发就指指身后的刘万程说:“就我们俩,最里面那间小屋有人没有?没有,我们就那间了。”
刘万程这才看见,原来正屋后面,迎门是个走廊,通到后面院子里去了,那些过去住家的房间,就被隔开,做了一间一间的酒屋。
两个人沿着黑乎乎的走廊走到最里面,推门进去,正迎着走廊的,就是一间只有不到十平米的低矮小屋,里面只有一张旧的四方桌,油乎乎的,已经看不出原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