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泽诚拄着拐棍,赶紧走到二人跟前。
“谁能想到,时隔三十五年,这黄璞书院的双才能再聚首。”
张太直撇撇嘴,摇了摇头。“才什么才,都一把年纪了,那些老黄历有什么好翻的,如今我们只是两个糟老头子罢了。”
张太直知道连松都三杰都已经烟消云散了,那点更为远古的年少轻狂虚名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怕大梁认识他的人,还活着的都所剩不多了。
“你是糟老头子,我可不糟。”南宫麟放开了张太直好像要跟他划清界限一样。
张太直笑着摇了摇头,这老家伙还是那么臭美。
南宫麟走到于泽诚背后,双手把他推前了一些,“长脸马,你快说说,我这外孙的天资如何,跟你当年能不能比?”
张太直脸色一变,“他……他是你外孙?”
于泽诚立刻红了脸,“老师对不起,我瞒了这层身份,偷了辈分。”
张太直扬起了眉毛,长长吐了一口气,双眼无助地四望,“妈的,你都有外孙了,居然还这么大了……”
南宫麟笑了,“嘿嘿,我今年还做曾外公了。”
随后他看了看张闻歌和张莫鱼,点点头,“这是你孙子孙女?也很大了,快了快了。”
张太直面色铁青,气都短了一分,“这是我女儿……”
南宫麟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你女儿这么小?其他孩子呢?你没带?”
张太直叹了一口气,“我成亲晚,就这么一个女儿……又一个儿子。”
南宫麟像是想到了什么,他上下看着张太直,“你……难道……?”
张太直脸色很忧伤,叹了一口气,点点头,“一开始只以为是三年,后来变成了八年,八年之后又八年,以为等到复辟军成事,我就能回来了。后来……才知道回不来,这才成家。成家了也是子息单薄,叫你笑话了,不过以前你就风流多情受女人喜欢,生孩子这事我肯定是比不上你,输得明明白白。”
南宫麟看着张太直那平淡的笑容,只觉得很心里很痛,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阿骥!阿骥!你为大梁付出太多了……太多了……”
于泽诚在一旁也低头默然,他好像看到了自己另一种人生,张太直已经帮他走了一遍。这次的意外迫使他回来,也许对一只暗笔的生涯来说是一种极大的挫败,可对于一个人来说,却又是过回正常人生的修正机会。
晚上,在船上唯一的大厅,南宫麟换上了一件华贵的长衫,摆下一桌好菜。但于泽诚和张太直都有伤在身,于是大家的杯子里都只有茶。
南宫麟看着闻歌,觉得她举止端庄又灵气逼人,再看看张莫鱼,也是进退有度又温文尔雅。
“你别说,你养孩子确实有一套,这两个孩子都被你养得不错,倒是没有新罗人身上的小家子气,不容易啊。”
张太直与南宫麟碰杯后,把茶水一口吞下。
“你这外孙也很出挑,才智武功都不赖,就算不是千里挑一也是百里挑一了。”
南宫麟眯着眼笑道,“那才智跟你当年比起来怎么样?”
张太直拿起装着茶水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语气很是轻描淡写,“哦,我是万里挑一。”
南宫麟转头对着地板恶狠狠地呸了一声,“呸,臭不要脸!”
随后张太直双肩都抖了起来,茶水都快撒出来了,自己用手腕扶着额头撑在桌子上狂笑。
这两个老不正经喝得明明是茶,醉得却比喝酒还要快。
南宫麟看了眼闻歌,又看了眼于泽诚,叹了口气,“要不是差了辈分,你女儿可以嫁给我这个外孙啊,人品相貌年龄都正好相配,家世也配得上,这可是江都陈家的孩子。”
于泽诚和闻歌听了都不约而同低下头,有些脸红。张莫鱼才刚夹起一块鱼,听了这话看看妹妹,随后眨了眨眼若有所思,他心想自己是不是投错胎了,就他妹妹这种谁见谁想娶的体质才是主角吧。
张太直却连连摆手,“你不用打主意了,许好了。”
南宫麟头微微向前伸,好奇极了,“许了谁?”
张太直捂嘴偷笑道,“东方渠的儿子。”
南宫麟愣了一下,这会轮到他无助地眨眼睛左右四望了,他放下筷子大骂道,“他妈的,怎么这老家伙怎么那么会占便宜啊!”
随后他看着张太直皱眉道,“以你的功绩回到大梁至少是三品爵,东方虽然娶了个公主,但是儿子毕竟才五品,还不如许给我外孙呢!”
张太直摇摇头,“仲孙氏和孟孙氏一向不和,都要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了,近年才有和解。我是仲孙氏的人,而东方是孟孙氏的人,若我们能做表率联姻,再由仲孙大人和孟孙大人来做证婚人,朝堂能少多少纷争和厮杀,大梁上下和而同心,对外也就能更强。至少能专心把南洋的瘴气之地归化下来,别再你断我粮草,我克扣你兵甲了,大梁从来不比大秦差,缺的只是一个和字。”
南宫麟听后垂着头,一只手给张太直竖起了大拇指。
“阿骥,大梁如果多一些你这样的人就好了,南北纪州早就成为大梁的一个府了……”
张太直把老同窗的大拇指按下,笑道,“这也是仲孙大人的提议,再说东方跟我一样老来得子,我女儿嫁给独生子,人口简单,日子松快些。”
南宫麟不以为意,“人丁兴旺有什么不好?我六子四女,十来个孙辈排在一起给我请安。”
张太直翻了个白眼,然后盯着于泽诚,“小于,看来你的小外婆很多吧,五个还是六个?”
于泽诚的眼神,好像果实一样落在了地上,老实极了,声音如同蚊子,“七个……”
张太直抱着肚子发出一阵爆笑,“我就知道你这卷毛骚得很!”
南宫麟受到了嘲笑,倒也不生气,“哼,这有什么好笑的。”
张太直摇摇头,“你厉害,再生下去,一座城都给你造出来了,钟鸣鼎食之家也是指日可待啊。”
张太直想再倒点茶水,却发现酒壶已经空了,他刚想再问南宫麟,南宫麟像是想到了什么,去大厅边上取了一个小白瓷坛子来,故作神秘地笑道,“捞响,泥采这是煞?”
张太直接过坛子闻了闻,脸上欣喜万分,“崂山白花蛇草水!”
他立马打开坛子,给张莫鱼和闻歌的杯子倒上这种透明的液体。
兄妹二人闻了这难以诉说的怪味后,只觉得头晕想吐。
张太直盯着二人,像是有着莫大的期待一样,“这可是家乡的水,一定要喝!”
张莫鱼脸皱成了酸梅,看着那清水一样的液体,只觉得可怕,最后他看着张太直的期待的表情,捏着鼻子一饮。
张莫鱼只感觉好像有数千只馊掉的袜子往喉咙里冲锋陷阵。
他仿佛看到了一张千年老席子,上面躺过赵高,躺过魏忠贤,还躺过李莲英,而且中间几千年一直没人洗过,一层层的陈年老垢争抢着发酵。然后张太直兴冲冲地把这张席子和着一盆洗了臭袜子的水放进了硕大的榨汁机摁下了启动键,最后倒在了他的杯子里。
兄妹两人都在张太直的极力劝说下小饮了一口这传说中大梁故乡的水。
然后这两副新罗喉咙一起发出了灵魂深处的拷问和抗议。
“呕……”
他们忽然对大梁没有任何美好的期待了,一点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