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男人在船边兴致盎然地聊了许久。经过张莫鱼的提醒,张太直才想起自己的女儿来。
闻歌一人在行礼堆旁,男人们的高谈阔论仿佛事不关己。
她只是孤独地坐着,与行礼融为一体,好像她本身也是一件张太直的行礼。
那秀美的眼睛里只有茫然和哀愁,痴痴地望着北面,眼波好似两丸白水银里养的两丸黑水银,时不时地飘忽,仿佛这样望着就能盼来一只送信的青鸟似的。
“闻歌……”
张太直自己才刚说过张莫鱼,可自己竟也改不过来。
“昨晚没休息好吧,去补个觉,这船很大,你自己挑个舒服的房间吧。”
闻歌并不动,还是呆呆坐着。
张太直忍着疼,一瘸一拐地往她身边走,手上的剑红宝石像是闪着泪光,那剑穗因他的步子,变成了疯癫的金蛇乱舞。
“走吧,爹陪你去。”
闻歌已经很久没有听到父亲如此温柔的话语了,她感到又熟悉又陌生。
娘没了,家也没了,从小长大的地方,也回不去了。
她一直在失去,一直在失去。
父亲在路上却得意地告诉她,大梁有着一切更好的安排。
大梁对父亲是心心念念的故乡,可对自己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度。
她很迷茫,但她没有拒绝的权力,一点也没有。
在这船上,男人们有着宏图霸业、江山权谋的故事。可她除了这行礼,眼前父亲和哥哥两个男人就是她的全部了。
她从前总觉得自己很聪明,自以为博览群书,不同于那些普通的闺阁女子,老是被困在一方小天地没有见识,一生的内容不过是从父从夫从子。
可现如今她发现,自己也许还不如她们,至少她们对自己的命运是默认的,认可自己是被摆弄的弱者身份。
可她呢?满腹的不甘,却无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
不认命,却也找不到不认命的理由。
她看着父亲温情而沧桑的脸庞,这个安排她一切命运的男人,那皱纹里的眼神是她期盼已久的露骨关心。
她感到既爱又恨,千言万语在喉头打结,最后她只是装作风迷了眼,轻轻用手绢捂了一下眼睛,然后点头。
“好。”
张太直被这一个温柔的发音牢牢地扣住了心,他忍着剧烈的疼痛往她身边走。
大半生在新罗,他为了大梁几乎奉献了自己的所有。
年过半百,孑然一身。
那些已经失去的东西他不去计较了,现在他只在乎闻歌。
他最爱的孩子,他唯一的孩子。
他现在只想把一切最好的东西都献给她,看她成家美满,最后在外孙的嬉笑打闹中声离开人世。
只这样就好,只这样就好。
眼看他就要走到闻歌身边了,忽然从背后传来一声长喝。
“闻人骥!”
他知道那是在叫他,只是他自己都陌生这个名字了。
等他回头,只看到一道寒光。
竟然是剑光!
他赶紧抽出红宝石佩剑一一接招,那老船夫倒是没有攻击他已经受伤的腿,只是跟他手上对剑。
张莫鱼看到这突如其来的打斗,紧张极了,连忙左右搜索,只看到一个空闲的船锚,想拿起来帮张太直,刚要挪步,却被于泽诚用拐杖拦住。
于泽诚笑了笑,“放心,老师可以的。”
此话刚说完,张太直就趁着对方近身刺过来的机会,用肘尖击打对方的手腕,真可谓快准狠,一举就把对方的剑击落到地上。
对方吃痛往后一仰,连续后退了好几步,头巾掉落,露出一头花白的头发,鬓角全是天然打卷的。只听那老船夫痛骂一声。
“崂山长脸马!”
张太直看到他那卷发,又听到了这五个字,像是换起了远古的记忆,刚刚还严肃如铁的一张脸,一下子就变为了吃惊的喜悦。
“卷毛四不像!”
张太直赶紧收了剑,一瘸一拐地往那老船夫身边走,那老船夫冲过来扶住他,也是情绪激动。
“闻人骥!”
“南宫麟!”
“三十五年了……你都那么老了,脸也更长了。”
“你也老了,卷毛都白成这样了。”
“哈哈哈……”
两个老头子笑作一团,拥抱在一起。
张莫鱼和闻歌这才松了一口气,一旁的于泽诚则是摇头直笑,笑得开心极了。
张太直松开拥抱,捶了一拳那老卷毛,“早听说是派南宫家的人来接我,居然是你小子。”
南宫麟虽然穿着粗布衣服,却难掩身上的华贵之气,脸虽然已经老迈,但那高挺鼻梁和浓眉大眼残存着年轻时的风流俊美。
张太直虽然脸有点太长但也算不上很丑,但是跟他站一起,真就长得寒碜了些。
南宫麟双手握着张太直的肩头,上下打量着,开心极了。
“南有麒麟北有马。”
张太直挑了挑眉毛,把手背到后面,嘴里也说出调侃之语。
“文不畅来武不佳。”
说完两人又一起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