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莫鱼和鸡蛋轮流背着张太直去到他说的渡头,却不是海边的大渡头,而是当日与昭昭告别的小渡头。
“老头子,我们眼下要逃命啊,就这小画舫不行的吧。”张莫鱼简直要疯了,他感觉自从张太直报仇,这传说中第一智囊的各种操作就变成了第一智障。
真是一件比一件不靠谱。
“大船在南边佛罗港,我们在那里登港。先坐小船。”
张莫鱼总算舒了一口气,还是自己想简单了,松港的海港都是公家码头,佛罗的海港是个私人小码头,搜查比较松。
可他登了小画舫却发现里面竟然还有三个人!
他正要吓一跳的时候,忽然有一张老脸拿着渔灯放在自己脸旁,一边示意嘘声。
“莫鱼,是我。”
吗的,吓死我了,居然是蒲言子。
剩下的两人都是女子,一个是妹妹闻歌,还有一个是一位素未谋面的中年女子。
“这位是甘先生。”张太直的语气柔和了起来,张莫鱼也跟着称呼了一声甘先生。
蒲言子很是识趣,拉着鸡蛋要去撑船。张莫鱼这才发现,这画舫上并无船夫。
现在画舫里只有姓张的三人和一位叫甘先生的女子。
闻歌只是木木然的坐着,室内昏黄的灯光给她盖上了木头般的色调。她背后的影子像贴在墙壁上的黑色蝶翅膀。
若不是船在开,迫使她时不时调整坐姿,张莫鱼只觉得宝君庙里的那个泥像都比她更像活人。
“闻歌,父亲已经帮母亲报了仇,他亲手割下了那些仇人的头。”
“嗯。”
张莫鱼本以为是因为半夜不得睡眠叫她赶船让她精神不好,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让她振奋喜悦,可闻歌竟然只是呆呆得嗯了一声。
张莫鱼没有再说话,他想他能理解闻歌的心情,是的,报仇很痛快,可他们也失去了家,还有与心爱之人再见的机会,以后的命运如沧海中的浮沫,不知道能活多久。而之前那场隆重的葬礼已经消耗了不少他们对秦氏死亡的悲痛,此刻的报仇只让他们考虑想到更多现实的问题。
兄妹二人并坐在一起,终于融为一体,变成了两座木质雕像。
另一头张太直拉着甘先生却很是喜悦,“今次一切都很顺利,多谢甘先生替我在此守候。”
甘先生点点头,“这次最让我没想到的是,还有蒲言子道长这样的义士。现在既然你人到了,我就放心了,那我们还是按原定计划,你走海路,我走陆路。”
说完她便从包袱里掏出一个砖头大小的盒子递给张太直,随后握住张太直的手。
“太直,希望你一路安好。”这句话不像之前谈事那么严谨,而是有些温柔,仿佛像是妻子叮嘱丈夫一般。
张太直从她的手里把手拿回,语气依旧正经,“多谢甘先生。”
甘先生轻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说话。
众人就着昏暗的灯光在船上睡去,等几人再醒来,船已经到了佛罗,天也已经微亮。闻歌这才发现张太直身上的绷带,吃惊得不能自已。
“爹,你怎么受了那么重的伤?”
张太直摸摸那丑得不得了的绑带,笑了笑,“已经快不疼了。”
甘先生皱眉道,“太直,我来帮你重新包过吧。”
“行。”
张莫鱼醒得最早,他去船头看蒲言子和鸡蛋,他想帮他们换换班,一起撑船。
他没想到蒲言子穿着船夫的衣服还真像一回事,船撑得也不错。
他觉得他已经看会了,想上去帮忙,蒲言子却不让,“你会吗?就乱动。”
张莫鱼忍不住笑了,“那你怎么会?”
蒲言子皱眉道,“我从小在水乡长大,这有何难?”
张莫鱼叉着腰想揭穿他,“你不是说你是崂山人吗?怎么又变成水乡了?”
蒲言子看着眼前的芦苇荡里面藏着的一窝睡觉的野鸭子出神,缓缓回答他,“骗你的,我是个南方人。”
张莫鱼也看着那窝野鸭子,蒲言子也算是他的一个重要的人,他应该犯不着跟着一起逃,等会到佛罗港口的时候就是他们永别的时候了。
“师父,我们就要分别了。”
“嗯。”
“可能这辈子都不能再见了。”
“嗯。”
“谢谢你之前的救命之恩。”
“屁话真多。”
“师父,要不你回大梁吧,在新罗万一也牵连你不好。”
“等送你们上船,我也会回大梁的,到时候走梓柳城的那条路。”
“大梁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大梁有十几个新罗那么大,天南海北风土各不相同,等你下了船自己去看吧,叫你爹带着你,他熟。”
张莫鱼这才皱眉看向蒲言子,“你说我要去大梁?”
连在一旁吞饼喝水的鸡蛋都回过头来,认真听他们的谈话。
蒲言子继续撑着船,前面佛罗的小镇已经能远远望到了。
“对啊,也许运气好,咱们在大梁还会再见的。”
忽然蒲言子打到了一处小芦苇荡,把里面的许多鹭鸟都惊了起来,飞了一大片起来,整个天空都是扑腾翅膀的声音。
“爹!你说什么?你不是一直说你要回故乡吗?”
船舱里传来了属于闻歌的惊叫声,张莫鱼赶紧回到船舱内去看。
他进了船舱只看到甘先生在示意闻歌嘘声,而身上被重新包扎一新的张太直拉着闻歌的手,带着一丝笑意,解释道,“对啊,我的故乡就是大梁。”
他看到张莫鱼进来了,扫了一眼继续对闻歌微笑道,“不然你以为呢?在新罗,唯有大梁人敢杀大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