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莫鱼背着张太直发了疯的跑,同时开始迷茫自己的人生。
投胎成为官二代,是一件乐事。尤其是他的老父甚至不要求他上进。
可以说,在这个世界只要自己不去找不痛快,那基本什么都是痛快的。
张莫鱼的脚步要比鸡蛋要慢,倒不是因为他背着张太直,鸡蛋背着装了十八颗人头的竹筐,其实要比他重很多。
张莫鱼对忠孝节义这些东西的顺序其实还没有想得很明白,他一直以来都是凭着直觉做事情。
昭昭的遭遇让他痛心,他就去救她。
穷人缺盐让他难受,他就晒盐。
贫民得了不治之症,他就行医。
他凭着他的本心在做事。
他总觉得自己就算一无是处,但至少算是个正直善良的人。
但唯独报仇这次,明明是对的,但他心里真的犹豫了。
他赶到现场的时候,看到地上的大秦军官人头,心就像落入冰窖。
张太直割下的并不只是仇人头,还有张莫鱼本来的安宁顺遂的人生。
宋七和他的情缘、龙四和他的友情、在张太直的手起刀落之下,全都被斩断了。
但是他又没有资格去阻挡张太直这样做,张太直的血性让他敬佩,他对红尘富贵的这一丝丝贪恋与之相比,只有惭愧。
他把张太直的屁股往上颠了颠,咬了咬牙,听着鸡蛋背上的大竹篓里面有几颗人头相碰,发出头发摩擦的声音。
他想,也许就是要这样一条道走到黑。
三人按照张太直推荐的路线顺利从军营撤走,张莫鱼以为接下来是去赶船了,没想到张太直却要他们先去菜市口。
菜市口以前是松港的城门,但后来松港城扩建,菜市口的城楼变成了松港的中心处。这里视野很好,乃是巡城的最佳守望点,故而被保留了下来,平时贴个告示啊,吊个死刑犯示众啊,都非常好用,是一座相当贤良淑德的建筑物。
此时已经是半夜,菜市口空无一人,三人登上了菜市口的城楼。
张太直找到早已经放在这里的一捆绳子递给两个人。
“来,把这些头都系在绳子上,系得劳固一点。”
张莫鱼不解,“你要干嘛?”
张太直已经打开竹筐拿出那颗有点扁的大红狮子头,用那红头发解开然后绑在绳子上事先留好的小绳圈上。
“这都看不出来吗?示众。”
鸡蛋有些楞,但还是照做了。他在遇到张莫鱼前,都是靠背死尸混口饭吃,处理过各种各样的尸体。他今天吃了张莫鱼的三个大冰糖肘子又两只烧鸡,既然吃饱了,就应该好好出力气干活,这是他学到的生存道理。
张太直把最醒目的红发头颅和那颗最年轻俊美的黑发头颅放在最中间。
只有这样挂出来才会让人过目不忘。
他真是越看越喜欢这颗红色狮子头了,天生一等一的战利品。
鸡蛋挂着挂着想到一件事,“不……不不杀那……那……那个秃头……是因为……没……没有头发……可……可以挂吗?”
父子二人同时嗯了一声,鸡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父子二人在月光下对视了一眼,互相沉默。
本来他们是该杀雷纳的,但雷纳是大王子一派的人,杀了雷纳容易,但下一个派来的大秦使就未必是大王子一派的了,宋七作为不同政派,日子会难过许多许多。
张太直念的是故人的旧情,张莫鱼想的则是夫妻之恩爱。刚刚他们确认雷纳醒不过来,就很有默契的放过了那个秃头。
虽然他们都不知道对方是有心这样做的。
三人手脚都还算利落,一齐做好了这串五颜六色的人头项链。鸡蛋和张莫鱼还按吩咐将张太直准备的白布条和人头挂在城楼的两头。
随后张太直又上了张莫鱼的背,任他背着下楼。他听着那年轻的喘息,闻着那年轻的汗味,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这孩子没白养,可……这孩子算是他养的吗?
张太直心里有些酸涩,他要是也有一个这样的亲儿子就好了,不用像金少言这样能干,像张莫鱼这样的也行。
想到这里,他试图用带着血腥味的袖子给张莫鱼的额头擦汗。
“现在是不是可以去赶船了?”
张莫鱼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已经走完了最后一节楼梯,现如今已经闯下了滔天巨祸,想要活命确实只有坐船逃亡一条路了。
“鸡蛋,把那绳子拉一下。”张太直指挥着鸡蛋,像是在下一道命令。
鸡蛋一看,刚刚白布条卷成一条年糕的样子,挂在人头项链串的下方。年糕的一头,垂下了一条绳子直到地面。
鸡蛋用力去拉掉那条绳子。
白色的年糕团被释放开了,好像一张又大又薄的馄饨皮舒展开来,带起了一阵阵白底黑字的波浪,三人的脸都感到一阵风,把自己的碎发都吹起来了。
张莫鱼抬头,他知道张太直写得一手好字,还挺有名气的。
但是他今夜也是第一次认真欣赏他的手迹。
杀我妻者,
十八秦狗也。
杀十八秦狗者,
张太直也。
张莫鱼看到这巨大的苍劲有力的字体,感到深深的震撼。
这是张太直的认罪书,也是他对新罗和大秦的挑衅和宣战书,他在新罗从没有见过这样不把大秦人放在眼里的人。
张太直是第一个。
他本以为张太直即便报仇也会是智取,用些什么阴谋诡计达到最终目的,可他却选择了刺刀见红。
他还以为张太直杀了人就会跑,结果他却废了这么大功夫,去割头、去挂头、还提前准备了这样的硕大的宣告书。
张太直,太直接了。
这真的是那个沉稳的老头子吗?他都怀疑张太直是不是灵魂被调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