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莫鱼想也不想地回答道,“哦,我给他打了一针,他就好了。”
汪择陶低头沉思,皱眉道,“针……是针灸吗?大梁的那个道士教你的?”
张莫鱼心里惦记着庙里的病患,不是很想跟汪大夫扯犊子,“算一种秘术吧,汪伯伯,我这庙里还有许多病患,你能不能长话短说,我很着急。”
汪择陶摸了摸胡子笑了,“汪某又不会吃人,不过是想跟贤侄探求一下医理罢了。贤侄何必如此心急。”
张莫鱼点点头,“那汪伯伯不妨跟我一起去庙里吧,那里还有很多病患,你可以过来帮帮忙给大家看病,我可以把这个秘术告诉你。”
汪择陶皱了皱眉,“贤侄,医联会的规矩是无金不救,不收回报救人是坏规矩的。”
张莫鱼听着这话觉得很刺耳,“难道穷人没钱就要死吗?这些钱算我出的不行吗?汪伯伯你来庙里看病人,我也会按照行市价给你钱的。”
汪择陶用鼻子吐了一口气,摇摇头,“贤侄,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也不明白规矩,假如你今天赠医施药,救了一群人,他们自然是感激不尽,但是下次他们病了依然会来找你不要钱地治,你怎么办?好,就算你家财万贯,宅心仁厚,那别的医师可就都被你的善心饿死了。长此以往,谁还学医?无人学医,那有人病了就更治不了了。”
张莫鱼咂摸这番话,觉得很有道理,他的善心爆发也许会敲掉别的大夫的饭碗,他想了一通,一拍桌子,“汪伯伯的话有道理,我明天开始收诊金。”
汪择陶见张莫鱼被自己说动,心里大为高兴,于是继续说道。“贤侄真是聪慧,这只是一点,医联会还有规矩,无照不医。新罗的医师要有执照登记才能行医,你师从大梁人,没有执照,你的师父呢也没有执照,这私自开方子治病救人……”
随后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按律法是要徒刑的。”
张莫鱼心下一沉,想想自己确实是无照行医,这汪大夫句句在理啊,赶忙问道,“那执照要怎么才能拿到呢?”
汪择陶微笑地摸摸胡子,“要找一位有执照的大夫挂师徒名分三年,然后经过医联会的考试,考过了就可以拿一张白执照,只能收五成的诊金。若满三年没有病人官司,就是红执照了,可以收全额诊金。”
他忽然眯着眼微笑道,“不过……若是大秦人大梁人,带艺投师的,找个大夫挂一年就可以考了,你师父现在还差九个月。”
张莫鱼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违了规矩。他声音压的很低,“可是庙里还有那么多人等着我打针……不救的话,会死的。能不能……让我先把这些风疹天花的病人都先治好了,我再补考执照,或者要罚钱要徒刑我都认……”
汪择陶摆摆手,“贤侄不必惊慌,你和你师父无证行医的事情传得还不算太远,至少松都还没人知道,只要你现在停手,我可以帮你把此事压下,你救人心切,是菩萨心肠,谁也不会怪你的,你若是担心救治病患,只管把针灸秘术告诉老夫,老夫自会安排。”
张莫鱼简直想起身给这汪大夫行个礼,但是他又觉得好像那里不对,“可这样你不是包庇我了吗?我确实无照行医,补考执照不需要了吗?”
汪择陶哈哈大笑道,“贤侄说笑了,汪首座不是已经让你去管盐了吗?你是张太直的儿子,又这样的贤能,将来定是要进户部的,我还想修书一封让汪首座直接提拔你做盐寺卿呢,这样的少年英雄做个小督管太过屈才,说来这可是个肥差,正适合你。看你这样仗义疏财,将来没有个得力的娘子管家,不做盐官,恐怕钱可就不够花了,哈哈。”
张莫鱼听着觉得这话不对味,“那如果我告诉了你打针的秘方,汪伯伯你会怎么安排病人就医呢?”
汪择陶只是摸自己的漂亮胡子,笑而不语,过了很久才开口道,“此事就不用贤侄费心了。”
张莫鱼看着对方的慈眉善目,心里的疑心越来越重,他又回想了汪择陶的话,发现他不过是想拿到治病的秘方,然后打发自己去当盐官。
张莫鱼故意试探道,“汪伯伯,那我要是不想把方子给你呢?我只想按自己的办法治病救人呢?”
汪择陶忽然脸色一变,两道浓眉如乌云一样沉下来,“那坏了医联会的规矩,医联会自然有处置。我劝贤侄不要做傻事,据我所知,有两个病人跟你求医是在庙里死的,一个老妇,一个半大男孩子。还有你师父,之前也一直出方治风疹天花的人,有的治好了,可有的吃了药可是立马死了。这算起来……谁也说不准这人是怎么死的,到底是是算病死的还是算被治死的。”
随后他又慈祥地一笑,“贤侄,你说是不是?”
张莫鱼倒吸一口凉气,但是听到他提蒲言子之前的方子,想到了羽仙教,于是皱眉道,“那羽仙教这么长时间乱卖药,吃死的人不知凡几,搜刮的钱财堆山填海。医联会怎么不管?他们难道有执照?”
汪择陶脸色铁青,“羽仙教虽然没有执照,但一直给医联会交执照借认金,方子也是上交的,有人吃死了告官他们也认罚,你一没执照,二不交借认金,三不上交秘方,可完全不一样啊。”
张莫鱼听了简直气炸了,站起来把汪择陶之前给自己倒的茶狠狠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妈的!什么狗屁医联会!我还傻呵呵地以为你真是来管无照行医的呢!搞了半天谁给你交钱谁就合法!交了钱死了人也没事,不交钱的就算救了人,也要他吃官司是不是!”
汪择陶被他的态度吓了一跳,却依旧不放弃,“贤侄……你要真喜欢行医,也行。只要你拜我为师,我可以打招呼,只需一年时间就可以考执照。你这秘方也可以写我们师徒二人的名字,将来献给大秦使,那一生的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张莫鱼捏紧了拳头,“那之后呢?生病的人那么多,这些人还救不救?”
汪择陶沉默了一会说道,“贤侄,人总是要死的,早死晚死都一样。”
张莫鱼听了更气了,“好你个老东西,总算说心里话了是不是?荣华富贵?我不会自己去换吗?还想当我师父?你配吗?我这辈子师父只认蒲言子一个,论声望和医术他也许不如你,可是,他至少……”
张莫鱼本来想说他不虚伪骗人,但是自己恢复智商这件事就够骗了,一下子语气软下去了,“他至少……心不坏。”
然后他转身便要走,却听到汪择陶阴恻恻地笑声,“张莫鱼,年轻人嘛,都是血气方刚的,我也是年轻过来的,都懂。知道你父亲是张太直,一般人不敢动你,可你别忘了,当今宣慰司的首座可是姓汪,常言道,官大一级压死人,你难道想叫你父亲日子难过吗?”
张莫鱼脚步停了一下,高高的背影缩了一下,可是一瞬间他想起庙里那些渴求生路的脸,又想起那个在地上用手指抓自己吐出的粥汤的男孩子,一阵痛苦涌上心头,他又把胸膛挺得高高的,往门外方向走去。
汪择陶起身去追,语气紧张了起来,声音也响亮起来。“贤侄!这样的大事一时难以决定,也是正常的,我给你两天时间,你再好好想想,你也为你父亲、为你师父好好想想,一个大梁人,虽然按新罗律不用坐牢,但是手上挂着人命也是要流放的。他这么大年纪了,你忍心看他颠沛流离吗?”
张莫鱼的背影在楼梯口停了一会,又转身回来。
汪择陶看见他回心转意,大为高兴,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贤侄,你可知新罗有多少人想拜我为师而不得……”
张莫鱼招招手,“汪伯伯,来,一起下楼。”
汪择陶虽然觉得张莫鱼身为小辈,此举不敬,但是一想到秘方就要得手,也顾不得这许多,竟真的跟他一起下楼。
这一老一少刚走到门口,张莫鱼拉着汪择陶的手,温柔地说道,“汪伯伯,我想了想,你刚刚跟我说两天答复你,我觉得用不着,现在就能答复。”
汪择陶大喜,“张太直的儿子果然聪慧……”
张莫鱼认真地说道,“这针灸不是最难的,难的是配合食补的方子,我现在说一遍,汪伯伯千万听好了。这食补的方子是花生、大枣、紫薯……”
汪择陶正听得认真,张莫鱼却断了声音,定睛一看,他正摸自己头发,像只自恋的孔雀。
汪择陶刚要问他,却听到他大喊一声:“鸡蛋!”
忽然不知道蹿出来一个黑黑的结实汉子,一把拎起茶楼门口的八仙桌大小的铜皮铁壶,然后怒目圆睁,张着先后厚实得嘴唇,瞪住汪择陶不停滴呲牙咧嘴。
汪择陶被眼前的活张飞吓得不轻,“啊”的一声,立刻跌坐在地上。
张莫鱼挥手示意,鸡蛋把那巨大的铜皮大茶壶扔在地上,这茶壶虽然不是实心,但是里面也有一层厚厚的泥胚,重量不轻,扔在汪择陶的面前晃荡一声,仿佛地动山摇。
汪择陶觉得自己的脑门都在嗡嗡响,胆子都吓飞了,差点没尿出来。
张莫鱼把头一甩,站到那黑汉子身边,对着汪择陶媚眼一笑道,“你不是想收我做徒弟吗?这就是我的谢师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