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再醒来的时候,是在红叶的软榻上,红叶坐在他身旁在给他一勺勺喂着什么。
他抬头外面天色,出来的时候还是上午,这会已经是黄昏。他就像一只盲飞的鸟儿,在时间这件事上已经丧失了感知力。
红叶手拿着一只盛满透明液体白瓷勺递到他嘴边,他下意识地接口喝掉,不知道是不是味觉也出了问题,这液体一股甜味,但是口感却让他觉得很别扭,该怎么形容呢?就像是在喝开塞露,还是带着一股腥气的开塞露。但是毕竟是红叶在喂,别说开塞露了,就算是花露水也得喝啊。
红叶给他喝完“开塞露”,将空碗放到一边。还给他擦了擦嘴。柔声道,“你好些了吗?”
张莫鱼只觉得确实没有出门的时候身体那么重了,连肠胃也不那么烧了。他指着那个空碗,惊奇道,“这是什么东西?药吗?”
红叶那白净的皮肤好像透明一般,黄昏从窗格子撒进来,蒙在她的脸上,好像一层橙黄色的光影面纱。衬托出她琥珀眼睛的深邃,眼神里似是有千分的柔情和万分的关切,可没一会,这些难得流露出的真心,又被她用冷傲和轻笑所替代。
她又变回了那个冷傲和理智压倒一切的女人,用那熟悉轻巧的笑容应答道,“这是藻甘露,是大秦密药,能帮肾排毒。张莫鱼,到底是谁给你下这么重的毒,如果你不是碰巧遇到我,只怕这肝肾全都要毁了。”
张莫鱼用苍白的嘴唇挤出一丝微笑,“你帮我就是帮你自己……我们还要有二女一子要生呢……”
红叶看他病成这个样子还不忘贫嘴,无奈地摇了摇头。“要真是这样,你的肾还是烂了吧。”
张莫鱼喉咙里那股开塞露一般的味道又泛出来,还打了一个嗝。“这藻甘露是什么做的?味道怎么这么恶心啊。”
红叶似乎有点不悦,“你真不知好歹。这乃是用海藻经过多次提炼而成的密药,极费人工,只供大秦皇室使用,旁人想沾一滴都是妄想。要不是我师父送别我时候硬是塞了一坛子给我傍身,此刻神仙也救不了你。”
张莫鱼皱眉,“你师父是大秦皇室的?”
红叶摇了摇头,黄色的窗格光影在随着她脸也高低摆动,很是动人,像是一副画又像是一副会动的老照片。
“我在大秦是学药理的,小田是我的师妹。”
张莫鱼很是吃惊,身体也坐了起来,“那你真是博学多才,又懂药理,又懂看珠宝玉石。”张莫鱼在心里暗暗惊叹道,这一下子又多了两个同专业的,真是缘分啊。
红叶捂嘴笑了笑,“什么博学多才,分明是杂而不专。我那时候什么都想学,也什么都学,结果什么都没学好,尤其药理学了跟没学一样,偏偏师父还最喜欢我,真是想起来就脸红。我总以为珠宝玉石能算得上懂经,结果赌个石,还赌得阴沟里翻船。”
张莫鱼被她的话逗笑了,“没关系,只要我不说你不说就没人知道。对了,那你还学什么了?”
红叶背过身去,双掌举在头顶,两个拇指互相勾住,扇动双手做飞鸟状,手影在橘黄色的夕阳余晖下,飞到了张莫鱼背后的墙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鸟,然后这鸟忽然嘴巴微张开,发出了老鹰的叫声,不一会又变成了鸽子的咕咕声,随后又变成了黄鹂鸟的清脆叫声,总共来回变换了五六种鸟声,每一种都不同。竟然还引来了几只鸟儿飞来窗口驻足查看。
张莫鱼都看呆了,“你竟然还会口技!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红叶转身微笑道,“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今天是看你拖着病体还不忘来看我,稍微逗逗你玩罢了。”
张莫鱼忽然一个开塞露味道的嗝又涌上来,这次还带着腥气味。
张莫鱼想到红叶说这藻甘露是海藻提炼出来的,那看来这腥气也是来自海藻了。怪不得叫藻甘露……
“藻甘露……甘露醇……对啊!甘露醇就是海藻里面提炼出来的,对肾脏代谢毒素有很好的效果。原来如此……甘露醇……宝君像!”
张莫鱼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一条神奇的白线将一切线索串联,然后又忽然断开,所有的线索又变成了随地乱滚的珠子,搅得他脑子大乱,他狠狠地拍自己的脑袋。
红叶看到张莫鱼一副恶狠狠拍自己脑袋的样子,赶紧问道,“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不要急,慢慢想。”
张莫鱼摇摇头,“我想到了什么又全部散掉了。”
红叶拉下张莫鱼捂住脑袋的手,语气温柔又沉稳,“别着急,慢慢想,来,我帮你一起理一理头绪。那天宝君像不是留给你一个瓷红盒吗?然后你打开问我里面是什么,我说是这是叫百浪多息的红色染料。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张莫鱼点头,“对对对,那个宝君一定是想提示我什么。百浪多息你知道多少通通告诉我。”
红叶又再度起身,在房中慢慢走了几步,思索过后,缓缓说道,“大约是在三十多年前吧,大秦和新罗都是染不出红色的,唯有大梁出产的胭脂虫能染出一种胭脂红,但此种红色极其昂贵。民间的穷人实在的需要染红色了,就用牛血、赭石、朱砂染一种暗红色出来,但毒性很大且极易褪色。……”
“后来,藏海氏的龙再山,因为犯了家规被分家,只分得了松原北山的一座山头,就是现在的居山野氏。没想到他居然在这座山里找到了一种红色的染料,不仅可以染出鲜亮的红色,且染的布色历久弥新。据说当年他特地穿了一身百浪多息所染的红衣大摇大摆地回到松都,因为人们从来没见过这种红色,轰动一时。此后居山野就靠这种红色染料发迹,一度与藏海氏望肩。”
“再后来龙再山早死,他死前一年还用百浪多息和靛蓝配出了一种很漂亮的淡紫色,起名叫做长山照紫,可惜没轰动起来他就死了。”
张莫鱼想起龙四一直穿的淡紫色,没成想就是他爸发明的。他听这个故事听得津津有味,但回味了一圈,却仍然没找到自己想知道的信息,他问红叶道,“那百浪多息是怎么做出来的?”
红叶忽然摇头蹙眉,“这百浪多息是居山野的不传之秘,到现在究竟是是矿石做的还是草木做的,外人都不得而知,名字也起的古怪让人摸不着头脑,大梁的胭脂虫听名字好歹知道是虫,百浪多息这四个字……真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张莫鱼扶着额头道,“连你都不知道那看来也没人知道了。”
红叶笑道,“我出生没多久龙再山就死了,能知道多少啊。反而当年张太直看着他发家,你们又是亲朋好友。这事情你们姓张的应该比我这个姓姜的更知道啊,不该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