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叶家,下至整理清理马粪的仆人,上至叶老爷自己都紧张万分。叶老爷恨不得给每个人发两根牙签,撑住自己的上下眼皮,就怕自己一眨眼,一个苍蝇飞进来,一颗灰尘扬进来,得罪了宋七少。
三个儿子两个儿媳也站成一排被他翻来覆去的亲自检视。
叶郎被他爹折腾得头都不敢抬,为了不重蹈覆辙,他昨天就把整个叶家墨绿色的大小物件搜罗出来锁在仓库里,要不是二嫂拦着,他恨不得一把火点了永绝后患。
吸取了韩家的教训,厚绒毯子也从韩家厅堂一路铺到了门口外,除了踏脚凳,还预备了好几个虎背熊腰的家丁穿着柔软的衣服站在一旁,就等着宋七少下马车的时候给垫上去。
要说心诚,叶老爷子修宝君庙都没这么诚,毕竟宋七少才是真正的活神仙,要不是宋七少还年轻怕犯他忌讳,叶老爷子恨不能也给他立个庙供起来。
叶家一行人除了叶家的女儿,都整整齐齐地站在门口恭候宋七少大驾,叶家人都已经做好了苦站到晚上亥时的心理准备,叶郎因怕父亲年纪大了容易头晕,早上硬是苦劝父亲吃了两个夹肉的烧饼,说是干粮顶饿。弄得叶老爷子时不时喉咙里翻出一股肉烧饼味。
没想到叶老爷子才刚打第四个肉烧饼的嗝,宋七少的马车就到了。众人皆迎上去。那宋七少随行的侍女下车后,看到叶家人的各样准备,忍不住捂嘴偷笑。她领头迎接的叶老爷子数落道,“叶左临,你这架势也太铺张浪费了,今日七少爷穿的是旧鞋,大可不必如此。”
叶老爷子喉咙里又泛起一股肉烧饼的味道,只能忍住想打嗝的冲动干笑道,“我们乡下人不懂礼数,胡乱准备了一通,倒让七少爷见笑了。”
叶郎听到那侍女竟然直呼自己父亲的大名,父亲不但没有生气居然还在客气地陪笑,简直让他匪夷所思。换做平常他早就把这侍女套麻袋扔进河里喂鱼了,现如今也只能在后面一边弯腰行礼一边听着侍女放肆。可恨她前几日还在嫌弃韩家礼数不周,今天又嫌弃叶家铺张浪费,真是什么话都被她说去了。
马车里果然伸出一只半旧不新的乌色掐丝罗织靴,那侍女赶紧去扶宋七少下车,只见宋七少今日虽然依旧是一身海蓝色,穿得却是羽织长衫,领口里面是素蓝色的常服,看起来平易近人了不少。头戴一顶硬纱黑色高筒宽檐帽,帽链是一串水晶珠子直垂在胸前,每一颗都通体莹润透润无半点杂质。帽檐下依旧是带着黑纱的半张脸,看不出喜怒。
叶老爷子赶紧请他进大厅相谈,生怕多站一会把这位顶级的金龟婿给晒化了。
进了大厅,叶老爷子让宋七少坐在主人的最尊位,宋七少倒也不推辞。叶老爷子和儿子儿媳坐在大厅两侧,都在等宋七少开口说话。一时间屋内气压又低了起来。
叶家长子想缓和一下气氛,于是先开口打破僵局,“宋七少,我前不久遇到一位杏林高手,对医治眼病非常有心得,连我自己的青光眼都好了很多。今日斗胆专程请他到府上为宋七少诊看一番,也许能有所裨益。”
那帽子下的水晶珠链摆动了一下,发出一句轻轻的疑问。“哦?”
叶老大像是得了允许,赶忙让人传那为医者上来,只见那医者带着一个方帽,十分儒雅,兼之鹤发童颜,似有驻颜之术。
叶老大连赶忙为老医者向宋七少引荐,“这位是葛先生。从医已有四十余年。”
宋七少忽然笑道,“那岂不是比宣慰司的年龄还大?不知道复辟之乱那年救了多少人?说来听听。”
葛大夫双手抱拳,行礼回道,“老朽无能,那年医术尚浅,共救治了三十八人,活了三十人。”
宋七少身子往后稍仰,“葛先生医者仁心,谦虚了。我的眼睛是旧疾,不急着看,先帮我的侍女看看把。”
那葛先生点头,问那侍女有何症状不适,那侍女伸出一只雪白的胳膊递给那老医者,“还烦劳先生给我把个脉。”
那葛先生才把手指往那手腕上捏去,那侍女便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先生,我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你快帮我看看我这胎是男是女,若是男孩我好向七少爷讨赏。”
众人听了少女所言,皆大骇,转眼看宋七少的表情,却看到他对那侍女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不像是玩笑。
叶老大头上满是冷汗,背脊发凉。这今天叶家本想旁敲侧击问宋七少的婚事,看看自己妹妹是否能有机会攀上,结果当着叶家人的面,居然将侍女怀孕之事光明正大地说出,可见这门婚事的希望渺茫。
要知道叶家的儿子虽然在外狂浪,也少不了养小老婆,但在父母长辈面前从来也都是低眉顺耳,规规矩矩的。更不要说宋家身为第一世家,已有百年以上的荣华,家教比他们这种初富的人家不知高到哪里去了。虽然宋家男人从来不缺少外室,也也不曾放在明面上。一个小小侍女竟然恃宠而骄,如此场合竟不知羞耻地谈论自己未婚先孕之事,真是叫他大开眼界。
那葛先生看到众人脸色都大变,自己也慌了神,那侍女又张开叫他辨认男胎女胎,一旁还有个可怕的宋七少,真叫他冷汗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