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探蛙镜”连续两天的观察,丛怀宾和李妮终于看清楚了冰沟里的林蛙靠吃什么长大的——它们吃的是沟壁边做窝的蚂蚁。
冰沟深藏地下,常年处在半水半冰的状态,在低温寡照阴湿的环境下,沟边生长着特殊的冷蚁,掉进冰沟里的林蛙,就靠吃这些冷蚁缓慢地生长。到了成熟期,雌雄林蛙就去较为宽敞水流缓慢的地方繁殖,虽然徒劳,但乐此不疲。丛怀宾他们下网捕蛙的地方,就是成龄林蛙聚集地。
经过更细致的观察,丛怀宾和李妮还看到,雌林蛙和雄林蛙吃的是一样的蚂蚁。看来,虽然食物相同,但母林蛙为生存繁育产生了机理变化,这是丛怀宾始料未及的。
丛怀宾确信,他已找到了为母治病的良方——林蛙吃的冷蚁,应该就是为母治病的良药。
他兴奋地回去取瓶子和绳子,要从沟内收集一些这样的冷蚁,先试验一下。李妮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她对丛怀宾已达到崇拜痴迷的地步,他干什么她就帮什么,从不问为什么。
两个人在沟上搭了粗木杆子,杆子上垂下绳子,丛怀宾就顺着绳子下到沟里。这段沟底没有冰,但水流却很湍急,不知有多深。丛怀宾小心地沿着水边收集着冷蚁,这些冷蚁比正常的蚂蚁长得粗壮,颜色是深红色的。李妮在上边配合着挪动那根粗木杆子,不顾危险。阳光不直射时,丛怀宾就把手电挂在脖子上,费力地收集着,收了一瓶,他就奋力爬上来,休息一会儿再接着干。
丛怀宾嘱咐李妮移木杆时千万要小心,李妮说,我为你掉进沟里也值。丛怀宾感动了,心疼地拍了拍她小巧的肩头,说你个傻妮!李妮抬头看着丛怀宾说,我就想当你的傻妮。
丛怀宾一趟趟地上沟下沟,恨不得把沟里的红冷蚁都收集上来。他知道,自首后就没有机会再为母亲收冷蚁了,现在要抓紧收,收的越多越好,直到草地上已经晒了好大一片死冷蚁,丛怀宾才疲惫地躺下来。李妮靠在他身旁说:
“你这样拼命,不能等明天再干吗?”
“我怕突然来人了,想干也干不了了。”
“突然来人,谁会来?”
“李妮,让我睡一会儿,我实在太累了。”
一会儿丛怀宾就有了鼾声,李妮也很疲乏,但她仍坐在旁边,折了一根柳枝,为他驱赶蚊虫。看着丛怀宾熟睡的面庞,她情不自禁地轻吻了一下他的嘴唇,丛怀宾睡得正香,哪里知道?
很晚,他们才回小洞。月亮正悬在崖旁,夜晚一片清凉。
李妮紧紧抱着丛怀宾的胳膊偎靠着他坐在小洞的洞口,幸福得无以复加。
丛怀宾对李妮说:
“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愿意听吗?”
“愿意。”
“很长的故事,能讲一晚上。”
“讲一辈子我都愿意听。”
“那好,你听着,我开始讲了。”
丛怀宾深吸了一口气,来这儿之前的记忆一下子翻腾入脑,那已成前世般的记忆竟如斯久远,就像这眼前的月亮,眼睛能看得到,触手却是遥不可及。他沉浸在回忆中,过了许久才开口:
“我叫丛怀宾,男,25岁,汉族,蓝旗县西乡人,在西乡读的小学和初中,蓝旗一中读的高中,19岁那年考上大学,正读研究生,读的自动化控制专业,还有一年就毕业了……”
“原来你是个研究生!怪不得这么聪明。”
“念大学二年级时,我父亲病逝了,母亲得了重病……”
“真怪可怜的。”
“我刚上高中那年,我父母来冰沟包林蛙沟……”
“你爸妈也到了这里?”
“对,他们是和天建集团董事长卜庄签的5年合同,也住进了盘云洞,把洞打扫了一遍,还在洞后的墙上糊了一层纸,用的就是我初中的课本。然后,他们到冰沟捕蛙,把家里所有的一点积蓄全都用于修盘云洞前面的泥塘了,本指望着能多挣些钱,供我上学,有份好工作……
“可是,三年没到,原本健康的他们却同时得了一种怪病,查不出病因,就是免疫力下降,一点点小的伤风感冒,他们都抵抗不了。俩人只好拖着病体下山,无法再包冰沟了……
“为了让我安心读书,他们竟没告诉我他们的病情,等我知道消息,父亲已病重了,不久就去世了。到死也没去大医院做一下检查。接着我母亲又病重了,前不久,我把她接到了省城,想彻底治疗一下。我妈妈说,她是吃了很多冰沟产的母抱子,才比我爸爸活得久,这就是我到冰沟的原因——”
“——你想找到母抱子吃的东西,那可能是救你妈妈的良药!今天终于找到了,是那深红色的冷蚁。”李妮的身子一下子坐直了,盯着丛怀宾,双眼闪动着感动和欣慰的泪光。
“对,我想用这些冷蚁给我妈治病。”
“啊,我明白了,你真是个大孝子。”李妮的泪流淌下来,她齉着鼻子问:
“你妈妈还在家等着你吗?”
“她在省城的医院。”
“这么说你要回去,那我呢?”
“你?”
“你想把我扔在这儿,不行啊,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走,我得跟着你。”李妮的身子靠了回去,把他的胳膊抱的更紧了。
“你不能跟我走。”
“为啥?是不是你有对象了。”
“是。”
李妮的身子又陡地僵直了,紧抓着丛怀宾的手臂也慢慢松开,可是始终没有彻底放开。这次她不再盯着他的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她长叹了一声:
“唉——她在哪儿?是干什么的?”
“她叫祖梦,也是大学生,马上毕业。”
“祖梦,祖梦——”李妮嘴里念叨着,问他:
“她和你好吗?”
“好。”
“怎么个好法?”
“好的像一个人似的,原来我一直以为会和她一辈子都不分开。”
“她漂亮吗?”
李妮的问题一个紧追一个。
“漂亮,她是系里的系花。她们系有两个系花,还有一个也是咱县的,比她高一届,但我觉得她比祖梦差远了。”
“嘻嘻,你真为自己媳妇……对象吹。”
“真的,她真的很……漂亮,很漂亮。”
“和我比呢?”
“你和她不一样,她是那种大气的美,你是……”
“我是烧火丫头杨排风那样的美。”
“我又没说。”
“你就是那意思。”
“你是那种……活力美。”
“还行,活力美也不错,接着往下说。”
“说到哪儿了?”
“说到她很美。”
“她也很聪明贤淑。”
“我能想像出她那样子。你到这儿了,想不想她?”
“不想,我要忘了她。”
“忘了她?为什么?为了我?”
“不是。”
“那为什么?”
“因为我不配再爱他了。”
“你不配?”
“对!”
“她有钱了,她升官了?”
“瞎说啥。”
“那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杀了人,我变成杀人犯了。”
“你胡说吧,你就编吧你,看我不胳肢你……”
不知什么时候,李妮抱着丛怀宾胳膊的手臂重又圈紧,李妮的身子也又紧靠在他身上。
“别,我说的是真的。”
“你杀谁了?怎么杀的?”
“我不是故意杀人,是过失杀人,杀了卜庄的儿子卜天建,天建集团的总经理。”
“卜……卜什么的——是你杀的?”
“……是。”
李妮的身子再次陡地坐直,她紧盯着丛怀宾的眼睛盯了好一会儿,直到确信他不是在和她开玩笑。然后她重又依偎回去,紧抓着丛怀宾的手臂抱的更紧了,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李妮先开腔了:
“上次,我到集贸市场买镜子,两个小贩吵架,旁边有个人拉架,拉架的那人还说:咱县最有钱的卜老板,也免不了一死,何苦为块八毛儿的,把人脑袋打成狗脑袋,钱多少是多?——原来他们说的卜老板就是你杀的。”
“我不是故意的。”
“不故意怎么能死人?”
“我在他车后用绳子栓了个牌子,结果别的车一带,把他给弄到悬崖下了。”
“为啥要栓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