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让你解脱。”
千言万语不必明说,只看着苏清河澄澈如初的眼眸,君子安便知,他依然是幼时那个喜欢拉着他四处游玩,陪他观日升,赏月落,会用甜糖哄他开心,也会拿亲手编的花环来讨他欢心的邻家大哥,从未改变。
他回过头去,本意是想斟酌一句合情合理,又不至于太伤人的婉拒之词,可在看到瓷瓮中欢快畅游的墨龙睛时,他突然觉着,感不感情的……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相伴之人,未必非得两情相悦,往往最坦诚单纯的情感会比抵死缠绵的爱意走得更远。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倦鸟都知归巢,他漂泊半生,若不想沉浮溺毙,也许留下来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会后悔的。”君子安轻声道,“跟一个不爱的人共享生命,你一定会后悔。”
“那便等我后悔时再议吧。”苏清河笑道,“谁还不是个潇洒恣意的年轻人了,感情这种事随性而起,随心而行,若有一日你觅得良人,我必不会把你拘在身边,只希望在那之前,我能弥补你苦涩难言的过去,给你可期的未来。子安,今日起便是新生,从今往后,你我一路,同去同归。”
君子安再次叹息,他实在想劝苏清河不必如此,何苦在自己身上糟蹋大好的青春。可他与那人眼神相触,便知这这决定他必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无论质问多少遍,答案都不会改变。
索性他也不再坚持,接受了苏清河的好意,也便默许了那人的诚意,对萧北城与君子游点点头,转身出了几步,便专注于观情赏景,打算忘了这茬似的。
君子游知道,他这是害了羞,跟自己相比,这位哥哥的脸皮子还是薄了点,不敢在人前坦诚说出内心的真实意思。
不过这样也好,希望有人肯好好磨练他这个性子,什么时候把他也带坏了去,君氏兄弟也就算真的没了隔阂。
那之后,如苏清河所愿,萧北城将体内的情蛊以血为引,肉为载,转于他身。
这个做法其实是十分冒险的,一旦出了岔子,两人都将性命不保,但他们宁可担着风险也要得偿所愿,足以见得意义非凡。
过程与此前君氏兄弟所做的相似,但萧北城与苏清河之间并无血缘维系,苦头定是吃了不少,好在最后的结果尽如人意,承蒙故人保佑,双方都有幸得偿所愿。
那之后,素华曾言:“其实世上并无情虫蛊惑人心,使得无感之人相恋一说。情蛊之名其实是‘情重之蛊’,炼化的是一双春后互为伴侣的黎虫,这种虫类不同于寻常爬虫,它们寿命极长,且一生只钟情于选定之人,若有一方先于对方衰弱,那么后者就会以自身精血滋养将死的爱人,为其续命。”
萧北城按着颈子上血流不止的伤处。喃喃道:“莫非本王的血才是救他性命的良药……”
素华笑道:“此前在江陵时,姜大夫不是还为王爷取了心尖血救少卿大人的命么,他曾言献血之法并非初次使用,然而成效甚微,足以说明并非随手抓个苦力放血就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可见您们二人之于彼此,都是特殊的存在。”
所以,情蛊并非他们的羁绊之始,所捆绑的亦非虚情,而是命数。
说这话时,君子游就趴在萧北城膝头,安静乖巧地听着他们的交谈,眼巴巴地望着那人还在渗血的伤口,满眼尽是愧悔。
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分明是在后怕,若此事早早就被萧北城知晓,以他的性子,当自己遇险时定会奋不顾身相救,哪怕榨干体内最后一滴血,也要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还好……一切都过去了,此后百年安宁,等待他们的只有长伴彼此,温存至终的余生。
萧北城捏着他的下巴,揉着他瘦削的脸颊,就像逗弄猫儿似的,熟稔得很。
“怎么,怕了?我都不慌,你倒是比我还紧张,瞧你这小脸吓得煞白,不知情的还以为是虚了,再不好好补补,旁人可都要以为是本王亏待了你。”
君子游依旧愁眉不展一脸苦相,萧北城抱紧了他,与他鼻尖相抵,揉着他顺滑如绸的长发,在他耳畔低语:“至少这样,也就证明了皇叔与那蛊女是真心相爱,没有支配,没有利用,如此想来,心里也算得了些许安慰。”
君子游拉着他的手,在他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力道不大,指尖落在掌中,带来一片轻痒。
“晗王情况如何了?”他写道。
“晗王叔已经醒了,伤势有所恢复,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他交代起初的确是为自保才出此下策,但遇到李重华后,他便决意随他搅动风云,借着自己正统皇族的身份暗中行事,招揽了司夜、陆随风等人在内的官员为己用,以妙法教为中心,蛊惑无知百姓为其效力。他自知罪孽深重,事到如今,也不想再逃避罪责,愿接受任何惩罚。”
萧北城眼中情绪复杂,似有难言之隐。
君子游知道,于情于私,他想保住晗王的性命,那人是他所剩不多的亲人,他不想再经受别离之苦也是人之常情,但于理于法,他却是律法的捍卫者,若不能秉公办事,法律便只是限制平民百姓的规章,长此以往将难以服众。
“我如今是骑虎难下,惩了于心不忍,不惩又愧对黎民百姓,实在难以两全,所以我任性了一次,便想等你醒来再替我打算。请原谅我这一次的自私吧……就这一次。”
君子游索性撒了手,回身进门便又钻进被子,两手比比划划,也不知是在表达什么,依萧北城之见,他就是嫌此事麻烦,不如继续装睡一了百了。
看他这副德行,萧北城颇感无奈,无奈笑笑,心道怨也没用,都是他自己宠出来的毛病,还能强迫人改不成?
他俯身蹲在床边,掐着那人肋下敏感之处,是要给他吃点教训,不料君子游就像条离了水的鱼,翻滚着蹿进里侧,也不知他安养这些日子到底哪里来的力气,竟能抓着萧北城的衣带,强行把人拖到床上。
毫无防备的萧北城被他一扯,有些稳不住身型,眼看着朝那人扑了过去,不得不靠两手撑住床榻,伏在了那人身上。
两人靠得极近,萧北城已是许久没在他清醒时与他亲近,不知怎么,竟有一种难耐的悸动。
“可恶……”见君子游微愕,萧北城解释道:“都老夫老妻了还会兴奋成这个鬼样子,爱妃,看来你让本王寂寞太久,是时候好好补偿了……”
说这话时,他竟移开视线,颇有些胆怯的意味。
君子游被他这一下撩拨到兴起,两手一勾他的颈子,强行让他垂下头来靠近自己,贴近他的耳边,以略显虚弱,却带着些魅惑意味的气音说道:“那王爷可得把我伺候好了……”
萧北城一怔,恍然大悟,反手捏住他的下巴,把他按住动弹不得,“行啊你,都学会骗我了,这么喜欢装哑巴,等下可得让你叫个够!”
“何曾骗你,方才是真的傻了……”
“真的?”
君子游一脸浮夸的难以置信,“王爷莫不是不信?那我何苦来讨你的嫌,罢了罢了,我不来闹您的眼,自知多余,这便走了!”
说着他便作势要起身,当场就被萧北城制服了去。
“想跑?现在可晚了。”
他温热的指尖熨过那人微凉的唇,迫不及待以炙烈的吻结束了彼此漫长的煎熬。
他们等这一刻,都等了太久太久……
“我没追过太阳,也没等过月亮,万幸这辈子,我循光而行时,恰好光华与我并行,照亮了我的前路,与余生。”
君子游微微仰起头来,喉结随着他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稍稍侧过头去,将手背隔在二人之间,只露出半张脸来,欲拒还迎地扯着凌乱的领口,赶在萧北城出言前开了口:“他们交代完了,是不是,也该轮到我了。”
萧北城拉下他似乎永远也捂不热的手,凑到唇边轻吻,而后与他十指相扣,悄然将之举过那人的头顶,一只手便缚住了他,目光一路向下,准备开始漫长的审问。
“坦白从宽,少卿大人,开始吧。”
君子游却不买账,咬着嘴角勾引那人还嫌不够,非得被威胁性地在腰上掐一把,才肯如他所愿。
“我就任大理寺少卿之职,至今已是六年有余,经手无数疑难杂案,也令许多不为人知的真相重见天日,今天要亲**代的,是一桩离奇的旧案。”
“哦?如何离奇。”
“传说姑苏有一少年丧亲,为查明身世,翻遍父辈遗物,从残篇留下的只言片语中习得纵横之道。他深知自己势单力薄,若想搅动风云,必要谋得坚实有力的靠山,于是他设计诱人入局,放长线钓大鱼,终将目标拿捏在手里,一举掀了朝局,改天换日,令江山易主,天下纷乱。您说,这个犯人聪明吗?”
“江山易主而未改姓,纷乱平息则为太平。盛世繁华,聪明绝顶。”
“可他也是愚蠢的,蠢就蠢在他用了心,他动了情,最后一败涂地,没能逃出那个人的手掌心,并且心甘情愿落在罗网里,即使置身深海,也愿与之沉沦……”
君子游仰起头来,贴着萧北城的额头,以他最喜欢的姿态抵着他的鼻尖,睫羽轻扫,惹得那人睑间一片轻痒。
“犯人是我,心肝儿,把我缉拿归案吧。”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