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北城还没来得及深思这话里的意思,他怀里的人就先不安分了起来,起身一戳素锦,说不出话便越发气急败坏,跺了跺脚,又指了指外面,分明是在威胁这小姑娘如果非得跟他对着干,那他就要阻止她与沈祠成婚,坏他们的好事,非把这仇报回来不可!
素锦是小姑娘脾气,嘟着嘴朝他一吐舌头,肆意表达着内心的不忿,想起他不能说话这事,为了在他伤口上撒盐,故意扮着鬼脸气他,两手叉腰挑衅道:“你去呀,你去找他告状嘛,反正你说不出话,他又大字不识几个,看他是会为了你责怪我,还是为了我嘲笑你呀!”
君子游气得耳根子仿佛要滴出血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重重跺着脚回到萧北城身前,指着素锦,急得两手胡乱比划,虽然一个字都没说出来,但萧北城大抵明白了他的意思,想说的分明是:“老公,这你都能忍?帮我教训她啊!”
没想到这种没有言语表达,全靠臆测的时候,也能体会到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感受,仅凭想象就能把自己爽到,萧北城当即揽住那人的肩膀,咬着他柔软滚烫的耳垂,沉声道:“叫声好听的,来,叫老公就帮你。”
君子游回头一眼狠狠剜了过去,毫不留情一脚踏在那人的足尖,还狠狠碾了几下,果然是他做事的风格……
萧北城吃了痛,也便记了教训,失落的同时还不忘窃喜——还好,人没傻,至少没傻透,估摸着只是忘了怎么说话,明面上表达不出来,心里可是把他记得清清楚楚。
正当众人愁眉不展,不知所措时,楼外晃晃悠悠走进来一人,手里捧着一牙在井水里浸得冰凉的西瓜,离老远就能听见他的声音:“我说,你们快看看谁来了,稀客啊,真是稀……哟,这谁啊,懒觉睡醒了?”
姜炎青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地,见君子游醒了也不感意外,他丢了瓜皮,抽了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果汁,走到近前摸了摸君子游垂在面前的几捋细软额发,还打算在他脸上掐一掐,确认这家伙是不是真的没事了。
作恶的手还没能得逞,就感到一道犀利的目光刺在身上,未免被某个醋坛子扎成筛子,姜炎青只能作罢。
萧北城冷脸将来龙去脉与他说了,越听下去,大夫的脸色越是凝重,察觉到萧北城以及苏清河都眼巴巴地望着他,明显是把君子游复声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自己身上,可他自己对此也毫无头绪,身为医者的尊严又不允许他把这个问题再抛回给姓素的蛊女姐妹。
他思索许久,也没想出什么头绪,又不忍直言说出真相,于是一摸脑袋:“啊这,要不你试试捅一捅能不能好?没准通了就没那么多毛病了,上边捅完要是没好,就连下边也捅一捅,该说话总是能说的嘛……”
此言一出,众人皆沉默了去,苏清河与素锦都是羞红了脸,偏过头去根本没眼看,萧北城则是气得面色发青,憋了许久,还是没咽下那一股火,随手抄起了鞋便朝他扔了去。
“这种虎狼之词你也说得出口?你是真不当人啊!”
“哎哎哎!别动手啊,我是说正经的。”姜炎青边躲边退,没几步就到了门外,“先别说这个了,外面还有人等着呢,没准儿他一见到那人,高兴了就会说话了也说不定啊。”
萧北城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拉着君子游坐到床边,好好给他合紧衣襟,绑好衣带,理了理他略显凌乱的长发,问:“想去见他吗?”
无需姜炎青说明,萧北城也知道追着苏清河来此的人是谁,后者前脚才刚踏进王府的门,那人紧跟着就赶到了,除了与此有关的君子安,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君子游闻言两眼发亮,显然是想见那人的,可很快他的眼神又黯淡下去,苦于说不出话,只是摇了摇头。
“子游,他很想见你。”萧北城拨开他的额发捋到耳后,轻捏着他的脸,“这些日子他被软禁宫内,无允不得外出,实在寂寞。他时常会托人从宫中带信问候,我去探望,他又不肯见,可见他挂念的人只有你。”
君子游意味不明地比划着手势,定是想问些什么,旁人自是不懂他想表达的意思,但萧北城却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他想你还来不及,又怎会怪你。如今他都到面前了,可别说你不敢见他……会让人笑话的。”
那人还是犹豫不定,萧北城故作无奈之态,对姜炎青道:“罢了,子游不肯,本王一人去见他也不是那么回事,就让他回去吧。”
知道只是做戏,姜炎青异常配合,一脸沉重地点点头,“成吧,那我就让他回去再蹲两天牢,什么时候咱王妃想见了再放他出来,省得还要担这么大的风险,万一被瞧见了又要惹人闲话,说咱们是徇私枉法。”
他作势要走,果然君子游坐不住了,趁他还没起身,一脚踩住他外衫的下摆,好险扯得他一趔趄栽在地上。
萧北城硬憋着笑,把君子游往怀里拉了拉,轻声道:“走吧,一起去见咱哥。”
堂堂缙王都开了口,君子游哪里还有理由不从,因着这一句“咱哥”心里都快乐开了花,起身便要出门,腿还没迈出去就被拉了回来。
萧北城活像来照顾他的老嬷嬷,非得给他披上外衫,套好鞋袜才肯让他动身,可惜那人昏睡太久,身子还不大适应行动,才走几步腿便软了,眼看着要摔了下去,不由分说,萧北城将他护在怀里,顺势一脚一个踢开了打算扶人的苏清河与姜炎青。
后者毫无防备地撞在了墙上,额头上顿时冒出个鸡蛋大小的青包,嘴里想骂,又怕惹怒了大佬,只能忍气吞声。
众人下楼时,着一袭低调黑衣的君子安已经等候在庭前,恰好这几日天干物燥,萧北城为防昏睡中的君子游口鼻干涩,便从别院移来了几个养鱼的瓷瓮,青花点缀着金鱼,煞是好看。
君子安在宫中憋闷许久,难得见这生机勃勃的景致,也是颇有兴致,捻了饵食饲喂着游鱼,看它们从指尖叼走吃食,肆意在水中畅游,也是不可多得的惬意。
“那条通体乌黑,泛着暗金之色,尾翼宽大漂亮的墨龙睛是鱼中上品,若是喜欢便带回去赏玩吧,喜欢的话连带着白瓷瓮也一并送你了。”
“王爷真是出手阔绰,只是这玩意儿有趣归有趣,却不适合我这样的人,还是留在王府才能显出它们的价值。”君子安淡然道,回过头来,惊然发现君子游立在阶梯上,朝他清浅一笑,忽然心跳滞了半拍。
诧异之下,他不慎丢落了盛放饵食的银盘,东西撒了满地。
他愕然许久才回神,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残局,又看向了君子游,目光再未移开,却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抬手捂住双眼,众人都以为他是想确认此情此景的真实性,却未想到,他竟然就这么哭了出来。
“……早间感到心绪难宁,我便猜到是你,当是你做了噩梦,久久未醒,放心不下便来看了,原来……真好啊,你终于醒了。”
奈何那人心里憋着千言万语,却无法吐露半字。
他想用行动代替言语,扑到那人怀里,默诉他的思念,可惜身子拖了后腿,这一步出去又软了去,要不是被萧北城拉了一把,又差点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君子安情不自禁伸出手来,几步跑上前,左右检查着那人身上是否多了伤痕,蓦地意识到不对,才发觉无意中露出了束缚在双腕上的细链。
他不着痕迹地拉下袖子,盖住镣铐与伤痕,避人的动作却没能逃出君子游的眼,只是那人十分体贴地无视了他的窘迫,不着痕迹地看向萧北城,求解的同时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看来,事情至今还没有解决之法,只是为了平息民愤,堵住众口,不得不有人接受惩罚。
君子安,只是其中之一。
“没事便好,没事我便放心了。”说着,他将细链收入袖中,掩饰住了自己的窘态,苦笑道:“早知我一来就能唤醒你,那么两个月前,我就该来的……”
君子游握住他的手,抵在自己心口,脉动沉稳有力,双掌也恢复些微温度,与那人相较,竟是他更暖一些。
这也就应了君子安的话——自己是爹不疼娘不爱,没人喜欢,没人在意,就算四肢冰冷,也没人肯替他暖手暖脚。
如果君子游能说得出话,此刻定是要说一番动人的情话,让他的好哥哥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孤独一人。
不过亏得这犹豫的一瞬,他改变主意,回过头来笑眯眯看向被人无视甚久的苏清河,不由分说,便将君子安冰凉的双手揣进他怀里,完全不给后者反应他突然灿烂的笑容是代表何意的机会。
莫名其妙牵手的两人似乎有些尴尬,相互对视一眼,面泛羞赧之色,匆匆别开了目光……却只是别开目光,紧握在一起的手可没有半点撒开的意思。
见了此情此景,君子游便知多年来的竹马情深缘从何起了。
他望向置身事外看着好戏的萧北城,悄悄竖起了拇指——那意思明显是在说:王爷,您后继有人了!
“苏大人,本王有个祖传的宝贝,不知你肯不肯要?”
萧北城一鸣惊人,众人听得冷汗都冒了出来,尤其是苏清河,被问愣了去,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啊这……不要吧?那多不好意思,实不相瞒,下官没这个癖好……”
“没有?那你为何执着于这个。”萧北城作势一按胸口,代指什么显而易见。
这下苏清河不说话了,似乎察觉到异样目光的注视,缓缓回过头来……果然,君子安正以一种复杂到难以言喻的神情望着他,颇有些欲说还休的意思。
惊觉彼此的手还相互握着,两人动作惊人地一致,皆是迅速抽离,随即就连四处张望,假装专注于风景这点都是一模一样,看在旁人眼里,这可就是十足的“夫夫相”了。
不过萧北城可是身经百战,在他看来,二人面上虽有赧然,但却并非出于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想当初君子安假死离开姑苏到往京城时才多大,说两个七八岁的孩子能互相产生什么情感,他是不信的。
求证般望向君子游……果然那人的眼神印证了他的猜想,此时此刻,他心中已经勾画出了故事的大致轮廓。
或许当初苏家的小公子与林氏的长子本就是一双好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奈何挚友“早夭”,这在苏清河心底始终是一道抚不平的伤口,时而犯起隐痛,也便让他越发思念故去的好友。
与君子安无奈而终的友情让苏清河决意替他照料好友唯一的弟弟,所以君子游在备受欺凌的童年中,苏清河无处不在,他代替君子安照料着君子游,把他视如亲弟,尤其是在君思归故后,那人痛失父兄,只剩下孤零零一人,他便知道,自己得管这孩子。
苏清河待君子安的感情纯粹而干净,诚如他所言,他并无断袖之癖,对那人也无非分之想,想从萧北城这里得到情蛊的原因,也不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