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之余不解,分明是自己豁出命去帮了林溪辞一遭,到头来负了伤的是自己,要承人恩情的还是自己。
不过他的困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第二天,羡宗便嘉奖了他护驾救主的壮举,严惩了未能恪尽职守的赤牙卫,为秦之余增了俸禄,更给了他如雷贯耳的封号。
——定安侯。
“则为定天子诸侯之安,定江山社稷之安,定黎民百姓之安。”
这三安,压得秦之余透不过气。
其实他真正希望安好的……便只有那一人罢了。
皇帝险些遇刺,手下做事的官差一个个都跟着提心吊胆,生怕牵连到自身,连贬官流放都算轻的,万一被定个玩忽职守的罪名,一家妻儿老小都难活命。
原本这案子由羡宗钦命大理寺限在三日内查明,赤牙卫则在京城与周边严密搜寻刺客的踪迹,分工明确,还是很快就能查出眉目,然而圣旨递到司夜手里还没捂热乎,就被林溪辞给夺了去。
他用冠冕堂皇的借口压了人一头:“此等关乎皇上性命的大事,我提议三法司一同查办,由御史台监管大理寺各个流程,司夜大人该不过拒绝吧?”
当时司夜也不过是个刚到大理寺当差的年轻人,怎敢跟御史大夫林溪辞对着干,唯唯诺诺地答应了,却不想到最后也没拿到过此案的卷宗,分明是御史台越俎代庖,代行了所有职权。
林溪辞大费周章甚至不惜得罪人的目的非常明确,他需要一个能除掉某些人的正当理由。
而横在他面前那块又臭又硬的绊脚石,就是在朝中一直限制着他行动的陈太师。
这个老东西仗着自己曾为帝师,对林溪辞百般瞧不上眼,对他那御史大夫的官位也是垂涎已久,整日在羡宗面前倚老卖老,进些挑拨离间的谗言佞语,就盼着能把自己的宝贝儿子推上御史台,他日能与相爷黎三思平起平坐。
他毕竟是先皇时的重臣,对羡宗又有指教之恩,就是一朝天子也只能陪着笑,哄着他说些好听的话。
羡宗从来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不想林溪辞却把这一笔笔都刻在了心里,从陈太师说了第一句希望他死的恶语到如今,足足记了五年。
这五年中,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除去这个奸敌,时至今日,他的谋划终于开花结果……
羡宗得到消息的时候,前来通报的太监是一身血污,连滚带爬地抱着他的腿脚哭诉:“皇上!求皇上开恩啊,林大人诛杀陈太师一家老小,在城外都杀红了眼,是漫天血雨,遍地尸首啊……可怜那还在襁褓里的婴儿,才三个月,话都还不会说……足足七十二口人,皇上再不下令,就真的要惨死了啊
羡宗大惊失色,当场命人快马前去城外阻止林溪辞,保住了陈家未死的数十口人。
林溪辞被当场脱去官服,按在御书房前打了七十二鞭。
这七十二鞭,是羡宗要让他记住自己夺去的七十二条无辜性命,伤口深可见骨,痛彻心扉,每一道都足以成为他与他之间难逾的沟壑。
似是为应和他的苦难,林溪辞受刑时天降大雨,雷霆震怒,整个长安城都压抑在阴霾之下,淅淅沥沥的,便似啜泣哀哭,凄凄惨惨。
萧挽情得知此事,不顾大雨前来为他求情,赶到的时候,血色已经遍流殿前,蜿蜒曲折,染红了整条宫道。
萧挽情撕心裂肺地痛哭着,抱起她已经奄奄一息的爱人,长跪在御书房前,哀求父皇宽恕。
羡宗平生第一次将爱女拒之门外,强忍着心疼,内心也是同样的煎熬,“不懂事的丫头。惩他……又何尝是朕所愿……”
桓一来往御书房数次,衣袍都被雨水打湿了去,为羡宗斟茶时,后者叹息着发问:“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奴才只是个奴才,皇家的事不敢置喙。”
“你可从来没把自己当过奴才。朕记得,你平日也是娇惯挽挽的,她在倾盆大雨中跪着,你就忍心?”
桓一笑道:“奴才斗胆说一句不好听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若长公主殿下真的跟定了林大人,那么就算日后她受牵连贬为庶人那也是该承担的恶果。”
“……何出此言。”
“因为长公主殿下还是个未长大的孩子,遇事未必能做出正确的判断。”
“朕是问你,为何认为溪辞一定会连累他。”
桓一冷笑一声,“林溪辞是个怎样的人,皇上您再清楚不过了。他今日敢在您眼皮子底下诛杀陈太师全族,他日就敢动到……”说到这里,他极其自觉的跪了下来,是要为自己一时失言求饶,余下的半句话,足以引得羡宗遐想联翩。
那人无奈,轻叹一声,听着殿外经久不息的雨声,总归还是放不下心。
“他……如何了。”
桓一作势回头,答道:“方才奴才出去的时候,林大人已是晕了第四次了。赤牙卫是您一手调-教的,下手不会留情,这些鞭子打完,林大人也就能赶上陈太师了。两人黄泉路上作陪,也不孤独。”
抓准了羡宗把心悬到嗓子眼儿的时机,桓一又道:“不过皇上放心,施刑的是大内侍卫,做事有轻重,没破了他的相,下葬的时候不至于那么难看。”
欲擒故纵,桓一向来是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