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莫鱼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是,我和闻歌确实渴望为母报仇,但我总以为你一而再再而三卖关子是准备智取,尤其你告诉我这跟大梁间谍案是一回事,我苦苦在猜你的计策。可现在呢?堂堂的第一智囊,都五十多岁的人了,挺着一把老骨头飞檐走壁,拿着一把剑跟侠客一样。这他妈就是你的计策?”
张莫鱼倒是成张太直他爹了,最后一句更是把他数落得老脸都快掉下来了,真是叫人想捏紧拳头。
等下,这语气和这气人的感觉好生熟悉。
怎么那么像……他。
张太早身子往椅子上一靠,带着淡淡老人斑的一边眉毛微微上扬,“好,那来说说你的高见,太直我……洗耳恭听。”
张莫鱼胸口已经在起伏,他只觉得他面对的是一个不顾后果的老顽童。他要狠狠的批判他!
“张太直!你五十多岁了!你还以为你是十几岁的小伙子啊,一股热血往上涌啊,还夜行衣?你这是整哪一出!是红拂夜奔还是红线盗盒啊?我知道你年轻的时候去大梁学过几招,可你上次拿剑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杀过人吗?就这么自信?新罗以前又不是没出过这样的事情,就说宋七出生那年,不也有景明楼那档子事情?宋七的伯伯宋瑚也是这样冲到军营里,结果连宋家人连尸首都没要回来。你知道宋瑚当年是什么身手吗?”
张太直不屑地翻了一个白眼,冷笑道,“宋瑚有个屁身手,不就是跟玄白龙学过几年吗?他那个花拳绣腿只怕连前两天那个金少言都不如,金少言才是杀过人的身手。”
张莫鱼越听越不对劲,“言下之意,你杀过人?”
张太直微微一笑,“很多。等回老家了,我慢慢数给你听,见血的很多,不见血的更多。你啊,还是小看你老子了。”
张莫鱼抓出了他的计划,“你是打算报了仇逃回老家?那闻歌怎么办?她知道吗?”
张太直双手在胸前交叉,神色也不像刚刚那么嚣张了。“她暂时还不需要知道,当夜杀完当夜坐船走,带着她一起回老家,不再有牵挂。”
张莫鱼只觉得自己一口老血都快吐出来了,明明是智囊,却整一个智障路数,忍着无语的心情跟对方苦口婆心道,“张太直,平庆又不是天涯海角,你是在搞笑吗?当初是谁跟我说四大恨没有四大恩重要,天地恩、君王国土恩、父母恩、师长恩……好,就算你牛逼,能得手杀得了那些大秦军官,可这样你就是叛国罪,新罗也会因此得罪大秦,你自己说的话你当放屁?你是不是年纪大了已经不会思考了?”
张太直微笑着摇摇头,不再理张莫鱼,而是起身去柜子里拿出一套衣服来要换,用耍无赖的语气说道,“明天早上,包括辛格的十八个营级的大秦军官就要回大秦了,你说巧不巧,正好就是杀淑娴的仇人。按旧例,今晚雷纳会在军营南面的军宴楼为他们践行。”
张莫鱼始终不敢相信这个粗暴的复仇计划,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要爆炸了,“你真要去?”
张太直已经穿好了日常那宽松的袍子,又恢复了一个老官僚的文人气,他一边系上腰带一面说,“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就别闲着,桌子左手边的柜子里有一把剑,是淬毒的。你晚上带着一起去吧,就当是练练手,人生路漫漫,总得有个开始,既然你丧礼上哭得那么认真,说明对淑娴也是有心的,杀人的时候多想淑娴,手就不会抖了。”
张太直转身,那眼睛又变为鹰一样,闪着奸诈的笑意,“当然,你可以去告发,那样我就动不了手了,不过我多半也不会被抓,只会被人说儿子又犯病了说胡话了。大家乌七八糟滴混到今天夜里,还是按照原定的计划,全家人就要赶船去平庆,没什么差别。只是闻歌以后要是问起来,我就说是因为你才报不了仇,反正怪不到我头上,你自己看着办吧。”
张莫鱼深吸一口气,眉毛深深打结,这老无赖居然玩道德绑架了。
其实宣慰司的当官前程他从来没放在眼里,他反正已经死过一次,来了这里富贵和温柔乡都已经尝过,也算是无憾了。为了情义去拼一次命他觉得没什么不对。
但他舍不得闻歌,红叶说的对,闻歌没嫁人,父亲这样做一旦事发,闻歌只怕要落入教坊司,甚至境地不如之前的柳司罗,同昭昭和小鲜一样悲苦。
他更舍不得红叶,他的爱人,第一个让他说出山盟海誓的人。他摸着手上的红宝石,那戒指跟眼前宝剑上的红宝石,仿佛一对凝着泪珠的红色眼睛。
他大声剖白着自己的内心声音,“张太直!我不怕,丢官还是坐牢甚至偿命,我自己是无所谓,但你还有一个女儿。我也……我也有很重要的人。”
张太直回头,看到那张年轻的激动的脸,真像那个鸟人年轻时的样子啊。
这是他第几次有这样的错觉了?
连他自己都觉得很奇怪,张莫鱼身上又没有宋家的血统。
张太直声音柔了些,“闻歌的未来我自有安排,绝不会影响她。至于你那个很重要的人……是柳家姑娘吧,还有一个白天的时间,想见的话再去看最后一眼吧,但是什么都别说。说了,不但报不了仇,你也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她。”
张莫鱼发现他的话从柔又转凉,“如果我说了,害你报不了仇,你会杀她?”
张太直回看他的眼睛,很是坦荡。“对,不杀你,只杀她,闻歌还会怨恨你一辈子。”
张莫鱼重新审视这空荡荡的书房,才想起来原来那个一人高的红木柜子已经被张太直送给蒲言子了,眼前这个老头子好像是真的是准备好一去不回了。
他沉声问道,“我们是不是这辈子都不能回松港松都了。”
张太直也皱眉不语,拿起那把宝剑理着剑穗,好像陷入了某种回忆。
“对,不回了,人生总要有所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