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七跟着张莫鱼进了房间。
她不是第一次来这间房,只是上次她进来的时候是红叶的身份,穿着全孝。
她看着今夜要睡的那张床,思量着,今夜要不要把宋七的身份告诉他。
“我想跟你谈谈。”
她才刚摘下宽檐帽放在桌上,就听到背后的张莫鱼先开口。
她迟疑着坐在桌边,“你说。”
张莫鱼坐床沿上,“于泽诚的事情没那么简单。他绝对不是因为被汪蒲鸟发现翻桌子动手杀人的。”
原来是要说这个啊,宋七还以为他发现了自己就是红叶,所以才同意跟他一间房呢。
“嗯,说下去。”
张莫鱼摸着自己的鼻子,上面有些微微发汗,“他能杀掉那么多人,武功肯定不错,但是为什么偏偏放过汪蒲鸟呢?我跟他聊过天,他对汪蒲鸟是很厌恶的,他一定是故意留下汪蒲鸟的命,你说他是什么目的呢?汪蒲鸟是汪首座的儿子,又绝对不可能是他的同伙啊。”
宋七也觉得有些蹊跷,陷入了沉思。
张莫鱼走到宋七背后,“来,你是大梁间谍于泽诚,我是汪蒲鸟。现在你翻汪首座的桌子被我发现了。你会怎么样?”
宋七把自己带入想了想,“我会杀了你,然后掩盖自己的痕迹,再找一只替罪羊,神不知,鬼不觉,然后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张莫鱼坐到了宋七的身边,“我也是这么想的,于泽诚绝对有能力做到这些,可是他偏偏没这么做,而是把除汪蒲鸟外的人几乎都杀了。”
“现在有几个疑问,第一,他为什么杀那么多人。第二,他为什么不杀汪蒲鸟。第三,他为什么选在今天杀。我们一条条想。”
宋七脱口而出,“最后一条我知道,今天是你母亲的大丧,众多官员都来你家吊唁,于泽诚选在今天是为了避开他们!”
张莫鱼看到宋七摘了帽子,忍不住想看看他的正面,谁知宋七好像要打一个大喷嚏,坐着转了半边身子,“嗯,大概率是为了避开老金,老金是特别处的头子,很有身手的。也可能是为了躲开汪首座,他要是在,立刻就能调补给军,他也是逃不掉的。”
宋七这个喷嚏没打成,当然打不成是,因为这本来就是个假喷嚏,但是她有了一个动作借口站起来,背对张莫鱼。“还有可能是是为了躲开你父亲,张大人虽然是户部大员,但智计无双,如果他在场,于泽诚估计逃不走。”
张莫鱼表示赞同,摸着那顶硬纱帽把玩,“那时间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是汪蒲鸟,据我所知,他眼高于顶,向来喜欢能干活的人,他不只是汪首座的儿子,更是吏部的考官。”
宋七向窗边踱步,“汪蒲鸟行事像他父亲,虽然本身才干算不上一流,但确实知人善用,而且贵在从不妒才,提拔人才上也都是唯贤任之,不计出身。”
张莫鱼想想确实,在宣慰司好像每个人都对张太直的业务能力评价很高,他试想自己如果是汪首座,有这么一个牛逼哄哄的张太直,曾经的岗位竞争对手,天天在眼前晃,还不搞掉他,反而委以重任十分信赖配合,张太直也从来没在家人面前说过汪首座的坏话,这是很难得的。
谁人没在背后骂过领导?他可是太有这方面的经验了。要么是真的本性老实或者认识到自己能力不足,要么是领导确实有两把刷子。张太直明显不符合前一条,那只能是后一条了。看来儿子像爹啊。
张莫鱼点点头,“能感觉到。而且我听说于泽诚自己就是被汪蒲鸟选上来的……”
他灵光一现,他终于想通了汪蒲鸟是问题。“宋七,我觉得我们的眼光可能要再长远一点,于泽诚既然是主动设计干了这件命案,那就是抛弃了自己在宣慰司多年的努力,对大梁来说,也是少了一个安插在新罗的重要棋子。”
“他杀这么多人,却不杀汪蒲鸟,是因为他是靠汪蒲鸟选人标准进宣慰司的,他是在给大梁留空余补棋子!没错,是这样。老金说过,场面人归场面人来吊唁,干活人归干活人在值班。于泽诚把内卷加班的人都杀光了,留下的都是世家子弟,那么以汪蒲鸟后面补选官员的准则来说,会继续选进一些寒门的能士,是跟于泽诚进来条件很像的人。这是杀空了棋盘给大梁布局。”
宋七反复琢磨,只觉得只有这个理由说得通,不住地点头,只是她有点疑惑,“但什么是内卷?”
张莫鱼也不知道怎么解释,随口应付道,“内卷就是……就是该死的人。我们还是说回于泽诚的事。我还是有一点没想通,他到底为什么要自爆,如果他的账有问题,等碧螺核账核出问题来大概需要多久?”
宋七想了想当年碧螺查宋木耳请的金算盘的情形,“当初碧螺核出金算盘的假账是用了十天。”
张莫鱼点头,“十天,都足够他逃回大梁了,他却要赌命犯下这桩大案,一定是他在做什么更重要的事情,难道是……”
“柘种!”两人不约而同说出了答案。
张莫鱼一拍大腿,“没错,只有柘种值得他做这么大的牺牲,看来他就是你想找的那条线,而且可能已经得手了,所以才赌命来清空棋盘。”
宋七看着窗外的月光,现在已经天黑了,她不想戴眼纱了,她抽掉脑后的系带,她要看完整的月光。
“他不可能得手真正的柘种。”
张莫鱼转头,看到月光下宋七那高鼻深目的轮廓,有一种说不清的吃惊,只觉得比看到了他的裸体还要刺激深刻,但他却说不出这是为什么,他是红叶的胞弟,他应该早就预料到他的长相的。
“为什么你这么笃定?”
宋七对着张莫鱼做了一个在空中撒粉的动作。
张莫鱼只觉得似曾相识,愣神了一下,笑道,“你跟你胞姐真的连做动作都如出一辙。”
宋七心里暗暗摇了摇头,我都暗示成这样了,这痴儿还未顿悟。
也好,今夜也不是什么良辰,不该选在这个时候挑明的。
张莫鱼觉得跟一个自己女朋友或者说老婆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同床共枕,实在是很奇怪。
而且他上次跟龙四同床,睡相不好,差点半夜把人家蹬下去。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床让给了宋七,自己打地铺,然后沉沉睡去。
宋七合衣,趴在床上看着张莫鱼的睡颜,只觉得有一种许久未有的安心。
上一个这样陪伴她睡觉的,还是白头发红眼睛的阿七,也就是她真正的胞弟。
那时候年幼的他们刚刚丧父,来到大秦,一切都觉得陌生,可以依靠的,可以倾诉的,只有彼此。
她怕黑,叫阿弟来陪她睡觉。阿弟也是睡相不好,怕打扰她本来就不安稳的睡眠,但又得陪着她,于是在地上打了地铺,她也是这样时不时去看看阿弟的睡颜。
张莫鱼睡觉的气息听着就像当年阿弟的气息,总让她感到温馨。
只可惜,那个世界上与她血脉最亲的人,不会再有气息了,永远永远地睡去了。
她甚至不能给他一场葬礼。
他的死必须是一个秘密。
她总自认为她对宋家和家人是极好的,但唯独对不起她的阿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