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莫鱼赶到红叶的住处,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就进去了。他心里万分的狐疑,他已经好久没来这里了,这里的一花一草还是这样的熟悉,让他心里倍生温情。
他走到亭子那里,看着小石潭里红色的游鱼,想起他们确定关系的情景来,心头像是被扎出了几滴热腾腾的血来。
那日红叶大病初愈,他来探望,一进暖阁,就看见红叶披着一件白色外套,病容初退,正在认真看信,张莫鱼便凑头过去问是什么信,红叶只把信折起来,压在手下。张莫鱼看到她神神秘秘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开心,但是又不想强迫她透露私隐,于是只能沉默地坐在她对面。
红叶也沉默了好一会后,随后终于抬头,琥珀眼睛里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说道,“我以前在大秦的未婚夫写信跟我说……”
张莫鱼吃惊道,“你有未婚夫?”
红叶抬起一根眉毛瞪着眼,反问道,“你不也有未婚妻吗?”
张莫鱼一想自己确实没去解除婚约,红叶和他又没承诺,他还去亲人家嘴害得人家也生一场大病。而且宝君庙算卦的时候她也说了自己以前是应过婚事的。自己这么一问确实没道理,只能一巴掌“啪”拍在自己后颈上好响一声,然后狠狠摸着,好像这动作能缓解尴尬一样。
红叶看他尴尬的表情,捂嘴偷笑了一下,然后又双手铺在折好的信上,继续说道,“我以前在大秦的未婚夫之前写信跟我说,他要跟别的女人成婚了,我本来还在备贺礼要给他送去。结果他今天来信我才知道,之前他写信只是激将我,想叫我回大秦去。他实则是想求我回去复合,还送了这盒东西来,如果我再不回去,他为了继承大……大大的家业也必须要另娶他人了。”说完又将一只手放在桌上一个墨黑漆器妆盒上,上面还铺满了螺钿镶嵌而成的花鸟图案,十分精致华美。
张莫鱼眼只来回扫着天花板,又眨眼睛又摇头晃脑,“你告诉我这些干嘛,我不想知道。”
红叶一歪头,黑色的秀发就如丝帕一样滑落在肩头的白衣领上,她用鼻子笑了一下,故作调皮地说,“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他的信,想你帮我代笔写。”
张莫鱼抓不出她话里到底有什么不对,但就是没来由地生气,“我的字又不好看,也用不来毛笔。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红叶却摇摇他的手,脸往他这里凑,“可我就想你帮我写。我还送你碳条笔呢,连帮我写个几个字都不肯吗?”
张莫鱼用上下虎牙互相撮合了几回合,最终从玳瑁笔记盒里拿出炭笔,又抽了桌上一张白色的信纸,做着执笔的样子,“说吧,你想写什么。”
红叶见张莫鱼答应,心里很是高兴,站起来,捏着折起来的信在手上像一截腰带一样把玩着,然后竖起一根手指,眼里闪着神采,“就写……我早就已经决定了要做新罗人,以前就说过不会再回去。现在更不会回去了,因为我……遇到了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男人,第一次遇到他,他就从丘八手里救我,后来遇到了歹人也敢挡在我前面为我挡刀,再后来我病了,他还想办法治我。他就是我心里的英雄。而且他又聪明又英俊,又讨人喜欢,人也善良温柔。我知道他也是喜欢我的。我想……跟他就这样在新罗厮守一辈子。这封信就是他帮我代笔写给你的。”
张莫鱼写到第二句就已经写不下去了,只是直勾勾得望着红叶,看着她说话时那顾盼神飞的动人样子,让他好像一颗心泡进温泉水一样,又暖又湿滑滑的。不知不觉手里的碳条笔被他捏碎成了两节,手上和纸上都留下了一道黑色的粉末痕迹。
红叶看到他呆呆傻傻的样子,把他拉起来,“来,陪我一起喂鱼吧。”说完,抓起桌上的那个小小的螺钿漆器妆盒。
红叶拉着他一路快走到院中的亭子里,在靠石潭的一边双双坐下。
然后红叶把那个精美的漆器盒子打开,一股香甜的气息扑在二人脸上,张莫鱼乍一眼还以为是金黄色的麦子,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形状如小麦一粒一粒的油滑饱满颗粒种子,仔细看上面还有小小的枣红斑点。
张莫鱼闻着这个味道只觉得香甜无比,忍不住捻起一粒放在口中,轻轻一咬,却是絮状的碎渣,一点水分都没有,只能吐掉,但是嘴里却有一股淡淡甘香气残留,很是好闻。
张莫鱼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红叶捏起一把来放在手里仔细摸着,说道,“这是柘树的种子,就是那个能做柘浆,做白糖的柘树。是那个人偷偷送来给我的,他以为这样就能打动我,让我回去,真是……太傻了……”
张莫鱼还从来没见过柘树的种子,也抓了一把在手上仔细观看,“这不是死罪吗,而且好像从来没人能做到啊。”
红叶笑了一下,抬起手臂,将手里的一把柘树种子一点一点地扔进水潭里,那些金黄色的小颗粒浮在水面上,红色的小金鱼立刻张着嘴过来抢食,红叶看着那些鱼争抢扑腾的样子,笑了一下,说道。“这事能不能做,其实分人的,反正对他不难……算了不提他了。”
张莫鱼看着手里的柘树种子若有所思,皱眉道,“看来他真的很喜欢你,你这样会不会太伤他心了。”
红叶又洒了一把种子,嘴角只是很浅很浅得上扬,“不会的,我早就跟他说过很多次我们已经断了。而且他这次成婚的厚礼我也准备好了,我自问对得起他。至于伤心,我不过扬了他一盒种子,他可欠我一条……欠我好多账呢,这就要伤心的话,那我可早就伤死了。”
红叶看着水面上的自己的倒影。歪着头像是看着一个不认识的人,“莫鱼……今天我起来照镜子,发现好多青春已经白白消逝在指缝里,我吃到一口佳肴,却没人可以共尝;我穿上一件华服,却无人看我。我想起一句有趣的话,也没人听。我好想有一个我很喜欢也喜欢我的人,开开心心地一起过日子。”
红叶望向张莫鱼,对视着他的眼睛,“莫鱼,我是不是今天话很多,会不会惹你烦……”
没等她说完,张莫鱼已经吻上她的唇,一把裹住了她宽宽的肩膀,红叶也闭上眼,那个装满了螺钿盒子被碰落到了水里,金黄色的种子飘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波摆动越铺越开,鱼儿们张大着圆口,拼命地争抢着。在金黄色的波浪里力争露出鱼嘴鱼眼鱼鳃……
张莫鱼心潮涌动,手拉着红叶的手,额头抵住红叶的额头,“红叶,我……我就是那个人,我发誓,张莫鱼的女人一定是快乐的女人……”
他又退后一点,这样方能看着红叶的眼睛,执起她的手放在手上吻了一下,轻轻说道,“愿无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红叶只觉得心神俱软,依偎在张莫鱼的怀里,紧紧抱住他,不愿意再松开。
张莫鱼回过神来,才发现石潭边只有自己一个,他这才想起找红叶。
他左右四顾,院子里静得出奇,连玉露也不见,他叫了一声红叶又叫了一声玉露,都没有人回应他。
他走到暖阁,暖阁的门却大开着,他左右探头,还是不见人,直接一路冲进红叶的房间,却看到一个头戴蓝珍珠簪子身穿白衣服女子跪在地塌上抱着一团红衣服,将头深埋其中,十分眷恋,像是小猴子抱着母猴一般的依恋。
他看着肩膀似乎矮小了一点,不像是红叶,不确定地呼唤道,“谁?”
那女子从揉成一团的红衣服中抬头,然后伸手像是在擦着泪痕,却不回头。“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