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到马夫回答道,“张公子,我说不清,你自己看吧,反正不像是烧死人。”
张莫鱼拉开车帘子一看,只见一群披麻的人手里都拿着火把,围成一堆,像是在吵架。张莫鱼看他们打扮很像宝君诞那天“出殡”的羽仙教。他本想大概是他们有教友死了,在送别遗体吧,刚想把车帘子放下,忽然听到里面有一个尖尖的女声高喊:“烧死他!烧死他!为民除害!斩妖除魔!”
张莫鱼听了觉得不对劲,立刻叫停车,然后往那群人的方向走,问道,“什么斩妖除魔?”
他因为人高挑,伸腿一条就看到了那群人围着的是一个又脏又臭的乞丐,天已经慢慢变热了,那乞丐却用厚实的布遮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一双漂亮的浓眉大眼里满是动物一样的惊恐,似乎很想从人群中逃走,想遮蔽自己却又无处躲藏。
张莫鱼这才发现,这五六个人居然要活活烧死这个乞丐,实在是恶劣之极。他一股火气冲到头顶心,大喝道,“你们疯了吗?这是个活人呐!干那要烧死他?”
有两个教民打量了一番张莫鱼,穿着华贵,手上还有红宝石戒指,还有那么打一辆马车下来,应该是不好得罪,于是跟他解释道,“回这位贵人,最近松港好多人都得了风疹死了,这个麻风病人住的那个巷子人全死完了,就他一个没事,他肯定有问题,说不定就是他下毒或者施妖法害得。教主也说这人有问题,叫我们自行处决,我们现在也是为民除害,以免他害更多人性命。”
张莫鱼简直气到吐血,“你们自己都说了是风疹死的,关麻风病人什么事情!再说他有麻风病肯定平时就深居简出遮盖得好好的,不被传染有什么好奇怪的。”
刚刚那个尖嗓子的女人出来说到,“这是仙人的指示,你懂什么?他这样的麻风病迟早也会穿给别人,现在烧死他是为了救更多人。”
张莫鱼破口大骂,“现在烧了你,就可以拯救这个病人了,我看不如先烧你。”
几个教众见他言语不善,把张莫鱼推到一边,推搡之间,张莫鱼怀里一个鸡蛋滚落下来,那乞丐眼疾手快,竟然立刻跑去张莫鱼脚下捡起了鸡蛋,然后摘下脸上的布连着蛋壳就开始狼吞虎咽地啃起来,好像不怕蛋壳扎嘴一样。
张莫鱼看得清楚,这个乞丐虽然脸上很多乳白色的斑点,但是几乎没什么溃烂之处。明明看着是个小伙子的身板头发却发白。倒是不像麻风,实在是很像自己以前的一个大学室友得过的病。
张莫鱼立刻对众人高喊,“这根本不是麻风病!这是银屑病!根本就不会传染,你们说什么也不能烧他!”
“什么银屑病,听都没听说,你又不是大夫!”几个教众仍然不服他。
张莫鱼只好又大声争辩,“银屑病就是牛皮癣!癣啊!这个人只是癣长得厉害,不是麻风病!”
正当张莫鱼跟教众推搡之间又掉出几个鸡蛋,还被众人踩得稀碎,那个乞丐见状立即去教众脚下捡那踩扁的鸡蛋,然后嘿嘿嘿的傻笑,挑开蛋壳,嘴巴像吸尘一样吸着里面粉碎的蛋白蛋黄。
“你说是癣我们就信啊!我们教主都说能烧!”几个教众一边推搡着他,依旧依依不饶。
张莫鱼终于被逼急了,“你们那个鸟人教主算老几啊!我他娘还是宝君转世呢!宝君救了那么多人,你们教主救过几个?”
几个教众不服,“你说你是宝君转世你就是吗?”
此时这群教众里有一人刚好就是宝君庙的常客,家里长辈当年也曾受过宝君的大恩。宝君诞那天他碰巧就在庙里正好看见过张莫鱼被老庙祝认证的过程。后来才被妻子强行拉进了羽仙教的。一听宝君的名字,他立刻定睛去仔细看张莫鱼,身形脸蛋确实跟那天的公子一模一样,尤其是手上的红宝石解释跟宝君像手里的那个款式也是一模一样,他确信张莫鱼就是那天那个人。
他急忙帮张莫鱼一起拉住教众,“我认识他,他真的是宝君诞那天解了宝君题的人,白大师那天说他就是宝君转世。”
这时玉露和马夫也早就赶过来相帮张莫鱼,现在他们三人加上地上那乞丐已经是四人,羽仙教一行人只有五六个,领头的女子看到局势十分不利,便说,“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宝君再世,咱们乡里乡亲的都要卖白大师一个面子,今天这件事我们就算了,但往后我们还是井水不犯河水得好。”
说罢女子便带着一群教众走了。那些教众刚走,那乞丐便从刚刚他们离开的地上寻找被踩碎的蛋黄碎屑,认真挑起来,放在嘴里。
张莫鱼见了大为心酸,想他定然是很饿,他在身上摸索一番,发现怀里还有最后一个鸡蛋,便递给了那乞丐,那乞丐抬起头看到张莫鱼,只觉得像神灵一样亲善,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鸡蛋,刚想剥开塞嘴里,才剥了一点点蛋壳却又递还给张莫鱼。
张莫鱼疑惑不解地看着他,“你不想吃了?”
那乞丐先是摇头,然后想了想又是点头,然后像是很为难地开口道,“吴……切……切了,内就么……么得……么得切了……啊……是内切……”
张莫鱼吃惊这乞丐居然还挺懂感恩的。这乞丐带着一股浓重的外地口音,还是个结巴,难怪他之前面对那么多人都不说话,肯定是怕被人加倍的嘲笑。
玉露这样的高级丫鬟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口音,觉得他十分滑稽,忍不住捂着嘴轻轻笑了一下。
那乞丐看到玉露笑,不由看得痴了,对张莫鱼说道,“内……内老婆……好……好看……得……不得……不得立个了啊。”
张莫鱼拍拍乞丐的肩膀说,“你吃吧,我想吃还能吃的。”然后回头看了一眼玉露笑了,学着乞丐的口音道,“她……不……不是我地老婆,她……她是……我地老婆地小妹妹。”
乞丐被张莫鱼学了口音,知道自己粗鄙土气,不由地低下了头,又把布蒙起了斑驳难堪的脸。
张莫鱼想到结巴的人看到别人学自己心里多少都会尴尬,于是把乞丐拉起来,“你看到前面那座山了吗?山上有个道观,你去道观里找一个叫蒲言子的人,说张莫鱼叫他收留你,回头给你治病。”
那乞丐先点头,后来又摇头,“他们……要……把吴打……打出去的。”
张莫鱼想了想,解下了腰间的玉佩交给他,叫他拿出这个肯定能进去。
那乞丐接过玉佩,一手拿着鸡蛋在地上磕着头。
张莫鱼心里惦记着红叶就没继续理他,想他是在说话太费功夫,反正交代也交代完了,就拉着马夫走去马车。
玉露看着乞丐之前吃鸡蛋吃得那么香甜,觉得好玩,于是从怀里也摸出了一个蒲言子硬带给她的煮鸡蛋,放在乞丐的手里,对着他微微一笑。然后跟着张莫鱼走去马车。
那乞丐依言走到道观门口的时候,小道士们都已经开始劈柴生火准备做午饭了。
有个看门的小道士认得乞丐手里的玉佩,叫那乞丐先去后院等着,他干巴巴等着闻到了饭香,不停滴咽口水。
这时候恰好厨房里有人不停地在喊一个叫阿炳的小道士。然后后院跑进来一个小道士端着整整一碟大饼,一边快步走一边埋怨着,“阿炳阿炳,叫了这名字整天就吃这些隔夜的饼。”
乞丐看了以后若有所思,捏紧了怀里的两枚舍不得吃的煮鸡蛋。
不一会蒲言子来了,看着乞丐忍不住皱着眉,但想到是爱徒的嘱托,还是点头将他收留下来。
蒲言子问他姓名,那乞丐又看到刚刚那个叫阿炳的小道士从厨房跑出来,立刻高声回到道,“鸡……鸡蛋……吴地名字叫鸡……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