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直说,“对了一半,你倒也不算太笨。但你还是没有看到关键。”
张莫鱼不解,“那到底什么是关键?”
张太直反问,“我问你,晒盐法为什么一下子就能受到汪首座的欣赏?”
张莫鱼回答,“因为晒盐法不需要柴草就可以制盐,更便宜!”
张太直说,“对啊,关键就在于柴草。”
张莫鱼腩腩自语,“柴草……柴草……”
张太直见他还是不开窍,又说道,“你省下了大批本来应该用来制盐的柴草,而尾夏柴草紧缺,制盐制糖全部荒废,只能用自己用来制糖的柘浆来跟新罗换盐求活。”
“糖比盐贵,新罗的柴草现在不用拿来制盐了,那当然是别浪费,全部用来制糖了。再把这些糖卖给大梁,新罗的税库就填满了。”
“你明白了吗?傻子。这柴草正好都被你省下制糖了”张太直摇摇愣神的张莫鱼。
张莫鱼终于明白了这个公式,原本,海水+柴草=盐,柘浆+柴草=糖。
但他改变了这个公式,海水+太阳=盐,但柘浆+柴草=糖却没有变。
新罗有了盐也省下了柴草,又有了盐换柘浆的渠道,张莫鱼一行人只想到了叶家想要最大利益化,却没想到新罗宣慰司也要利益最大化,而且胃口更大。
他一直以为问题在盐荒的关键是盐,却没想到真正的关键是柘浆和柴草,还有那句糖比盐贵。
怪不得叶郎说这是算账,连叶家都知道盐换柘浆能换多少就赚多少,汪首座焉能不知?新罗宣慰司焉能不知?
张莫鱼整个人都傻了,“可新罗难道不管百姓了吗?”
张太直笑道,“这不是还留了五成盐自己吃吗?”
张莫鱼说,“我是说新罗的宣慰司只顾着赚钱,不理老百姓吗?现在盐荒已经很厉害了!”
张太直笑道,“宣慰司是谁?宣慰司只是一个办事的地方,里面只有大大小小的官员。”
张莫鱼问道,“这些官员难道不是为管理百姓而存在的吗?”
张太直摇头,“官,只是一份差事,老百姓是谁?是你?是我?新罗宣慰司是大秦设立的,第一要务,是税款齐全,每年如数交给大秦。”
张莫鱼目瞪口呆,“宣慰司就只是为了给大秦弄钱的吗?”
张太直反问,“那不然呢?难道是要彰显仁义吗?你要知道盐越荒,盐也就越值钱!新罗今年的盐税要赚翻了。”
张太直一边整理公文一边补充道,“只要钱到位了,新罗就算是坏得尸横遍野大秦也不管,但钱要是短了,新罗就算是好得夜不闭户也没用。只要钱交得不够,大秦的铁骑就会来把新罗踏成一片焦土。
张莫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新罗……就这么卑贱吗?连新罗的官员也那么这样吗?”
张太直摇头,“官员不过是各司其职,让税库充盈,老百姓饿不死闹不起来,今年年底的奏表就是一个大大的功绩。”
“只要官员自己还能买得起盐糖,其他的他们才不会管。”
张莫鱼只觉得背脊发凉,“那你呢,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拦着我?”
张太直又摸摸胡须,“我自己也是个官员啊。再说我已经拦过你了,拦不住,那我也没办法。”
“而且我也已经写字告诫过你了。你自己没有看懂罢了。”
张闻歌在房中,用纸和笔反复写着父亲留下的那个字谜。
她还是觉得这个字越看越像辕,于是又写了几遍辕,然后默念着,“难道是南辕北辙?”
龙四在房中也在凝视着盐盘字谜,他又想起了白天叶郎说得盐糖会翻倍的消息。
“我们本想往解决新罗的盐荒,但叶郎却说市面上糖盐要翻倍,只怕是真的了。那也就是说盐荒还要更荒?”
他灵光一现,然后又写下了“南辕北辙”四个字,然后仔细端详。
忽然道,“果然是南辕北辙,上北下南,老师是拆了辙的上面……”
“老师从一开始就预料到,我们所做的努力和目标,只会是南辕北辙。”
龙四瘫倒在椅子上,只觉得浑身被抽空了一般。
第二日,龙四和张闻歌找到张莫鱼,说自己参透了老师的的字谜。
张莫鱼也将昨晚的谈话内容复述了一遍。三人都只觉得身心疲惫。相对无言。
过了半天,张莫鱼忽然开始大声又深情地吟诗,“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我还是太年轻,现在我看透了,万般皆下品,唯有摸鱼高。”
然后起身拍了拍龙四肩膀,“但我们也没白忙活,以后做了保荐,我们还能一起在松都做同僚呢。做大官发大财,是好事是好事……”
龙四知道对方说得不是真心话,心里也一阵难过。
张莫鱼心里一阵悲凉,“为什么我们要生在新罗呢?做新罗人真的是狗屁不如。从上到下都不过是大秦人的狗罢了!”
龙四也苦笑摇头。“狗是不用上贡给主人的。”
张莫鱼呵斥道,“贱!太贱了!新罗人实在是太贱了!不但贱,还烂!从上到下都想着敛财!从皮烂到心,连虫子都没地方下嘴了!”
他转而想起了那晚的昭昭,“昭昭……说得不错,百济再如何困苦,也没有大秦兵……”
龙四抬头,“我们……本可以跟百济人一样傲的……”
张闻歌立刻拿手指放在嘴上,示意二人莫要再说下去了。
龙四自觉差点说了不该说的话,只是黯然沉默。
张闻歌也叹气,她倒是想起了蒲言子,“还是做大梁人好啊,看到了大秦人也不怕。哪怕是不学无术来新罗也能混口饭吃。”
张莫鱼点头,“你这一说,把我说得也想做大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