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臣看来，书店的客人分为两种，一种是江臣讨厌的，例如云万承，另一种是江臣欣赏的，例如眼前的小小。</p>
对于前者，他对之连个笑容都欠奉。但对于后者，他怎么做都怕对之不够尊重。</p>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着小小，缓缓摊开左手：“客人这笔买卖，我占了很大便宜，要是如此了结，我怕今夜无法成眠。那便再送你一件小小的礼物。”</p>
小小当即就想出言拒绝，可却惊讶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开口。而他的整个人忽然化作一粒肉眼难寻的芥子，“唰”的一下，飞向了江臣摊开的手掌心。</p>
天旋地转间，小小忽然觉得江臣的这个术法很像老马给他描述过的那个。</p>
没有什么名字。只是术法的创造者在让术法显现于世人眼前的时候，恰巧说过那么一句话。</p>
“天下妖族皆是一家。”</p>
“若有不服者，那便挨得住老孙一巴掌再说！”</p>
于是这个似乎可以托起整个天地于一手掌之上的绝世神通就有了一个不那么好听的名字——“一巴掌”。</p>
小小来不及多想，经历短暂的视觉黑暗之后，忽觉眼前天光大开。</p>
他定睛一看，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书店，出现在了一座阳光明媚、惠风和畅的山头。</p>
与他刚刚猜想的不同，这里并非只有山水草木，浩日清风，还有数量相当众多的生灵。</p>
一半猴子，还有一半样貌迥异的小妖怪，谈天的谈天，种地的种地。</p>
喧闹声盖过了流水声。</p>
不过这些生灵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小小的出现，依旧忙着自己的事情，仿佛小小与他们并没有相处于同一片时空之下。</p>
小小抬起头，看向山头顶部的平坦开阔处。</p>
那里果然有一圈数量众多的宽大石椅，样式相同，大部分都高低平等，唯有一张略高出一臂长的高度。</p>
此刻宽大的石椅中，和后世的空空如也不同，侧躺着一个与石椅相比极其瘦小的身影。身影身着一件宽大的灰色僧袍。说是穿着，倒不如说是裹着。里面也没有其他内衬。毛茸茸地四肢从僧袍四角露出。不仅如此，那件僧袍上污渍斑斑，实在有辱出家人的出尘形象。他头枕左臂，同样毛茸茸的胸膛半露，眼睛半眯，右手握一只金灿灿的酒壶，不时便通过弯曲的壶嘴，吸上一口美酒，每吸一口，那张毛发凌乱的脸上便露出一个快慰的笑容。</p>
而在石椅背后，立了一根约十丈高的白色旗杆，顶部挂一金红二色的大旗，上面只有两个简单的繁体大字——齐天。</p>
看着那面迎风招展的旗帜，小小立在十丈之外，久久没有动弹。</p>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到过这里了，就连在绝少会做起的梦里也没有。</p>
这里是花果山。</p>
不是现在的那座已经接近荒废的那座，而是很多年前，那个身影还在的时候的那座。</p>
那个只存在于小小记忆里，未能如愿见过的身影，也仿佛没看见他，不时趁着酒液从喉咙往下流淌的时候，将视线径直穿过小小的身体，投到那些围在他身边得以安居乐业的孩儿们身上。</p>
很快那只小巧的酒壶便空了。</p>
那道身影将酒壶放在耳边，轻轻摇晃，结果似乎没听到动静，尤为不甘心，取下壶盖，眯着一只眼朝内猛瞧，随后露出喜意，将整个酒壶倾倒过来，嘴等在下面，好一会儿功夫酒壶里才流下一滴金黄色的酒液，但却没有落到下面等着的那张嘴里，而是被忽然而来的一阵小山风给刮跑了。</p>
大圣颇为气恼，将手中的酒壶随手向后丢出。</p>
一道矫健地身影突然出现，临空几个腾跃，在酒壶落入青石地板之前，将酒壶接住。</p>
“我说我的大圣呦，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能不能别这么任性败家，你再这么折腾下去，老马我便是有三头六臂，也喂不饱山上这么多张嘴啊。”</p>
来者是只正值壮年的大马猴，身材魁梧，面容坚毅，还没有被岁月削瘦了脸庞，压弯了腰，与年老时的状态可谓是截然不同。</p>
“又扔不坏，你那么激动干嘛？每次老孙我这才有些兴致，老马你一定准时来扫兴。没意思没意思。这大圣的位子要不给你来做吧。老孙我是不想做了。”</p>
大马猴似乎听惯了这样的赌气话，懒得说什么，只把酒壶小心地放置在石椅前的石质茶几上。</p>
看着这只大马猴，小小嘴唇微启，只片刻又闭了回去。</p>
他想与之打个招呼，但又怕眼前的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p>
那股山风似有灵性，包裹着那滴酒液绕着那道身影转着圈。惹得身影哈哈大笑，随后才一脸嫌弃地挥了挥手，仿佛赶苍蝇一般，将那股旋风给推到了远处。</p>
“去去去，自己玩去，别来找俺老孙的麻烦。”</p>
那股旋风刚好从小小手边穿过。</p>
小小下意识抬起手。</p>
山风被小小厚实的手掌从中一分为二，待穿过手掌之后又凝聚为一团。不过小小的这个举动似乎让这只小山风颇为生气。他从小小背后又绕了回来，将那滴金黄色酒液甩在了小小的额头上，随后似乎害怕小小生气，一个加速飞离了小小身边，消失在了这座山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