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大亮,丛怀宾睁开了眼睛。他一睁眼看到的是峥嵘嶙峋的石头屋顶,竟然想不起自己这是睡在什么地方。昨天他经历太多,也太累了。
昨晚,刚认的二叔领着他,摸着黑儿深一脚浅一脚走到这儿,在手电光的照射下,二叔打开屋门,刚为他放好了铺,他都没来得及客气,困意和倦意就一股脑儿地袭来,让他倒头便睡,就这样一觉睡到了天明。睡眠真是个好东西,紧张焦虑疲劳忧伤都被它挤到了一边,力气和精神仿佛又回来了,重新占据了他的身体——似乎只有“希望”还没有随着那新升起的太阳一起回来,但至少身体的感觉好了许多。二叔昨晚给他铺了很厚的褥子,让他睡的很舒服。褥子下有很软的一层,用手一摸,竟是张毛绒绒的兽皮,摸着手感不太像羊皮,他猜想很可能是张狍子皮。他醒了醒神,开始小心地观察着这个地方。
他躺着往上看,看到洞顶那高高低低的岩石;再往两边看,也都是凸凹不平的石壁——原来这是住在山洞里!昨晚光线不足,他还以为这是个依山壁而建的木屋。他睡在一张大通铺的一头儿上,睡在另一头儿的是二叔,他和二叔都紧靠着石壁,二叔那侧石壁上还高高地挂着那条木头枪。二叔还在熟睡,轻微地打着鼾。铺很宽,他和二叔之间并排还能躺下三个人,空着的地方都裸露出厚重的木板。山洞就是五个铺位那么宽,一个铺一米,那就是五米宽吧?他又往脚下看,更让他大吃一惊,洞的底部,从上到下竟是平的,和两侧凹凸不平的石壁不一样,那里更像一堵墙,而这墙面上还糊着报纸。
丛怀宾翻身趴过来,目测了一下这洞的深度。从铺到门有三米多的空地,加上铺长,共五米的进深。洞口是用石头封堵的,留着一扇木门和一扇窗子,窗户有个十字的窗格,上面居然还镶着玻璃,那晨光就是从玻璃中透过来的。谁会想到,在这深山之中,会有这样严实又通透的洞屋?
他对这里有了大致的概念,这是一个天然的石洞,洞的尽头可能进行了填补或削平处理,变成了一面墙,依墙搭建了通铺。洞口加了门窗。洞内还很干爽清凉,住在这里倒是没有想像中的潮湿;举架高,光照也很好,令人不感逼仄压抑。
也不知这冰沟的深山里,还有没有别的住处?看这铺板老旧的样子,可是用了很多年了。他听父母说过,当时包冰沟林蛙沟的只他们一家,要是这样,当年父母十有八九也住在这个洞里。一想到母亲,他就再也躺不住了,他一骨碌坐起身子——必须抓紧把母亲的病因查出来,找到治病的办法,这样,他进了监狱,心里也能安稳一些。
他小心地下了铺,推了推那木门,发现有个门闩,门是从里面插上的。他慢慢地拨动门闩,怕弄出响声,影响好心的二叔休息。把门推开后,他又从外面将门虚掩上,转过身退后几步,仔细地打量着洞的前脸。洞口的上半部分是个半圆形,上方有个年代久远的五角星,是用水泥抹上去的。大概五角星原来是有颜色的,但经过多年风霜雨雪的侵蚀,只有一个角还能隐约地看到一点红色。五角星两侧各有三道横杠。五角星的上方,还有一行呈弧形排列的水泥字,字的笔画也有脱落,但还能猜测着读出来:蓝旗县供销社土特产站盘云洞库——怪不得这洞这般严整,原来是供销社的仓库,过去曾被细心地修整过。丛怀宾虽是个八○后,但对六七十年代的建筑装饰风格还有一定的了解,这让他更确信,当年父母一定就住在这里。
盘云洞,盘云洞?盘云洞!丛怀宾嘴里念叨着这个能带给人无限美好遐想的洞名,脑海里突然想起他以前曾听说过盘云洞这个地名,那是在典家大院,当时项老板高兴,就领他看典家大院的出土文物,典家有个家谱,家谱记载典式奎的岳父就是在盘云洞里和土匪头子同归于尽的。但看这个洞,只有二十五平米左右,哪能当土匪的大本营?恐怕是重名了。
丛怀宾又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满目皆山,触目皆林,这才是真正的“深山老林”啊!他正感叹着,从门里探出了一张脸,是二叔起来了,听到动静的丛怀宾回头亲切地叫了声二叔早上好!看到丛怀宾好好地站在面前,李牌九的表情一下子释然了,他不好意思地对丛怀宾笑笑说,我还以为你跑了呢。丛怀宾说,哪能跑啊,这么好的地方,遇到你这么好心的人!李牌九想想,小伙子说的应该是实话,看样子他今天就可以干活了。这深山野岭的,等他知道了真相,还不得个三年两载的?真是捡了个大便宜!
李牌九教丛怀宾做早饭。当年在堵盘云洞洞口时,往里让了一截,就形成了一个屋檐,灶台就搭在这个屋檐下。李牌九指挥着丛怀宾从洞里拿出一桶水,把水和米都放进锅里,下面架上木柈子点着,两人就坐在灶旁的两块石头上等着粥熟。
丛怀宾再次告诫自己,要正视现实,现在所处的环境都是争取来的,也是短暂的。他还有重要的事要做,其他的事不能也不要去想,想也没有用。要做的就是稳定情绪和二叔唠闲嗑,早些多点儿了解情况。于是丛怀宾问:
“二叔,来这儿多长时间了?”
“不长,一个多月。”
“就你一个人儿?家是哪儿的啊?”
李牌九不敢让丛怀宾知道他的真实地址,怕这小子以后反应过来找他算账。现在小伙子是感谢着他呢!一旦得知卜天建没死,自己还编谎儿吓唬他,就为了让他白给他打工,还不得找他要工钱?说不定还得要精神损失费呢!那可得比他那只狗的精神损失费多得多。于是他说:
“我常年住在山上,也没个准地方。”
“二叔,你住这洞之前,谁住这儿啊?”
“我来前儿,这洞根本没人住!洞口全是蜘蛛网,门锁都锈死了,窗户也稀破的。我重又打扫,新上的玻璃,我姑娘还糊了一层墙纸,这才能住人。”
“你姑娘?”
“啊,我姑娘李妮,她就住在山下老齐家,我没让她上山,一个姑娘家不能住这儿。”
丛怀宾眼前浮现出红衣绿裤的摇船少女,如果没猜错,她一定是二叔的女儿李妮。
“二叔姓李?”
李牌九意识到,几句闲聊,这个小伙子已知道了他很多信息:姓李,有个女儿叫李妮,住在山下老齐家。想想也没什么,住的时间长了,他也会知道的。这时,锅里的粥已冒热气了,丛怀宾开始问关于水的问题。
“二叔,这做饭的水是哪儿打的?“
“就前边儿,泥塘边的山窝里,有一眼泉。这泉水好喝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