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例如:
“这水晶脍啊,名字复杂,但是做法简单。其实就是猪皮脍。你先把猪皮洗净去脂,往锅里加水,再放葱椒陈皮烧开……”
“你去把你的枇杷拿几颗过来。”
“拿枇杷干什么?”
“剥皮下锅啊。”
“陈皮不是枇杷皮!”
“你现在让我去哪儿给你找陈皮?都是果子皮,都有清香,橘皮可以枇杷皮为什么不行?你是不是看不起枇杷皮?”
再例如:
“水开后,猪皮下锅,文火熬煮,待皮软后取出切成细丝,再放回锅里煮稠……”
“宫里还有这种吃法?你这是吃猪皮还是煮胶水?”
又例如:
“用细密的棉布过滤猪皮……”
“哪还有猪皮,都是胶水。”
“过滤之后,猪皮冷却就变成脍了,再用香醋来浇着吃,肥而不腻,香而不闷,是一道朴实的家常菜……”
“这还叫朴实的家常菜?你在宫里过的日子还真是朴实。”
李鹜骂归骂,手上的动作一直不停。
沈珠曦想到自己中午有水晶脍吃,也不在乎他骂不骂——骂就骂吧,反正她不会少一块肉,等到了中午,还能多吃一块肉呢!
“你的肩还难过吗?要不我再帮你捶捶,顺便讲讲这醋笋的做法……”
31、第 31 章
水晶脍很好吃, 比她在宫里吃到的还要好吃。
枇杷皮代替陈皮的做法,虽离奇但管用,做出的水晶脍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枇杷清香。
用过午食后, 李鹊主动揽下洗碗打扫的任务,和李鹍一起把堂屋和厨房打扫干净了才离开。沈珠曦跟着李鹊蹿, 继续语言指导,安排他什么地方用什么澡豆, 什么地方用哪张手巾。惹得李鹍看着她嘟囔:
“乖乖隆地咚, 讲究猪猪。”
沈珠曦送走李鹊两兄弟后, 李鹜已经在她的床上呼呼大睡了, 沈珠曦看得生气, 拿了自己的诗集, 搬了一张椅子, 到桂花树下读诗去了。
沐浴着桂花树的阴影, 沈珠曦不由期待金秋十月的时候, 这一树桂花的诗意景象。
看了一会书, 沈珠曦渐渐打起了瞌睡,想起里屋那个睡的舒坦的人,沈珠曦渐渐不忿:凭什么他霸占了她的床, 她还只能忍让不可?
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 扔下诗集走向里屋。
李鹜早已在床上睡成了个大字,长手长腿要摆多宽摆多宽, 压根没给她留一寸余地, 沈珠曦气不打一处来, 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走上前去就把人往里面推。
“这床有一半是我的!”她说:“你进去!”
李鹜睡的迷迷糊糊,被她推搡着翻了个身, 让出半个人的空地。
“……李鹜?李鹜?”沈珠曦试探地叫道。
李鹜没反应。
这就不能怪她了。
沈珠曦恶向胆边生,趁他睡着了意识不清,连推带踹地把他赶往墙壁。一开始她只是想让他更过去一点,但是后来就慢慢变了味,李鹜让她哭了许多次,还总是叫她呆瓜,她不免公报私仇,手上的动作越发用力。
李鹜仍闭着眼睛,眉头却蹙了起来。他抓住沈珠曦推向他肩膀的手,反向一拉,沈珠曦措手不及摔上了床。
她还没来及反抗,大红的被子已经盖了上来。
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沈珠曦已经被裹成了一个蚕蛹。
“别折腾了,睡吧。”他闭着眼,伸手覆上了她的眼睛。
沈珠曦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就想摆脱,可锦被牢牢实实裹在她身上,她左右摆了摆头,那只大手像狗皮膏药一样稳稳粘在她眼皮上。
“把手拿开!”她气急。
李鹜不说话,温热的黑暗里传来的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声。
“你睡了?”
“李鹜?”
“李鹜!李鹜!”
沈珠曦气急败坏,李鹜稳如泰山。
她挣扎了一通,体力耗尽,眼皮上热乎乎的感觉催着她速速入睡,和意志无关,她的眼皮越眨越慢。
沈珠曦和困意做斗争的时候,李鹜悄悄睁开了眼。
他眨也不眨地注视着睡在身旁的沈珠曦。
他的手,遮住她的眼皮,就像一株饱满的麦穗落在了雪地上。她不愉快的嘴唇慢慢恢复了放松的弧度,不涂脂粉,却天生玫瑰颜色。
他的视线描绘着她的唇瓣,猜想一口咬上是否也会如玫瑰甜美。
世人皆爱用花来形容女子,不是芙蓉就是牡丹,在李鹜看来,她也是花,却不是那样的柔弱之花。她是垂丝海棠,迎风飘摇,袅袅娜娜,狂风暴雨来袭时,却又屹立不倒。
李鹜忽然说:“下午我还要去一趟邻县,可能要晚些回来,你要是先饿了,厨房里还有芋子饼。”
“芋子饼不是被李鹍中午吃完了吗?”
李鹜翻身过来,吐出的气息正好洒在她的鼻尖。
“我给你藏了一个。”他轻声说。
沈珠曦感觉有些不自在,也不知道是因为他说的话,还是因为他近在咫尺的呼吸。
李鹜说完就没再开口了,沈珠曦不一会也陷入了梦乡。再醒来时,李鹜已不在屋子里。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堂屋。看见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有一行树枝画下的字。
“走了,等我回来。”
这短短几个字虽然歪歪扭扭,但写是写对了的。沈珠曦透过这行生疏但认真的字,仿佛看到了李鹜蹲在桂花树下,一边书写一边陷入苦思的样子。.
她拿出诗集,在树下看了一会,篱笆门外忽然响起了小心翼翼的声音。
“李兄弟在家吗?”
李鹜不在,突遭访客,沈珠曦不知来的人是谁,心里多少有些紧张。
她放下书后走到门边,没有急着开门,而是先问:“你是……”
“我是住在隔壁的周嫂!”听到沈珠曦的声音,外边的女人声音反而自然放松了,她话语带笑,温和道:“我是来给李兄弟还钱的。”
沈珠曦这才开了门,门外只有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她一见沈珠曦,脸上就露出了试探的笑,她虽穿着粗布衣裳,但上下都是整整洁洁的,这一点很大程度上博得了沈珠曦的好感,她把只开了一半的门完全敞开了。
“可是李鹜不在家……”
“不在家也不妨事,我把这钱还给你也是一样的。“周嫂腼腆地笑了笑:”之前家里周转不开,李兄弟借了我十两银子,本来说好两个月就还,但是因为一些事情,还是拖了大半年,真是对不住了。”
她面露歉意,不由分说地把手里握的几粒碎银,连带着一串铜板,塞进了沈珠曦手里。
沈珠曦还没拿稳银子,她就把另一只手上提的一篮鸡蛋也送了过来。
“李兄弟没收我利息,但我这心里实在过不去,你们小两口把这篮鸡蛋拿去补身体吧。”
“这太不好意思了……”沈珠曦忙把篮子往回推:“李鹜不收你利息,我也不能收。”
周嫂又把篮子推了回来,一脸恳求:“你收下吧,这是嫂子的一点心意,你要是不收下,嫂子再也不好意思上你家来了。”
沈珠曦看她态度坚决,这才收下了篮子。她正不知道说些什么,周嫂笑道:
“我这还了钱,心里也放下了一桩心事。李娘子可能不知道,你大婚的日子,我还来喝过你的喜酒呢。你们李鹜啊,可是把镇上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过来了。他对你很是看重呢。”
沈珠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成亲那日我没准备好,让大家看笑话了。”
“这没什么,我嫁人那日,哭得比你还惨呢!”周嫂摆了摆手。
几句话聊下来,沈珠曦觉得周嫂此人很好说话,她本打算请周嫂进来坐坐,没想到周嫂先邀请她去隔壁喝汤。
“我熬了大麦汤,补中下气的,对脾胃有大好处。李娘子家里没人,我也一样,不如到嫂子家坐坐,我们坐着喝碗热汤,一起打发时间。”
沈珠曦正嫌一人呆着无聊,礼貌性质地推脱了两次后,在周嫂子第三次相劝的时候,终于半推半就地答应了下来。
“那我就打扰嫂子了……”
沈珠曦在桂花树下留下“我去周嫂子家玩了”的字样后,跟着周嫂出了门。周嫂笑眯眯地把她拉到了隔壁——说是隔壁,实际和李家院子隔得不近,沈珠曦数着路上的牛屎,在为第四坨牛屎让路后,周嫂子扬声道:“到了!”
一间比李家小上近乎一半的小院出现在沈珠曦眼前。
周嫂快步上前,打开了篱笆门,热情地邀请沈珠曦入内。
院子虽小,但可供利用的空间却比李鹜家大,院子和周嫂的人一样,其貌不扬但整整齐齐,沈珠曦好奇地打量着小小的宅院,一声从后院突然响起的怪叫让她吓了一跳。
沈珠曦被从未听过的怪叫声吓了一跳,周嫂被突然跳起的沈珠曦吓了一跳。
“那是什么声音?”沈珠曦缩着肩膀,不由有些害怕。
“那是母猪在叫,我家的猪要生崽了。”周嫂爽朗地说道:“你去堂屋随便坐,我去端大麦汤出来。”
周嫂风风火火地走向厨房,沈珠曦走进狭窄的堂屋,小心翼翼坐了下来,竖耳倾听后院不时响起的叫声。
原来这就是猪叫啊。
哼哼哧哧,哄哄啃啃……
沈珠曦琢磨猪叫声的时候,周嫂端着一瓷盆的大麦汤和两只瓷碗回来了。
她把大麦汤和瓷碗都放在了桌上,这张桌的四个桌角都磨损厉害,桌脚也一高一低,即便矮的那只脚下垫了一把稻草,桌面也并非完全平整。还有她拿来的那两只瓷碗,上面的釉已经脱落了一半,碗口也有犬齿般的锯齿,但好在,和她的人一样,不论和是碗还是盆,都是干干净净的。
周嫂注意到她在观察瓷碗上的缺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家里的碗用了很久,这两只已经算好的了。”
“没关系,有缺口才好呢,李鹜家的瓷盆也有缺口。”沈珠曦安慰道:“古人言,碎碎平安嘛。”
周嫂笑道:“李鹜家不就是你家吗?现在成婚了,出嫁前的习惯该改啦。我听说你是被李鹜从河里救上来的,你原是哪里人?”
“我的祖籍在江南,很小的时候就入了宫当宫女,家乡的事已记不大清了。”
“怪不得你这一身气度,宫里出来的姑娘就是不一般。”周嫂笑道:“你父母还在吗?若是要去江南回门,这路上要花的时间就说不准了。”
“我和家人失散了,我并不清楚他们现在身在何处。”沈珠曦神色黯然。
“原来是这样。”周嫂同情地看着她:“你也别灰心,做父母的都希望儿女平安顺遂,只要你照顾好自己,以后总有重逢的一天,你家李鹜——”
周嫂话音未落,后院一声惨绝人寰的嚎叫打断了她的声音。
沈珠曦又被吓得一个哆嗦。
周嫂站起身,走到窗户前往外看了一眼。
“猪可能要生了。”她说着,转身走了回来:“李娘子,我去猪圈看看,你和我一起去吧。”
“啊?”沈珠曦一愣。
“你看过女人生产没有?”周嫂问。
“没、没有……”
“现下正好,你可以长长见识。这母猪产子和女人生孩子差不多,你见了猪生孩子,以后你生的时候,心里就有数了。”
周嫂拉着沈珠曦就往外走,沈珠曦一想到要进猪的产房就吓白了脸。
她用不着心里有数啊!她和李鹜又不会有孩子的!
“我就不用了吧,我的大麦汤……”
沈珠曦尝试挣扎,话没说完就被热情的周嫂一把拉出了门。
“大麦汤回来再喝,等生下小猪你再来看,就没什么好看的了!”
沈珠曦推脱不得,只得和周嫂来到猪圈。还没靠近,一股古怪而浓烈的臭味就涌进了她的鼻子。
这是和茅坑、牛屎截然不同的一种臭味,熏得沈珠曦面白如纸,如丧考妣,只差眼睛一翻,立时昏倒。
“这是什么味道?”她颤声问。
“猪圈的味道啊。”周嫂像是什么都闻不到似的,竟然还笑得出来。“猪圈都是这个味道,你多闻闻就习惯了。”
不!她一辈子都不想习惯这个味道!
沈珠曦被身后的周嫂赶鸭子上架,推到了猪圈前。
前方的气味越刺鼻,她的抗拒越强烈,沈珠曦屏住呼吸,紧闭双眼,恨不得五感在这一刻统统失灵。
别说大麦汤了,她今晚怕是连夕食都吃不下了。
“看,它正在生孩子,已经出来一头了。”周嫂笑道。
沈珠曦悄悄睁开一条眼睛缝,光线昏暗而逼仄的猪圈里,一头硕大的母猪躺在铺着干草的角落,一头刚出生的小猪像条粉色的毛毛虫,正在它身旁微弱地啼哭,母猪也在哭,受难似的嚎哭,听得旁人揪心。
母猪顾不上刚出生的小猪,因为它的肚皮不断收缩着,还有小猪未出产。
它用力哭嚎一声,一头粉色小猪从它身下冒出了头。小猪自己已有求生意识,配合着母猪用力的节奏,挣扎着往母亲身体外爬去。
沈珠曦不知不觉忘了屏住呼吸。
32、第 32 章
不一会, 第二头第三头小猪也生出来了。
一转眼,母猪下珠子一般就生出了五头小猪。沈珠曦看得咋舌,不由道:
“……猪竟然能生这么多吗?”
周嫂闻言笑道:“这才刚开始呢。猪是最能生的, 我这头猪,上次产子生了十八头。”
沈珠曦又敬又畏地看着正在生产的母猪,想不通它的肚子里怎么藏得下那么多头小猪。
原来猪这么能生……
原来它们不用剪脐带……
听说女人生产时就是去鬼门关走上一回, 这猪为何能生得这么轻松?
沈珠曦正这么想着,母猪久久都没产出下一子,叫声也越发凄厉。
“一定是个头太大,卡住了。”周嫂说:“如果这一头出不来, 后面的小猪也会窒息而死。”
沈珠曦一听急了:“那要怎么办?”
周嫂打开猪圈的门:“我给它换个好用力的姿势试试。”
母猪温顺地躺在地上,任周嫂挪动它的身体, 它的眼睛湿润乌黑, 就像有灵气一样。沈珠曦对它说:“你别怕, 孩子一定能生出来的。”
周嫂回头看了她一眼,哭笑不得:“猪哪能听得懂你在说什么?”
沈珠曦说:“它听不懂也无所谓,我虽然是对它说的话, 但害怕的是我,得到安慰的也是我。”
“你又怕什么?”
“我怕它生不出来。”沈珠曦说:“想做母亲太难了。”
“也没那么凶险, 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更何况猪了。”周嫂忍俊不禁:“你们小姑娘, 是没经历过,所以怕这怕那。”
周嫂看护在母猪身旁,母猪好像也从饲养者那里得到了力量, 那头生了许久的小猪也终于滚出了它的身下,个头比它的兄弟们大上一半。
周嫂直接捉起肉呼呼的小猪放到一旁,为后来的小猪们腾出空间。
沈珠曦见母猪生出来了, 心里松了一口气,想起周嫂先前说的话,忍不住道:
“周嫂子生孩子时凶险吗?”
“生第一个时凶险些,生第二个时一点罪都没受,一炷香的时间就出来了。”周嫂笑了笑:“女人都是要过一关的,熬过来就好了。”
沈珠曦没说话。
那些没熬过来的呢?
母猪生下这头壮壮的小猪后,之后的孩子都生得比较轻松,当它生下第二十头小猪后,母猪不再嚎叫,而是转过头,用扁平的鼻子嗅闻着自己的宝宝。
周嫂眉开眼笑道:“二十头,比上次还生得多。等它们再大些,就可以去集市卖猪苗了。”
沈珠曦见母猪和小猪全都平安,也不禁露出笑容。
“你是想看看小猪,还是回堂屋喝大麦汤?”周嫂问。
“我想看看小猪。”沈珠曦祈求道:“你能抱一只小猪给我看看吗?”
周嫂提起最壮的那只小猪朝她走来,沈珠曦既新奇又怜爱,盯着看个不停。
周嫂笑道:“你摸一摸。”
她小心翼翼地在小猪背上摸了一把,滑溜溜的,软乎乎的。
沈珠曦心里软成一片,猪圈的臭味早被她忘在了九霄云外。
她抬头对上周嫂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周嫂子,你把它放回大猪身边吧。”
周嫂安顿后母猪和小猪后,沈珠曦向她要水洗了双手,两人一起返回堂屋,坐下喝大麦汤。
大麦汤凉了也很好喝,大麦特有的香味淡而不寡,让沈珠曦想起在宫中喝的一种凉茶。
周嫂子还从厨房拿了一碗青枣出来,这枣子比起市集上卖的青枣个头大了一圈不说,光泽也鲜亮得多,一看便知是好果子。
沈珠曦好奇道:“这青枣不是本地的吧?”
“是我大儿子托人带回来的。”周嫂笑道:“我的大儿子是船员,一年鲜少回家,但时不时地都会托人往家里送各地的新鲜东西回来。这枣子是福州枣,可甜了,你尝尝。”
沈珠曦吃了一个,果然清甜非常,只比她在宫里吃的贡品青枣稍逊一筹。
在宫中生活多年,察言观色的基本能力沈珠曦还是有的,她夸了几句枣子,也夸了周嫂的长子孝心可嘉,直把周嫂夸得笑开了花。
临走时,周嫂把她送到门口,又让她等会。
沈珠曦看着她走进了厨房,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包荷叶。
“把枣子拿回去吃,让你家李鹜也尝尝。”周嫂笑着把荷叶包塞进沈珠曦怀里。
沈珠曦推脱不得,再三道谢。
“……算不上盛情款待,你这丫头嘴甜,怪不得李鹜喜欢,嫂子也喜欢,以后没事,多来嫂子家串门。”周嫂笑容满面道。
沈珠曦笑着和她告别,步上了回家的路。
看到夕阳洒遍田坎和小路,她才惊觉在周嫂家待了这么长时间。李鹜也不知回来了没有?她加快脚步走向李家。
回家后,家里仍是空无一人,她留下的文字还在地上,沈珠曦把青枣洗了出来,用瓷碗装着放在了堂屋里的方桌上,保证李鹜他们一回来就能看见。
她刚做好这一切,篱笆门就被从外打开了。
李鹜一边和李鹊说话,一边走了进来,李鹍落在两人身后,一手抱一个大坛子。
“你们回来了?”沈珠曦迎了出去,目光看着李鹜:“隔壁周嫂子今天来还钱了,还送来了一篮鸡蛋,我把钱放在了边桌上,你看看数对不对。”
李鹍和李鹊进了厨房,李鹜则停在桂花树下,看着树下的文字认了一会。
“你去周家了?”他收回视线,迈开两条长腿走向堂屋。“好玩吗?”
“好玩。”沈珠曦跟在他身边,迫不及待地和他分享今天的所见所闻:“她请我去喝大麦汤,我还看到了生产的母猪,摸到了小猪仔。刚出生的小猪红通通的,身上滑溜溜的。还有,猪圈很臭!幸好我们家没有养猪!”
李鹜听到最后一句话,含笑看了她一眼。
“我们家不是有珠吗?”
“哪儿有猪?”沈珠曦呆呆地问。
她从没见过啊!
“你去照照镜子。”李鹜说。
沈珠曦反应过来,气得跺脚:“你才是猪!”
两人走进堂屋后,去了厨房的李鹊和李鹍也回来了,手里端着一碗清水。李鹊把水碗递给李鹜,然后拿起方桌上的青枣,咔嚓一声咬了一口。
“这枣儿挺好吃的,哪儿来的?”李鹊惊讶道。
“是周嫂子给我的,她人真好!”沈珠曦说。
正在对着水碗牛饮的李鹜不乐意了,他搁下已经空了的碗,说:
“给你把枣儿就是人好?我还给你做胶水吃,你怎么不说我人好?”他又在放屁,沈珠曦决定无视他。
她拿起一颗饱满的青枣递给兴趣缺缺的李鹍:“这枣很甜,你怎么不吃?”
“我吃肉,吃饼,不吃枣儿。”李鹍挺起圆滚滚的肚子,一脸满足地摸了摸,说:“而且我饱了。”
“你吃了什么?”沈珠曦疑惑道。
“十一个大馒头。”李鹍嘿嘿笑了起来:“蘸腐乳,香辣腐乳,玫瑰腐乳,蜜汁腐乳……”
“我带了两坛腐乳回来,你怎么不说我是好人?”李鹜说。
“我们今天去的腐乳作坊有许多口味,大哥带回了两坛玫瑰腐乳,是猜着嫂子的口味特意选的。”李鹊笑眯眯道。
“老子什么时候特意选了?就是随便拿的。”李鹜说。“随便选的,老子就不是好人了吗?”
沈珠曦无可奈何道:“你是好人!大好人!”
李鹜这才闭上了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腐乳又不能当饭吃,那么两大坛腐乳,要吃到何年何月?沈珠曦试探道:“我能拿一坛去送给周嫂子吗?”
李鹜看她一眼,说:“想送就送。”
“可我搬不动。”沈珠曦眼巴巴地看着他。
“我可以……哎哟!”李鹍叫了起来,怒瞪着李鹊:“你踢我!我要打你!”
“我坐得好好的,怎么踢你了?你是糊涂了吧。而且……”李鹊笑眯眯道:“你打我,我就让大哥打你。”
李鹍飞快扫了李鹜两眼,扁着嘴巴说:“我是二哥……我让着你……”
沈珠曦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两兄弟。
“我出门时陪你送过去。”李鹜开口道。
沈珠曦的注意力转回李鹜身上,高兴道:“真的吗?路上你要是抱累了,我也可以帮你抱会!”
“你帮我走好自己的路就行了。”李鹜说:“你摔倒了,受罪的是老子。”
“你为什么会受罪?”沈珠曦问。
“因为会心痛啊。”李鹊插话道。
李鹜沉下脸,一个眼刀甩了过去:“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李鹊做了个闭紧嘴巴的动作,笑得连眼睛缝都快没有了。
沈珠曦觉得李鹊嘴巴甜,但眼力见却差了一点,她和李鹜虽然在明面上成亲了,但李鹜明显不喜欢她,他怎么老想把他们两人凑堆呢?
也许是他年纪小,涉世不深吧!
等日后他们解除契约婚姻时,李鹊不知道会多吃惊呢。
李鹜坐着休息了一会,去厨房做饭了。沈珠曦跟着在他屁股后边来到厨房,扭扭捏捏地问:
“你知道猪喜欢什么吗?”
李鹜一边择菜,一边看了她一眼:“我怎么知道猪喜欢什么。”
沈珠曦说:“去送腐乳的时候,我想带礼物去看新生的小猪。”
“带老子干嘛,我对大猪小猪都没兴趣。”
“我没说带你,我说带礼……是送人的礼物,不是你!”
“你去看猪还带礼物?你脑子还好吧?”
“你脑子才不好!”沈珠曦气鼓鼓地说:“那头母猪一口气生了二十个呢!我想给它带点好吃的,让它补补身体。”
“知道了。”李鹜说:“我给你准备。”
“你要准备什么?”沈珠曦很是好奇。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33、第 33 章
第二日用过朝食后, 沈珠曦出门了。
李鹜左手抱着一个腐乳坛子,右手提着一个木桶,轻轻松松地走在她身旁。
“你给母猪准备了什么礼物?”沈珠曦好奇道。
李鹜在厨房里捣鼓了一会, 也不许她看,她至今不知道木桶里装了什么。
她试探道:“是吃剩下的食材吗?”
“不是。”李鹜想也不想地否认。
沈珠曦仍不放心,说:“你别拿我们吃剩的食材做礼物, 这样太失礼了。”
“你送给猪的礼物,讲什么礼不礼的?”李鹜不以为意道。
“虽然是送给猪的,但始终会在周嫂子那里过一次手。如果——”
“你放心吧。”李鹜打断她的叽叽呱呱,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是猪最想要的礼物。”
猪最想要的礼物?那是什么?
沈珠曦不禁问出心中的疑问, 李鹜却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两人来到周家院子外,沈珠曦上前敲了敲篱笆门。
“你这么敲门谁听得见?这儿又没门房——”李鹜扯着嗓子喊道:“周大娘!”
沈珠曦吓了一跳, 刚想制止他失礼的行径, 屋子里就响起了周嫂爽朗的声音。
“诶, 来了!”
她默默咽下了口中的劝阻。
篱笆门很快从里打开了,穿着昨日那身布衣的周嫂见到门外的沈珠曦,饱经风霜的圆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她伸出两手,在腰上擦了擦, 接着把门开到最大。
“你们俩快进来坐!”
沈珠曦跟着李鹜走进周家院子后, 李鹜看着周嫂问:
“家里还有谁在?”
“就我一人。”周嫂说:“那两个昨天就没回来了, 没事儿。”
沈珠曦正不解他们的对话,李鹜径直向着周家厨房走去。他说:“沈珠曦给你带了一坛腐乳,玫瑰味的, 兰西腐乳坊的东西。”
“兰西腐乳坊?不行不行,那里的腐乳出了名的贵,你们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周嫂一听腐乳坊的名字就慌了, 她连连摇头,伸手来挡。
“不要钱,我家里还有一坛,多的都卖了。”李鹜绕过周嫂,弯腰跨进低矮的厨房。“给你放泡菜坛旁边了。”
“这……真是多谢李兄弟了,也多谢李娘子了。”周嫂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家里的母猪刚下了子,要不你们拿一头……”
“不不不,我们不养猪。”沈珠曦抢在李鹜前面,拨浪鼓似地摇着头。
“猪就算了,但是我确实有一事要你帮忙。”李鹜说。
“李兄弟说吧,周嫂子能做的绝不推辞!”
“不是大事,”李鹜看了眼沈珠曦:“我时常不在家,你帮我照顾着点家里的人。”
沈珠曦有些脸红:她有手有脚的,可以照顾自己,李鹜却还把她当孩子呢!
她的独立生活能力是差了些,但她可以学呀!
周嫂闻言笑了起来:“我当什么呢,都是邻居,就是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还有这个——”李鹜提起手里的木桶:“沈珠曦送给你家母猪的。”
周嫂一愣,不解地看了一眼沈珠曦:“送给猪?”
“她说你家的猪刚生了小猪,应该送个贺礼。”李鹜说。
沈珠曦附和地点了点头,她能去看小猪了吗?
“李娘子真是菩萨心肠。”周嫂抿嘴笑了起来,她接过李鹜手中的木桶揭开,沈珠曦期待地往桶里看去。
一股似曾相识的古怪味道扑鼻而来,桶里装着满满一桶藕白色的粘稠汤水,浮在最上面的,不是她的灌蜜藕吗?
沈珠曦震惊了,惊慌了,恐惧了——李鹜竟然把他们吃剩的汤汤水水混在一起充当礼物?
这是在示好还是结仇啊?!
她慌慌张张地刚要开口解释,周嫂却合上了盖子,高兴道:“你这贺礼好,刚好能给母猪补补身子。”
沈珠曦一头雾水,等周嫂走在前边后,她小声问身旁的李鹜:“这就是猪最喜欢的礼物?”
“不然呢?”李鹜睨了她一眼:“你还以为猪和你人一样,都喜欢穿金戴银?它们最喜欢的就是泔水了。”
“……猪喜欢吃这种东西?”李鹜说:“猪一般吃不了这么好,我要是和你说它们平常吃什么,我怕你以后连猪肉都吃不下了。”
沈珠曦决定放弃追问,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太过了解的好。
来到后院的猪圈后,周嫂当着两人,把木桶里的泔水倒进了食槽里。那头母猪已经恢复了元气,见食槽里有食物涌入,立即走了过来,把胖胖的脑袋埋进食槽,呼哧呼哧地吃了进来。
它狼吞虎咽的模样,叫沈珠曦想起了李鹍吃饭的样子。
沈珠曦看它吃得开心,心里的最后一丝犹疑也放了下来。原来猪最喜欢的礼物当真是泔水!
沈珠曦打定主意,以后家中有吃不完的食物,都送来给周嫂喂猪——毕竟这小猪,还是她看着生下来的呢。
母猪忙着吃饭,小猪也不得空,它们循着母亲的味道,围到母猪身下,用猪鼻子拱着母亲的腹部,争抢着有限的奶头。体格大的挤开小的,小的攀上大的,你方唱罢我又登场,二十头小猪你来我往地争夺着吃奶的位置。
沈珠曦正看得着迷,李鹜说:“我要走了,尽量晌午赶回来,如果我没回来,你就自己先吃饭。”
她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沈珠曦本想继续看猪吃饭,见周嫂送李鹜出门,想到自己身为李鹜妻子,也该送他一程。她忙跟了上去,说:“我送你。”
周嫂见状,笑道:“那我就不送了,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沈珠曦把李鹜送到院子后,李鹜说:“你回去吧,晚了猪就吃完了。”
她因为被人看出了心不在焉,有些不好意思,欲盖弥彰地说:“不急这一会,我送你到门口。”
“得了吧,你看猪的时候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你看老子的时候怎么恨不得把眼睛缝也给闭上?”
李鹜忽然阴阳怪气起来,沈珠曦不明所以,茫然道:
“我什么时候恨不得把眼睛缝闭上了?”
“我在院子里洗澡的时候。”李鹜说:“在你眼里,猪都比老子好看。”
“那……那还不是因为你没穿衣服!”沈珠曦腾地脸热了。
“猪也没穿衣服,你怎么看得目不转睛?”
“这能一样吗?!”
“那你下次还朝我闭眼睛缝吗?”
“你穿上衣服就不会……”
“说到底,你还是觉得猪比老子好看。”李鹜凉凉道。
沈珠曦受不了他的阴阳怪气,她实在理解不了,一个大男人,怎么偏要和猪比较呢?
她无可奈何地说:“下次我不闭了,行了吧?”
“行不行,下次看你表现再说。”
李鹜打开篱笆门走出,沈珠曦刚要叮嘱他早些回来习字,他忽然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
“我走了。在这儿安心玩,凡事有我撑腰。”
沈珠曦还没反应过来,李鹜的背影已经远去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感觉怪怪的:都好多年没人摸过她的头了。
沈珠曦回到后院猪圈,周嫂正笑眯眯地用一根树枝逗猪,嘴里一边碎碎念道:
“多吃些,多吃些,长得肥肥的,咱家下半年的生计就要靠你了。”
沈珠曦的脚步声惊动了周嫂,她回过头来朝她一笑:“李鹜走了?”
“走了。”沈珠曦走到她身边站定,好奇的目光再次落在母猪和小猪身上。“小猪要过多久才能长大呢?”
“吃得多自然就长得快。”周嫂笑道:“我打算留个三头下来,再多了家里也养不起,其他的猪苗苗就带到集市卖掉,赚来的钱买些鸡鸭喂在院子里,等鸡鸭生了苗苗,卖掉后再凑些钱,就可以买头牛回来,牛可以做的事可多啦,我也可以抽出手来去做些别的事。”
沈珠曦听得入神,周嫂对美好未来的设计让她不由也期待起来。
“是买小牛吗?”
“买大的。”周嫂说:“地里需要人手,等不及小牛长大。等以后有牛了,你再来看,骑在它身上也可以呢。”
骑牛就算了,牛又不洗澡。
沈珠曦心里敬谢不敏,面上笑道:“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