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猪,啰嗦……”李鹏把手里最后一口芋子饼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小黄狗在他脚边摇着尾巴,黝黑的鼻头上也沾着淡紫色的芋子馅。
沈珠曦叹息一声,弯腰捡起了李鹏脚下包芋子饼的空荷叶。
李鹏不说话也不阻止,好奇地看着她的举动。
“不要的东西不能乱扔,如果大家都像你一样,那街上会像什么样子?”沈珠曦说。
“像什么样子?”李鹏反问。
“脏得无法下脚。”沈珠曦说:“你想吃芋子饼的时候,一脚踩进牛粪里吗?”
李鹏皱起眉头,一脸嫌恶:“当然,不想。”
沈珠曦谆谆善诱道:“那你想街上走路的时候,别人吐的瓜子壳飞进你的鞋子里吗?”
“……不想。”
“那你想一不注意,就踩着别人扔下的荷叶摔倒吗?”
李鹏再次摇了摇头:“不想,不想……讨厌摔倒,屁股疼。”
“别人也不想这样,所以,下次你不能再乱扔东西了,更何况,若是到了京城,你这样乱扔垃圾,是会被捉去砍手的。”沈珠曦说:“你要扔什么,先收集起来,等找到了都厕再扔。你要是听话,以后我还给你买芋子饼。”
李鹏的眼睛立马明亮起来:“真的吗?!”
“真的,但你要听我的话才行。”沈珠曦说。
“听你的,都听你的……”李鹏嘟嘟囔囔道:“大哥也叫我听你的……但是,都厕是什么?”
“公厕。”沈珠曦说:“鱼头县没有吗?”
“哦,大粪缸。”李鹏说:“前边,尽头。”
沈珠曦皱了皱鼻子,仿佛已经闻到了比李鹜家茅厕更**百倍的味道。
“我们走吧,要买的东西还多呢。”她把荷叶塞到李鹏手里,李鹏乖乖地接了。
试了水之后,一切都简单了。沈珠曦边看边逛,边走边买,没一会李鹏双手就提满了大大小小的荷叶包,乡下地方,不像京城里都是用纸来包物,这里无论是吃的还是用的,需要包的物品统统都是用荷叶包裹。
荷叶大,结实,还有一股清香,最重要的是,不要钱,是每家商铺都极为青睐的包装物。
沈珠曦买得多了,渐渐也就不问价了,喜欢就买,反正记在李鹜账上,她也不知道究竟花了多少钱。
那些商铺的老板,一听李鹜的名字,脸上就笑开了花,不管她要什么,都极为爽快地答应,好像丝毫不担心她无钱结账。
沈珠曦不禁疑惑,李鹜又没当官,看上去也不是经商的样子,怎么在鱼头县就这么有信誉?
金银楼,是沈珠曦此行最期待的地方。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几日没换了,天知道她现在最想的就是能买几套日常更换的新衣,至于此次购置的重中之重——嫁衣,沈珠曦反倒没放在心上。
整个大街,就属金银楼最高大醒目,沈珠曦一进大门,两个清秀小厮就一左一右围了上来。
“姑娘,里边请,今儿上了不少新货,衣装在楼上,金楼在楼下,你想先看哪样?”
原本在外边呆着的李鹏忽然闯了进来,一手一个,提着小厮的领子,生生把他们提离了地面。
李鹏不顾两个小厮的惊叫,恶声恶气道:“离她远点!”
沈珠曦连忙拉住李鹏,再三澄清他们并未伤害自己,李鹏才把两人给扔回了地面。他两眼圆瞪,怒视着惊魂未定的两个小厮:“大哥说过……不让人动她一根手指头!”
年纪稍大一点的小厮苦笑道:“误会,误会。我们本就没有恶意,现在知道是李鹜的人,更不敢造次了。李二哥尽管放心。”
李鹏用鼻子重重地喷了口气,杵在沈珠曦旁边,不走了。
年纪稍小的小厮重新堆起笑脸,为有些尴尬的沈珠曦解围道:“姑娘不如上楼看看,选了衣装再来看搭配的头面,岂不正好?”
“……也好。”
沈珠曦笑了笑,跟着他走上了楼,李鹏也跟着上了楼,踩得金玉楼的木制楼梯吱吱作响。
小厮将她引到二楼便离开了,改由二楼的一名女子接待,女子将金玉楼的各种花样吹得天花乱坠,但沈珠曦一看便知,这些在她口中最时兴的样式,都是京中贵女早已淘汰了许久的东西。
最终,她避开女子的推荐,一点就是十几套成衣,全是不易过时的经典式样。
沈珠曦买得多,女子脸上的笑容也就越灿烂。她把沈珠曦要的衣装都从挂衣架上拿了下来,好意提醒了一句:“姑娘选的都是稳重颜色,你人既年轻,颜色又好,不如选几件颜色鲜艳的好出门。”
沈珠曦的眼神早就在另一挂衣架上的几件鲜亮衣裙上徘徊许久了,但她还是摇头拒绝了女子的好意:“不必了,这样就好。”
“那姑娘让这位大哥回避一下吧,我给你量量尺寸,改好以后会有人送到你家来。”
沈珠曦站着不动,一副犹豫的样子,女子误会了她的意思,说道:“姑娘不必担心,我们金玉楼的绣娘是镇上最好的,保管给你改得一点儿都不看来。”
沈珠曦不开口不行了,她吞吞吐吐道:“我……我还想选一件嫁衣。”
“嫁衣?”女子惊讶道:“这嫁衣什么时候用?”
“下月初五。”
“那定做是来不及了,这里有几套成衣,姑娘可以看看。”女子引她走到阁楼深处,拉出一面挂满大红嫁衣的挂衣架。
沈珠曦心有抗拒,扫了两眼便随便指了一套:“就这个吧。”
嫁衣选定了,她支李鹏去楼下等待,让女子给她量了尺寸,然后正要报上李家地址,女子扬唇一笑:“不用报了,镇上谁不知道李鹜住哪儿?”
“……他在这里很有名吗?”沈珠曦试探道。
“姑娘既然嫁给他,以后自然就知道了。”女子笑道:“我叫桑娘,金玉楼聘用的绣娘是我母亲,姑娘拿到衣服后有什么不满意,直接来金玉楼找我就好了。”
沈珠曦忙道:“我叫沈珠曦。”
桑娘笑道:“我正好也没别的客人,就送你下去吧。听说你还要选头面,我知道哪些是真正刚来的新货。”
沈珠曦道谢后,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刚走到一半,沈珠曦就听到楼下响起一个气恼的女声:
“大傻子,怎么又是你?!”
20、第 20 章
沈珠曦心里一紧,加快脚步走下楼梯。
金银楼大堂里,李鹍和一名年纪和她相仿的少女正对峙着,少女盘着未出阁女儿才梳的双平髻,头上不见一样饰物,身上穿着青绿色开地锦纱裙,裙上绣着姿态各异的活泼锦鲤,裙底露出一双绣花锦履的鞋尖。
少女和衣裙上的锦鲤一样,都大瞪着眼睛,对面前的李鹍怒目而视,而李鹍则背着双手,故意视而不见。
“大傻子,你别以为装哑巴就行了,你——”
少女怒气冲冲,伸手推搡李鹍,李鹍一脸不高兴,既不说话也不还手,活像个正被母亲指责的倔强孩子。
沈珠曦三步并作两步,挡在二人之间,拦下了少女粗暴的动作。
“你怎么动手推人?”沈珠曦皱眉道。
“你又是谁?”少女柳眉一竖,不悦的眼刀朝她射来。沈珠曦还没说话,她气势凌人的眼光已经在她脸上转了两圈。“……你就是李鹜带回来的女人?”
沈珠曦转头看向李鹍:“你没事吧?”
李鹍摇了摇头,眼神在少女和地面之间来回闪躲。
“你好不公正!”少女怒声道:“你没见他偷了我的发簪吗?怎么倒过头来还问他有没有事?他这么大的个子,难道我推他两下还能把他推出内伤吗?”
沈珠曦一愣,再次看向李鹍:“你拿了人家的发簪?”
“是偷!偷!”少女重声道:“不是第一次了!他上次还偷了我的荷包!”
“你还偷钱?”沈珠曦的脸色不好看了。
“我没偷钱!”李鹍小声辩解道:“我没要她的钱!”
“是啊!没要我的钱!偷了我的荷包,把钱扔了,把荷包抢走了。”少女气势逼人,两手再次向着李鹍伸来:“大傻子,你还我荷包!还我簪子!别以为我和其他人一样怕你!”
李鹍不等少女的手抓到自己,一个灵活转身,头也不回地向着门外跑了。
转眼,便不见了身影。
这就跑了?沈珠曦目瞪口呆。这下谁来帮她把买的东西给送回家?
少女冲到门口,气得在地上跺脚:“大傻子,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门外的行人朝她投来诧异的目光,两个清秀小厮连忙围上,甜言蜜语哄着少女消气。
年纪稍大的说:“随姑娘消消气,那李鹍也就是个子像个大人,实际还是个小孩呢!”
年纪稍小的说:“他偷了你的东西,你和李鹜说说,他准会给你送回来——对了,你和这位姑娘说也是一样的,她给你带句话,你的东西不就回来了吗?”
少女余怒未消的眼神落到沈珠曦身上,说:“我又不是心疼那几个物件,我是气他无法无天!这衙门就不管偷东西的傻子吗?!”
“哎哟,随大小姐。”年纪稍小的小厮说:“这年头,衙门连聪明人都不管了,更别说傻子了。”
沈珠曦不知前因后果,犹疑片刻,开口道:“我会把此事告诉李鹜的,如果李鹍真的偷了你的东西,我一定劝他给你还来。”
“你说劝就劝!”少女气哼哼地走了回来,她倚着金银楼的柜台,用稍微消了气的眼神看向沈珠曦:“你和他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帮大傻子收拾烂摊子?还有,大傻子不是叫李雕儿吗?李鹍又是谁?”
“李鹍原名李雕儿,但如今已改名叫做李鹍了。至于我……我是李鹜的未婚妻。”沈珠曦迟疑片刻:“过门之后,李鹍自然也是我的弟弟,如果他做了错事,我当然要管。”
“未婚妻?”少女忽然站直了身体,比先前友善数倍的眼神向她扫来:“有意思,我倒要看看李青曼知道了这个消息还笑不笑得出来。”
“俗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两位既然已经平息了冲突,就不要再为不愉快的事生气了。”桑娘开口打岔:“我看二位姑娘年纪相仿,不如一起在这金玉楼挑挑,互相还能给个参考呢。”
“……哼。”少女看了看沈珠曦身上的衣着,意义不明的轻轻哼了一声。
“阿金,阿银,你们还不为随小姐把近日的新货给拿出来?”桑娘说。
两个小厮刚哎了一声,这位叫随小姐的人就竖起了眉毛:“你打发两个小厮陪我,倒去陪别人——是不是看不起我?”
这说话风格,有点李鹜的风格,沈珠曦不由多看她一眼。
她是不需要别人的参考意见的,所以主动退了一步,说:“我一人就可以了,桑娘不必费心。”
“那……”桑娘看向随小姐,后者得了桑娘,并不开心,拧着眉头说:“又不是生孩子,谁还不能一人选啊?”
两个小厮扑哧笑了,桑娘皱起了眉头:“随小姐……”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们真没意思。”随小姐一边抱怨着,眼神一边往柜台后的一排多宝架扫去:“那个——就那个燕钗给我看看。”
年纪稍小的小厮立即道:“随小姐眼光真好,这是前两日刚从京城来的新货,这春天啊,女子都爱戴燕钗,但我们这燕钗,可是用的最好的珍珠,最好的金子做的,戴出门去,保管随小姐一看就和别人不一样。”
“他说的是不是真的?”随小姐问桑娘。
桑娘点点头,说:“确实是前几日刚从京城来的式样。”
那是不是最好的珍珠和金子?她没说,但随小姐也没察觉她的话术,一脸高兴道:“先放一边吧,我再看看别的。”
两个舌灿莲花的小厮,再加上一个看似公正的桑娘,这位随小姐面前不一会就摆满了饰物。
旁边热火朝天,和沈珠曦这里形成鲜明对比,金玉楼里的大多数东西都是她看不上的,偶尔有几样入了她的法眼,她让小厮为她取下后,却又因材质和做工放弃了它们。
看来看去,她最后只选了两样东西,一只翠玉莲瓣簪——算不上华美,但胜在花样独特,玉色也还差强人意;一只花梨木的被中香炉,只有巴掌大小,雕刻着玉兔奔月的花样,清新可爱。
她尤为喜欢这被中香炉,越看越中意,忍不住问道:“这可是光州柳氏所制?”桑娘吃了一惊:“你怎么看出来的?”
“看风格。”沈珠曦抿嘴一笑,右手轻轻摩挲香炉圆润的线条:“擅做香炉的大家只有那么十几个,其中擅做被中香炉的又只有其中一半,这六七人里,有的风格粗犷豪迈,有的精致奢华,有的又出尘脱俗,柳娘子是这些大家中的唯一一名女子,她的作品,往往都是外圆内尖,暗藏锋芒。”
桑娘被她说得呆了,不止桑娘,金玉楼里的其他几人也一同呆了。
“你怕是在唬人吧?”随小姐不服气道。
“沈姑娘说得没错,柳娘子的作品的确如此,我此前也察觉到了,但是没有沈姑娘观察得那么细致。”桑娘说:“既然如此,沈姑娘可否说说,选这莲花瓣簪子又是为何呢?难道它也是大家所作?”
沈珠曦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这是何人所作,他的能力也和大家相差甚远,但这根簪子上有股灵气,莲瓣惟妙惟肖,活泼生动,一看便知制作者下了苦工。此人能费心钻研,便比许多匠人高出一截,假以时日,他的大名也会流传开也不一定。”
“此人确实是个半路出家的匠人,但他天赋过人,短短两年便赶上了其他匠人十年的功夫。金玉楼的大当家也相信他早晚有一日能出人头地。”桑娘叹服道:“沈姑娘的鉴赏能力着实不凡。”
沈珠曦有些不好意思,她在宫中也没有别的事情来打发时间,光顾着赏玩奇珍异宝了,所以才会出了宫后手脚无措,一无所知。桑娘的称赞,反倒让她羞愧起来。
“……你既然这么厉害,帮我看看这些,哪些值得买?”随小姐半信半疑地把面前一堆首饰推向她。
“我不选。”沈珠曦说。
“你看不起我?”随小姐的眼珠子又瞪了起来。
“我选的即便成色好,出身名家,但你不喜欢,那又有什么意思?”沈珠曦说:“你只管选自己喜欢的就好了,价钱合适,那便值得买。”
赏玩最忌随大流,在不懂行的情况下,选自己喜欢的,是最妥当的。这话还是傅玄邈告诉她的,那时候她在品鉴这一块还没什么经验,只知道看大家的眼色行事,别人说好,她就跟着夸,别人说不好,她就跟着挑刺。傅玄邈从不轻易评价他人,只是经常给她送各种宝物来,沈珠曦看得久了,摸得久了,慢慢也就知道了什么好,什么不好。
随小姐听了她的话若有所思,也不知道把她的话听进去没有。
沈珠曦选好了东西,说:“记在李鹜账上。”
桑娘和其他店家一样,都毫无顾虑地接受了她的赊账。见她没有帮手,桑娘还好心提出派两个小厮闭店后把东西给她送回家。
沈珠曦自然求之不得。
走出店门后,沈珠曦担心撞上乞丐头头,一路上视线就没安定下来过。
快出集市的时候,沈珠曦路过一间小小的书坊,她在门前逗留了一会,买了几本新出的诗集,又想起目不识丁的李鹜,顺便还买了几本孩童用的启蒙书。
店主依然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赊账要求。
21、第 21 章
沈珠曦在回家的半路上,遇到来接她的李鹊。
“沈妹妹没事就好,大哥见只有二哥一人回来,发了不小的火呢。”李鹊看了看沈珠曦空空的两手:“沈妹妹买的东西呢?”
沈珠曦说:“我拜托店家,空闲的时候送到家来。他们都答应了。”
“那就好。”李鹊咧嘴一笑:“要是大哥见你手忙脚乱回来,会更生气的。”
沈珠曦跟他走回李家院子前,李鹊先一步推开门,停在门前等她进去。沈珠曦道了声谢,走进篱笆门,紧接着就见到了双手高举,跪在桂花树下的李鹍。
李鹍听到开门声响也不看她,委屈巴巴地盯着眼前的一片沙土。
堂屋的门大开着,李鹜坐在长凳上,双腿大开,桌上放着两个圆滚滚的荷叶包,旁边还有一坛封好的酒。
沈珠曦走进堂屋,想为李鹍求情又不知如何开口,李鹜看她一眼,先开了口:“路上出什么事没?”
“没有。”沈珠曦摇了摇头,趁机说:“你饶了他吧。”
“不止你这事。”李鹜皱眉说:“我去随记鸡店,随蕊那个恶婆娘指着我的鼻子骂,连烧鸡也特意挑了一只最小的给我。她说李鹍偷了他的发簪,让我百倍赔她。”
李鹜说着就来了气,他起身走到门口,对着跪在树下的李鹍说:“你到底什么毛病犯了,上次偷拿人家荷包,这次偷拿别人簪子——这些女人家家的东西,你要实在喜欢,说一声,老子给你买行不行啊?”
李鹍被他骂也不开口,只是嘴扁得更厉害了,一副委屈极了的表情。
“你别骂了……”沈珠曦小声道:“他还有没有偷别人的东西?”
“就是偷了我又怎么能知道?这镇头镇尾,只有随蕊那个恶婆娘才敢告他的状。”
沈珠曦把他往屋里推:“你别骂他了,我去问问。”
李鹜不情不愿地在长凳坐下后,沈珠曦回到了院子,原本站在李鹍面前的李鹊见状,走向了李鹜那里。
沈珠曦停在李鹍面前,说:“你真的拿了随蕊的簪子?”
李鹍既不否定也不承认,低着头一声不吭。
“你大哥买了烧鸡,你要是还不能让他消气,你今晚就没有烧鸡吃了。”
这话比什么都管用,李鹍惊慌抬头:“烧鸡我要吃……”
“你跟我说实话,我就想办法让你吃烧鸡,好吗?”
李鹍犹豫半晌,低若蚊吟地说了声“好”。
“随蕊的簪子是你拿的吗?”
他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沈珠曦皱起眉头:“你为什么要拿别人的簪子?”
“我愿意。”他闷声说。
沈珠曦在他面前蹲了下来,耐心劝道:“没有经过别人同意,你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你也不想我随便拿你的东西吧?”
李鹍却忽然发起火来,碗大的拳头锤向地面:“我就是愿意!”
李鹜在堂屋里叫了起来:“你再锤一下试试?!”
李鹍又蔫了,缩着脖子不说话。
沈珠曦原本吓了一跳,李鹜的存在给了她继续说下去的勇气。她不再勉强李鹍说出原因,转而说道:“既然这样,以前的事我们就不提了。你能答应我,今后不再没有别人允许,擅自拿走别人的东西吗?”
“……”
“你如果答应,我就告诉你大哥,你已经改正了错误,晚上的烧鸡还是该分你一份。”
“……雕儿改了。”李鹍嘟哝道。
沈珠曦微笑道:“你现在叫李鹍了,以前那个雕儿的坏习惯,不可再带过来了。”
她伸出手,试探地拍了拍他的肩,李鹍抬起无邪的双眼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抗拒。
沈珠曦再接再厉,接着说:“那只簪子,你现在就去给随姑娘送去,并且向她道歉。我见随姑娘心直口快,应是爽朗之人,你若诚心道歉,她也不会记恨你的。”
“大哥不准我起来……”他嘀咕道。
“大哥知道你是去道歉,自然就会让你起来。”沈珠曦说:“你去吧,我和你大哥在家等你,烧鸡也在桌上等你。”
李鹍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沈珠曦跟着站起。他看了眼堂屋里沉着脸不说话的李鹜,转身往门外走去。
沈珠曦回到堂屋后,李鹜说:“他去哪儿了?”
沈珠曦说:“他去向随姑娘还东西,并且道歉了。”
李鹜脸色稍霁,扯开酒坛上的封布,单手举起就往嘴里倒去。他一口气喝了许多,脖子上的喉结跟着酒液上上下下,等他再放下酒坛时,坛子已明显轻了不少。
他牛饮了许多,脸上却一点醉意也没有,沈珠曦又惊又畏地看着他。
李鹊对他的豪饮见怪不怪,开口道:“大哥也别为二哥烦心了,他一向不着调,这些也不过是小麻烦,用不着发火。”
“给我添麻烦倒没什么,我就怕他给惹不起的人添麻烦。”李鹜沉着脸说:“这鱼头镇也不知还能呆上多久,如果去了外边他还这样,早晚有我保不了他的一天。”
李鹊在桌前坐了下来,对他的话沉默不语。
沈珠曦忍不住道:“为什么鱼头镇呆不久了?”
李鹜看她一眼,说:“没影儿的事。”
事实上,尽管沈珠曦没有说烧鸡的事,李鹜也没有去拆那烧鸡的荷叶,直到李鹍气喘吁吁推门而入,他才假模假样地解开了荷叶包上的细绳。
“烧鸡……我的!我道歉了……我的……烧鸡……等等我……”
李鹍甩着大脚一路奔来,刚一落座就把荷叶包拥进了怀里。
“拿出来!”李鹜脸一沉,李鹍就不情愿地松开了烧鸡,一脸快哭了的表情。
“去洗手。”李鹜说。
李鹍大喜过望,飞快地跑向后院。活脱脱跟个孩子似的。
沈珠曦也跟着去洗手,李鹜也跟了过来,两人用澡豆净手后,她回到桌前坐下,帮着李鹊拆开了装馒头的荷叶包,李鹜作为一家之主,则担负了拆烧鸡的重任。
荷叶下的烧鸡色泽鲜艳,翅膀和爪子紧收在肚旁,形状就如同一个元宝。鸡肉经过烹饪,早已离骨,李鹜轻而易举地就拆下了翅腿和肚腹,浅红色的酥皮在骨关节处断裂,露出底下汁水四溢的鲜嫩鸡肉,李鹜越拆,屋子里的香味越是浓郁。
李鹍早就瞪大了眼睛,不住咽着口水,就连挑食的沈珠曦也被这诱人的香味给勾出了馋虫。
烧鸡全部拆完了,翅是翅,腿是腿的躺在瓷盆里。李鹜拿起最大的那只鸡腿,李鹍的视线跟着移动,从半空,跟到沈珠曦碗里。
“……多谢。”沈珠曦受惊若惊。
第二只鸡腿,他放到了李鹍碗里,李鹍迫不及待地立即拿起开干。
两只鸡翅膀,则被李鹜放到了李鹊碗里,李鹊说:“我用不了两只,大哥吃一只吧。”
李鹜头也不抬:“给你吃你就吃。”
最后,李鹜拿进自己碗里的是一段鸡脖子。
“大哥,你来吃个鸡翅膀吧。”李鹊夹起自己碗里的鸡翅。
李鹜护住自己的碗,徒手拿起鸡脖子啃了起来。
“我就爱吃鸡脖子,香。”
沈珠曦夹起碗里鸡腿,就着肉头最厚的地方轻轻咬了一口,鸡肉入嘴,酥软而又不失韧劲,牙齿刚陷入紧实的筋肉,五香浓郁的卤汁就顺着腿肉溢了出来。
“好吃!”
沈珠曦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农女,吃到芋子饼说好吃,吃到笋丝说好吃,吃到烧鸡还是说好吃,可她真的除了好吃,作不出其他评价了——明明是如此平凡的食材,为何就是比御膳房大厨做出的好吃百倍?
李鹊在一旁赞叹道:“随家**真是一绝。”
李鹜用眼神示意李鹊给他酒碗里倒酒,李鹊倒了一碗后,李鹜一口气便全喝光了,李鹊早有预料,等到给他满上第二碗,才放下了酒坛。
李鹜大吃喝酒,小口吃肉,李鹊不时陪他喝上一口,李鹍就更简单了,埋头吃肉,大白馒头一个接一个在嘴边消失,渴了就咕嘟咕嘟地往肚子里灌白水,对旁的一概不感兴趣。
沈珠曦小口小口地吃着,不知不觉也把一个鸡腿下了肚。李鹜用筷子从烧鸡肚子上夹下一大块净肉,放进了沈珠曦碗里。
“我吃不下了……”沈珠曦一惊。
“你连馒头都没吃呢,什么吃不下了。”李鹜不高兴地说:“快吃。”
沈珠曦只好继续把筷子伸向碗里的鸡肉。
“你今天都买了些什么?”李鹜问。
“几件平日穿的衣装,一根翠玉簪子,熏被子的香炉……我还买了桑椹和枇杷,落在金银楼那里,桑娘说今晚就找人给我送来。还有几本诗集,对了……我还给你买了启蒙的书本……”
李鹜打断她,说:“嫁衣和红烛买了吗?”
沈珠曦心里跳了一下:“……我忘买红烛了。”
“还有贴纸呢?”
沈珠曦呆呆地看着他:“什么贴纸?”
“你成亲不往门上贴喜字?你……”李鹜顿了顿,叹了口气:“算了,我明日带回家来。”
沈珠曦有些过意不去,说:“要不我明早再去一趟。”
李鹜吐出啃得精光的鸡脖子,说:“你也没买什么东西。”
“沈妹妹之前的阵仗不一般,我还对大哥说,这次他要倾家荡产娶媳妇了。”李鹊笑道。
李鹜不屑道:“不就是多个人吃喝拉撒,能花得了多少?”
李鹊说:“沈妹妹吃得也不多,自然花不了多少。”
“再说了,鱼头县里卖些什么东西,我还不清楚吗?除非她有本事把金玉楼搬回家来,否则——”
李鹜话没说完,篱笆外忽然响起说说笑笑的一阵声音,这些声音不约而同地停在了李家的篱笆外。
一道响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李兄弟!李兄弟!”
李鹊跑得快,当即小跑到门边开了门。他开了门,脸色有些微妙,回过头来一言不发地看着李鹜。
“怎么了?”
李鹜放下啃光的鸡脖子,随手在荷叶上擦了擦,起身走向门口。
沈珠曦也跟着走了出去,只剩李鹍一人,还专心致志地吃着烧鸡和馒头。
“谁啊……”
李鹜漫不经心地把头探出门,然后沉默了。
几十人站在他的门前,身后是七八辆牛车。他们露着大过年的表情,齐齐对他说道:
“李兄弟,我们给你送东西来啦!”
22、第 22 章
堂屋里人山人海。
一张方桌前坐了十几个人, 还有十几人或蹲或站,李鹊满面笑容地送着茶水,一口一个哥哥姐姐, 哄得店主们笑口常开。
一人高的篱笆门外, 被赶出堂屋的李鹍一手烧鸡,一手馒头, 站在牛车前啧啧有声道:
“乖乖隆地洞……”
沈珠曦缩着脖子, 面前站着面色难看的李鹜。
“这一车都是什么东西?”李鹜问。
沈珠曦往他指的牛车看了一眼,依稀辨认出防尘的花布下突出的轮廓。
“好像是……一套桌椅, 一个书橱和一张短榻, 还有一张新床。”
“几样木头家具而已, 老刘头怎么张口就要我五百八十两银子?”
“可能……可能是因为用的是黄花梨木吧……”
“那这一车又是什么东西?”李鹜指向第二辆牛车。
沈珠曦用余光瞥了一眼, 不太确定地说:“可能是……屏风吧?”
“一扇屏风而已, 为什么老陈头要我四百两银子?!”
“整块大理石制成的……自然贵一点……”
李鹜沉着脸,接连拉开了几辆牛车上的所有花布。
“你买这个做什么?”他拿起一物。
“我看家里没有一盏灯,所以……”
“白天有日光, 晚上有夜光, 你要是还觉得不够, 老子再给你开十扇窗,就算你实在要买灯——用得着买金底座的灯台?”李鹜拿着她精挑细选后留下的金座云纹灯,骂骂咧咧道:“这金灿灿亮闪闪的,生怕不遭贼的模样,你打算搁哪儿?你就不觉得它到我们家, 是委屈了这金灯台?”
“……是有点委屈了, 所以我还在布庄订做了一个灯罩,用的是霞影纱。”沈珠曦的声音越来越小:“贵是贵了点,可是透光效果好, 纹样也好看……”
李鹜的脸色已经极限趋近于厨房那不知传承了多久的灰烬堆。
“这又是什么?”李鹜从车里扯出一尊金灿灿的东西,一口气没喘上来:“你——”
沈珠曦看了一眼,吓坏了。她明明说不要了,怎么店主还是把这送子观音塞进来了?!
她见李鹜胸口急促起伏,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样子,担心观音先一波把他送走,忙解释道:“这是店家强送我的赠品,我都说了不要了——我买的是下面那个佛桌,就算不供佛,拿来放盆景花囊也好呀。”
“好好——”李鹜走到后一辆牛车前,说:“这车上又是什么?你后半辈子的所有衣服吗?”
“你怎么咒我!”沈珠曦惊恐道:“这只是我这一季的新衣罢了!”
“那底下这鞋又是怎么回事?”李鹜说:“你是要下地干活还是蜈蚣精在世?这么多鞋子你穿得完吗?”
“穿得完,穿得完……”沈珠曦小声嘀咕:“你总不能叫我一双鞋子搭配所有衣裙吧……”
李鹜接二连三地问着车上的东西,沈珠曦的眼神慢慢飘走,最后定格在面前的老牛身上。
老牛一边用铜铃大眼看着她,一边甩尾驱赶身边的飞虫苍蝇。它是多么幸福啊,不想听苍蝇嗡嗡,尾巴一甩就行了,沈珠曦也多希望自己能有这么一条尾巴,能咻地一声甩走面前烦人的李鹜。
“这又是什么?你要开私塾吗?”李鹜不可思议地看着最后一车满载的白纸。
沈珠曦飞快瞥了牛车一眼,耳朵微微红了,她小声回答了李鹜的问题,他却没有听见,皱着眉又问:“你说什么?你真要开私塾?”
“……是厕纸!”沈珠曦红着脸提高了音量:“我再也不用干屎橛了!”
“拿纸来擦屁股?”李鹜瞪大眼睛,像是听见了世上最难以置信的话语。“你疯了?县老爷都还在用干屎橛,你竟然要用写字的纸来擦屁股?”
“你说厕纸不行吗,为什么偏要说擦……说那个!”沈珠曦脸色越来越红。
“不行,这纸不能要!”李鹜咬牙切齿道:“有干屎橛为什么不用,你又不是宫里的皇后娘娘!”
“不行,必须要!”沈珠曦见他态度坚决,也顾不上颜面了,含着哭腔说道:“我屁股疼!我屁股都破皮了!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用干屎橛了!”
沈珠曦扑在一车厕纸上,双手大开,保护着她的生命。
她含泪道:“我不能没有厕纸,不然你就把我一起送走吧!”
李鹜站在原地,深沉的眸光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沈珠曦更咽道,杏眼中泪光闪烁。
“我想在你头上开天窗。”李鹜咬牙切齿道。
李鹜让李鹊把屋里的店主们都叫出来,重新商议订货单子。
“这些家具,都给我带回去,不要花梨木的,给老子换点平常人家用的好木头过来。老刘头,你要是敢给老子掺杂木进去,别怪我带人来你家做客。”
“谁他娘放的送子观音?拿着滚!少拿垃圾糊弄老子,去了这送子观音,重新把佛桌报价给我,坐地起价的小心我送去你见佛祖!”
随着李鹜的重新分配,店家们脸上纷纷愁云笼罩,有那不死心的刚想开口,李鹜一个眼刀就甩了过去:“我还没计较你们糊弄老子女人的事——怎么着,看见肥羊就挪不动道了,也忘记这肥羊从哪家出来的了?”
那心有不甘的店家默默低下了头。
李鹜骂了半晌,终于轮到金银楼的牛车和河柳堂的牛车。
“这衣服和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