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的小人催促他发言,他嘴唇动了动,但“我不喜欢你”几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等了半天,关山都没有说出她最害怕的几个字,朱樱有点得意,又有点害羞。她微微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
关山无可奈何地端详着那张他爱如至宝的小脸,大脑高速运转,但总是无计可施。
他只得搬出最后的杀手锏,“就算不考虑别的,你想过对家庭的影响吗?想过方所长会怎么想吗?”
朱樱微微皱眉,眼神里带着点询问。关山点点头,“我已经知道了。前几天给你填毕业表格的时候,我看了你的入学登记表,再加上我手里也有方院士的名片。”
他柔声补充:“你放心,我没有告诉别人,我猜你不想让人知道。”
朱樱怔怔地看着关山,似乎有点不知所措。
关山心里怜惜,苦涩地说:“你父亲的学识、修养、人品和格局都是一等一的。他为了国家,为了中国粒子物理的发展,呕心沥血,真的不容易,我打心眼里敬佩他。为了工作,他现在承受了各方面的压力,我们不能再给他添堵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击倒了朱樱,她皱着眉头咬着嘴唇,眼眶慢慢变红,眼角浮起鳞鳞水光。
关山心里刺痛,勉强收拾心情、狠下心肠,正色说道:“朱樱,我们每个人,对个人、家庭和社会都有一份责任和义务。我是个老师,不能做违反师德的事情,请你体谅我。我相信你的家庭也会不希望你和导师有这种关系。我和你父亲打过不少次交道,他是个很正直、很传统的中国人。我也请你为你的父母想一想。”
朱樱的心凉了下来,“我知道,我知道这不对。其实,一开始我也没准备告诉你,我也后悔为什么这么冲动。对不起,关老师。”豆大的泪珠一串串地滑落下来。
朱樱的鼻子眼睛都红了,关山心疼不已。他把面巾纸盒子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过来,递给朱樱,柔声劝慰:“别哭了,快别哭了。都是老师不好,老师不该招你做学生。如果不是师生的话,我们就没问题了。乖,别哭了。”
他温柔的语气让朱樱更觉得委屈,哭得愈发厉害。她痛痛快快地哭了半天,慢慢收住眼泪,扁着嘴说:“可是如果不是你的学生的话,我也不会认识你,也没有机会让你认识我,我们还是不可能。”
关山的泪水越聚越多,终于从眼眶中滑落下来。他来不及抽纸,侧过脸用手背胡乱擦了一把,转过头,微笑着宽慰她,“怎么会呢!咱们这个领域,国际合作这么深入。只要你不改行,我们总有一天能遇到。Wilson 教授不是也参加CERN的实验吗?说不定哪天,我们两个人的名字还能在同一篇文章里出现呢!”
看了一眼那清隽的眉眼和眸子里隐隐的泪光,朱樱转开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关老师,我真的好喜欢你。”眼泪不知不觉中又涌了上来,朱樱的视线又开始模糊。
我也好喜欢你,可惜我不能喜欢你。关山强忍住锥心的刺痛,缓缓地说:“我很幸运,能当你的老师,有机会和你朝夕相处两年,这是我一生的财富。我做梦都想不到能有你这样杰出的学生。”
朱樱撅着嘴,半羞半恼,“我倒但愿不是您的学生!”
关山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我们相爱,我们惺惺相惜,可我们是师生。
她说她不在乎,我也不在乎。我们一个未娶,一个未嫁。在校期间清清白白,我们问心无愧。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
可是这是国家法规明令禁止的。
即便是不违法,自己的处境也并不好。
迫在眉睫的考评,非升即走。
得罪了主管人事的副校长。
艰难的科研,沉重的压力。
她是方院士的女儿。
方家是书香世家,家世清白,门风严谨,能允许朱樱师生恋吗?
即便不是师生,方院士学识渊博,名满天下。什么样的青年才俊他没见过?他能愿意把唯一的掌上明珠,交给自己这样一个农家子弟吗?
就算他们家允许,自己那点薪资,在燕京连个一居室都买不起。拿什么养活老婆孩子?
她一个燕京长大的孩子,愿意跟着自己,在庐城这种小地方过一辈子苦日子吗?
如果选择在一起,接下来就是异地。她至少要三四年才能博士毕业,自己没法照顾她,真的能坚持下来吗?
关山思前想后,左右为难。
关山满脸愁云,朱樱也很心疼,“关老师,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会把喜欢放在心里,以后不说了,再也不说了!对不起。”
关山眼睛又湿润了,微笑着说:“不要说对不起,朱樱。你喜欢我,我非常高兴。我也祝福你能早点遇到一个心仪的男孩子,彻底忘了我。我其实是个很平常的人,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比我出色许多倍的男人。”
朱樱茫然地摇摇头,“我的心都给了你,怎么去喜欢别人?”
“我的心都给了你。”
这一句话让关山心痛得无以复加。胸骨压在心脏上,仿佛有千斤重量;心房的经脉纠缠在一起,拉扯着胸廓的肌肉,让呼吸变得异常困难;一呼一吸之间,肋骨缝隙都隐隐作痛。
关山在理智和冲动中挣扎了许久,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应对。朱樱抬眼看了看他,又低下头,将一张纸巾翻过来倒过去地折叠放开再折叠。看着那两只灵动的纤纤细手,关山突然有点羡慕那张纸巾。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人生最后一次了,能在一间屋子里静静地坐一会儿,也挺好的。
过了十一点,关山催着朱樱回去,“宿舍门马上就要关了,快回去吧。”
朱樱缓缓地站了起来,环视了这间待了两年的办公室,深深地叹了口气。关山也跟着环视了一圈办公室,今天晚上的灯光好像特别明亮,也特别冷。
两个人下了楼,沿着校园的人行道,一前一后,隔着两三米远,慢慢地走回宿舍。到了门口,朱樱停了几秒,咬咬牙,头也不回地小跑着进了大楼。
关山远远地目送着朱樱进了楼,转身擦了擦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的泪水。他咬咬牙,决定快刀斩乱麻,以后不再招惹她,让她好好地过原本应该属于她的美好人生。
关山走回物理楼楼下,拿了自行车,骑了一小段。到底放心不下,又折了回去,把朱樱的草稿本锁到自己的抽屉里。
永别了,我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