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怀德过来了,张丰凯瞟了一眼继续着他的演讲:“刚才有人问我:金家台没有寺庙、学校,也就是没有公有土地,分什么?这个问题问得好。土改哪能只分公家的田的,历史上三皇六帝,哪六帝呢,秦始皇算一个,还有唐太宗,还有朱皇帝,六帝。六帝都分过田,没有只分公家田的,分的都是地主家的田。朱皇帝小时候最苦了,他小时候叫做朱重八,我的儿子叫张十六,重八就是两个八,两个八不就是十六嘛。扯远了,朱皇帝小时候最苦了,他就喜欢分地主家的田,和现在我们的毛家大爹是一样的。
“我们村里哪两个的田最多呢?这个我们都清楚,一个是郭玉明,一个是李昭福……”“等一下!”有人打断了张丰凯的讲话。这人是郭家人,他不赞成张丰凯的说法,他认为郭玉明的田原来都是郭家的族田,要分也是由郭家人自己分,所以他想听一听贫协领导中年纪最大的赵怀德的说法。他说道:“等一下!张村长,赵副主席在这里,要不让他也说说。”
张怀德向凉亭里边走了几步说道:“还是等人都到齐了再说,没有正式开会,谁说的话都不算数。”
张丰凯听出了赵怀德的话中话,知道赵怀德今天肯定会和自己过不去,所以他想来个先发制人。说道:“有道理就说,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都可以说。只有讲不出道理,讲歪理才说这里不能说,那里不能说。哪里你能说?赵副主席!你要是真有道理你就说,我张村长洗耳恭听。”
这时刘金殷也来了,说道:“赵爹!要你说你就说,先润润嗓子。”
赵怀德说道:“那好,我就说几句。我们做什么事都得有根据,没有根据、不见道理的事情,我们不能做。我们村是只有郭玉明、李昭福家的田土多,可他们的田土,哪一分、哪一厘不是用钱买来的,哪一分、哪一厘没有留下字据?张村长手上的图册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嘛!难道说立字据掏银子,才可以得田土的这个规矩不要了?要是这个不要了,那其他什么东西都可以不要了。是的,有些人的有些田土来得不正道,有的是拿着枪逼着买的,把这些田查出来,收回村里,或者分了,还说得过去。可这种情况,我们村有吗?别的地方有,我们金家台没有这个情况。我只晓得日本人来了,又走了的那会,有人想这么做,没做成。”已经在凉亭栏杆上坐下的张丰凯站起来说道:“你说什么?你说谁?”赵怀德说道:“你自己还知道哟!那年有人跟我和麻子讲,说吴方明把田土托付给吴方明在长风镇的老表了;吴方明的老表又把田土交给他来管理这些土地,要我们把租子给他,他将所有租谷运到长风交给吴老表。”
听赵怀德讲起了吴方明,郭玉勤挤了进来,问道:“是这样的呀,难道不是这样的?”赵怀德问道:“当年他也是这样跟你说的?”郭玉勤说道:“可不是。到底怎么回事?”
郭玉勤经常出去做生意,只有过年才回来。去年上半年赵怀德他们争着种李家田时,出去了,没有参加,很多情况不清楚。
赵怀德说道:“去年我们和磨山坳村把土地图册分开时,王保长亲自跟我说的。他说:‘一件事你要是不清楚,那吴家田还会出问题。’他告诉我,他去过长风镇,找到过那个姓吴的,那人根本就不认得吴方明。他说倒是有一个姓张的来说过这么一回事,姓张的要他千万按自己说的话去做。”郭玉勤感叹道:“哦,原来是这样呀!”
张丰凯大声说道:“赵怀德!你怎么说这些没用的,哪有你说的这件事,王万昌捏造的。”郭玉勤说道:“是不是捏造的,很好办,你把吴方明的老表找来。他老表也姓吴?”张丰凯辩驳到:“哪里找得来!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现在谁有田土谁遭殃,他还敢来吗?你们这些人,真佩服你们了。要是真没这人,王万昌出那么便宜的价钱,李昭福为什么一直不肯接手,还让贺贵芳糟践了一年,一粒谷子也没有打下。还有,吴方明的老表就不能姓吴了,他们是姨表亲。你们懂什么!”
刘金殷说道:“表亲也可以继承遗产?有这样的规定吗?”张丰凯说道:“怎么没有?”继而又补充道:“你们不晓得,他手上有字据,吴方明写的字据。”
张丰凯停了停,继续说道:“现在我是村长,又是贫协副主席,我也不跟你说这些没用的。我问你,赵怀德!你今天说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赵怀德说道:“今年的生产不能停,季节不等人,我的意思是:在工作队来之前,我们仍然按去年的搞法,继续耕田种地。那些土改的点子,不是我们想的事,是上面的事,是工作队的事。我们不能乱了阵脚,搞坏了规矩。规矩破了几辈子都找不回来,还有可能永远找不回来,到那时候后悔就晚了。”有人问道:“那些土改了的地方,不也把你所说的规矩给破坏了吗?也没怎么样呀!”赵怀德说道:“别人来叫我们做,和我们自己去做,是两回事。有些事情,当官的不说,我们不能自己去做。”
其实田土问题很复杂,李家田相对来说是简单的,刘家、王家那几亩自家的田,在修田埂的时候,就跟土地的主人,以前是李昭福的爷爷,后来是杨开林父子买断了的,所以田皮和田骨没有分开过。这样最大的好处是管理起来撩撇。
可郭玉明的田不同,金算盘家祖祖辈辈替郭家管账,生怕没帐管了,故意把事情搞得非常复杂。每一块田要说是郭玉明的嘛,又还不完全是;要说不是嘛,每年都要请金算盘来估算收成,折算租谷。所以,租种郭家田的人,对于土改的心情最复杂。有关土改的任何响动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关注。他们中多数人认同赵怀德的话,认为土改就应该外面的人来搞;也有一些支持张丰凯的人,认为只有本地人了解实际情况,才不会胡乱没收,才会照顾种田户的实际情况,照顾自己的合理权益。
这部分支持张丰凯的人更希望金算盘参与到土改中来,他们跑到凉亭外边的金算盘家,要金算盘出面主持土改,搞得金算盘十分尴尬,说道:“我都不是你们贫协的人,怎么能主持土改。”于是有人过来问能不能让金算盘进贫协。张丰凯先说金算盘不够穷,不能进贫协,后来听说要本地人主持土改,郭家田非金算盘来办不行,张丰凯才有所松动,要他们去同赵怀德去说。赵怀德一听就火了,说道:“怎么可能,这贫协也不是菜园子,谁都可以进。”这时刘伟来了,说道:“金算盘就是地主家的狗腿子,他还想夺贫协的权,我们不能让他得逞。”走道半路上的金算盘听到这话,吓得回到里屋把门和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的,不敢露头了。
没有金算盘,那些人不再支持张丰凯,有些人转而支持赵怀德。这使得张丰凯十分孤立。赵怀德不失时机地提出开会,张丰凯自知自己的主张不会有多少人支持,只得宣布人数不够,会议延期。
赵怀德担心张丰凯还要作怪,第二天让赵小满去了一趟下湾,把胡亮喊回来了。胡亮一个人回来的,文娟留在自己家里。
胡亮回来后,找赵怀德问了一下情况。提出了贫协分成若干小组,贫协小组组长就是将来的村民小组组长的意见。赵怀德同意胡亮的意见,认为这也是为即将到来的土改作准备,应当尽快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