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村寨的山路是最原始的泥路,坑坑洼洼的,在炙热的太阳下,晒出了一股泥土的腥味。可以想象,若是下了雨,这路该有多么泥泞难走。
阿齐默默跟在了后方,眼睛一直望着前方那少女摇曳的裙摆。
他的双手各提了一个大行李箱,右边的臂弯之中,还夹着那只浅青色的小藤子不知道里头放了什么,轻得不得了,摇晃时里头传来了沙沙的摩擦声,不像是女人家的细软东西。
洪伯拄着拐杖,在前方为俞鹿引路,颇为恭敬地向她介绍昆西村寨的情况。
这地方是偏僻了点,但风景很不错。澄蓝的天空之下,是青翠开阔的草原,牛羊成群。在遥远的山巅上,飘着烟圈似的云雾,凝结着终年不化的冰雪。
走了快二十分钟,还看不到村寨影子,俞鹿有些许不满:“怎么这么远啊。你确定是走这条路”
“哦,已经快到了,前面就是。”洪伯忙道:“俞小姐,您要停下来休息一下吗”
“荒山野岭的要上哪休息,你让我坐地上吗”俞鹿抱着手臂,哼了一声:“继续走。”
洪伯道:“好的好的,快到了,您放心。”
其实,在西洋人那儿学画的时候,俞鹿也经常要跟着大部队出去写生,到旷野、河边和山上去。不过,那时候是她自己心甘情愿要去的,这次则是被她父亲无情地扔来的,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自然没心情去欣赏美景。
况且她也是真有些不舒服。昆西是高原之地。哪怕已经提前服了药,走得久了,也还是难以避免心慌胸闷的感觉。
洪伯和阿齐就明显都是常年住在这里的人,走山路时,前者的嘴巴没停过,后者提着那么重的东西,都还脸不红气不喘的。
当然了,俞鹿不愿承认自己的体力还比不过一个老人,否则太失面子。
好在,又转过了几道弯,一片陌生的村寨,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昆西的村寨伫立在一片茂密的树木之中,用暗青色的竹子建成了外墙。面积比俞鹿想象的要广阔许多,白墙黑顶的民居,以石木所建,古朴粗粝地平铺在了蓝天高山之中。有的民居门前修了石围栏与马棚,里头拴着一两匹小马。房子与房子的间距很近。路中间甚至能看到干了的马粪。
不管是坐在家门石门槛上、抱着孩子、肤色黑红的昆西女人,还是背着山货迎面走来的年轻村民,看见俞鹿时,目光都透露出了无尽的好奇与惊讶,直勾勾地在她的身上逡巡。
俞鹿微微皱了皱眉,有了一种自己被当成了珍稀动物在围观的感觉。
洪伯担心她会感觉到被冒犯,忙说:“俞小姐,希望您莫要见怪,这里的村民很少和外界打交道,所以对生人很好奇,有些还只会说昆西土话,听不懂您的话。不过您放心,他们知道您是谁,都很守礼的。”
说着话时,他们终于抵达了俞鹿要住的地方。这座院子很明显比一路走来的民居要安静隐私得多,雪白的院墙砌得很高。屋子有两层,是典型是中式架构,格局方方正正的。
一楼为厅堂,摆了吃饭的桌椅,靠窗的位置放了一张书桌,桌上有一个花瓶。靠墙的位置放了一个木书架,稀稀落落地放了十几本书。倒是没有灰尘,应该是有人打扫过了。
二楼是卧室,木床也铺了新的被褥,弥漫着一股清香的味道。
在昆西,这样的条件已算是非常好了。当然,对于住惯了城中豪宅、睡惯了柔软床垫的她而言,这里只可以用简陋来形容。
俞鹿坐了上去,伸手按了按床板,即使铺了垫子,手感果然也是硬邦邦的,顿时充满了嫌弃。
阿齐帮她将行礼放了进一楼,就不敢上去了。洪叔带着一个小姑娘上了楼,对俞鹿说:“俞小姐,您还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随时告诉我们。或者告诉小恩也可以,她会说汉语,会照顾您的。”
俞鹿抬眸,看向了对方。这个叫小恩的小姑娘,也才十四五岁的年纪,生了一张讨喜的圆脸,身穿一袭粗布衣裳,两只手非常粗糙,一看就是经常干粗活的。
被俞鹿看着,小恩仿佛有点害羞了,捏着手,说:“俞小姐,您叫我小恩就可以了。”
俞鹿轻轻颔首。
等洪伯和阿齐走后,小恩主动地说:“俞小姐,您走了那么远的路,累了吧。我帮您收拾一下行李,将衣服什么的都放进衣柜里,可以吗”
“行啊。”
小恩高兴起来,噔噔噔地下楼去了。
待她下了楼,俞鹿才脱掉了鞋袜。
刚才走过来的时候,她一直觉得鞋子磨得她有些疼。此刻一看,原来她的双足都因为来了高原而水肿了,原本尺寸合适的皮鞋,因此变挤了,磨得嫩生生的足跟和脚趾都起了水泡。
俞鹿扁了扁嘴,身体往床上一倒。翻身,趴在了棉被上,心中涌出了浓浓的委屈和怨怼。
不得不说,这么一点儿小小的擦伤,她竟然是真的感到委屈,可见从小到大,被家里娇生惯养成了什么样子。
一想到向来疼爱自己的父亲真的要她在这个破地方呆上大半年,她就气得想咬人。
也不知道那个系统说的话准不准确,说不定她要住不止大半年呢。
“宿主,我很高兴你终于开始接受我的说法了。”系统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了起来:“那不如趁此机会聊一聊吧。”
俞鹿用被子蒙着头,闷闷地不吭声。
她的梦境,预示出了这个世界的未来在昆西这大半年里,她因为无聊,勾上了一个名叫阿恪的少年。
阿恪的母亲是土生土长的昆西人,少女时代离开了昆西,在外面结了婚。后来,丈夫在军阀乱战中死去,成了寡妇的她挺着大肚子回到了昆西,生下了阿恪。第二年,因为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她改嫁了村寨里一个男人,几年后,又生了一个女儿。
梦境对阿恪的描绘,少得匮乏,只有只言片语。俞鹿甚至没有看清这个少年的模样。
但系统告诉她,阿恪不是无名之人。若将她所处的世界比作故事,那么,故事里唯一的主人公,就是阿恪。
他的父亲实际上并没有死去。在十多年后,还成为了势力可震一方的北地军阀。
在阿恪二十岁那年,他的亲生父亲终于来到了昆西,找到了他,还恢复了阿恪原本的名字徐恪之。
一位将来会刻在华国近代史上的传奇将军的名字。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命运之子,本该有的人生脉络。
然而,俞鹿的出现扭曲了徐恪之的命运。
“宿主,虽然你不记得了,但实际上,你已经来过这个世界一次了。”系统说:“在第一次的穿越里,你用阿恪来填补自己的空虚,大半年后,又毫不留恋地一走了之,回到了繁华的泉州,并渐渐将这段不可能有结果的露水情缘给抛到了脑后。也即是俗称的撩完就跑。”
俞鹿:“”
系统:“阿恪并非不懂得身份的差距,但他还是忘不掉你,于是,他离开了昆西,去了泉州找你,从而偏离了人物轨道,一步错,步步错。”
那会儿,华国的局势已进一步失控了,泉州也不再安逸了。
在这一时期,俞家又迎来了一次沉重的打击俞家的长子,俞鹿最亲的哥哥,在一次出海中遇难了。她的父母一夜白头。为了在动荡中找到家族的着力点,俞老爷开始做转移家族产业、带着家小离开华国、躲避战火的准备。
但在那种环境下,钱远没有权好使。很多手续的关卡,都需要手握政权的人审批放行。
为此,俞老爷打破了俞家多年没有沾过政治的习惯,与掌控着西南地区,包括泉州几个海岸的军阀庄文光走得颇近。
庄文光的膝下有一位公子,也曾经留过洋,在艺术方面颇有造诣,跟俞鹿有很多共同话题。即使知道了俞家很快要移民,他还是摆出了一副追求俞鹿的架势,还替俞鹿解决了她那个前未婚夫的纠缠。
经历了兄长突然过世的打击,又见到满头白发、脸色憔悴的父亲在求庄元帅办事,俞鹿再也没有像之前泼未婚夫红酒一样,做出过激的拒绝举动了。况且,那位庄公子还是挺有绅士风度的,被他追求不是坏事。
剧情进行到这个时候,俞鹿的灵魂就安养好了,被系统带到了下个世界。
从这一刻开始,这具身体,便装入了系统的意志,变成了剧情的傀儡。
在这不久之后,与庄公子一次外出约会途中,傀儡版的她在电影院门口,遇见了许久不见的阿恪。
阿恪背着一个脏兮兮的背囊,站在了灯下,静静地望着她。
看着她一步步走近,一边与庄公子边说边笑,一步步地与自己擦肩而过,仿佛根本不认识自己。
不到一个小时,就有噩耗传来看电影的中途,影厅里发生了枪击案,又诱发了踩踏事故,死伤无数。
而彼时已是傀儡的俞鹿,却是唯一毫发无损的观众。
因为在事故发生的那一刻,阿恪冲了上来,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她,被乱枪打成了血筛子。
后来,在确定尸体身份时,殡仪馆的人打开他那只背囊。背包的里兜已经被血给染黑了。除了一套衣服,就是满满一袋晒干了的山货。都是俞鹿在昆西的时候最爱吃的东西。
“在电影院被枪打死,是你这个角色原定的结局。而阿恪应该在昆西活得好好的,直到恢复身份。但是,在剧情扭曲后,阿恪离开了昆西,代了你去死,也就无从触发之后的被亲生父亲认回的剧情了,剧情线因此崩坏。所以,我将你送回了你来到昆西的第一天。”
俞鹿慢慢拧眉:“按你的意思,我实际上已经是第二次经历被送到昆西住大半年这件事了吧”
系统:“没错。”
“那为什么我连阿恪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别说阿恪,未来半年会经历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哪里像是第二次经历了”
系统:“哦,那是因为我将你在昆西这大半年的记忆清空了。其实你是经历过的,只不过都不记得了而已。”
俞鹿:“”
“按照道理说,我将你送回了刚来昆西的这一天,那么,改变徐恪之的命运,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从今天起,和他河水不犯井水。那么,在大半年后,他自然不会为了你而离开昆西,剧情也不会歪掉了。”系统说:“但实际上,很多事都是一环扣一环的。你是他离开昆西的动力之一,如果你们两个什么故事也没发生,那么,当阿恪的生父寻来时,他很可能是不会抓住那个机会,离开昆西的。”
俞鹿:“那你的意思是”
系统:“这就是我消除你的记忆细节的原因爱情是凭借本能的,一旦知道太多了,就会开始做作。顺其自然才有结果。不过,我也将大方向告诉你了。总结来说,就是:你不仅要撩他,更要在离开的时候,处理好你俩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