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
天花板上的风扇在缓慢地旋转。
沈然平躺在床上, 愣愣地看着四周，是他熟悉的房间，颜色和摆设。
沈然身上全都是冷汗, 呼吸像是被卡主那样不顺畅。
梦境太真实, 他甚至还能感觉到梦里撕心裂肺的疼痛, 以至于他一时间动不了身体, 浑身肌肉还在小幅度地抽搐痉挛, 因为脑补关于疼痛的感觉还并没有散去。
沈然就这样一直躺着喘气，衣服已经被冷汗渥湿了, 直到梦里的感觉慢慢散去。
这里……总该不是梦了吧？
身下的被窝很温暖，沈然几乎是挣扎着起来，手忙脚乱地戴上助听器和拿手机。
沈然抖着手点开手机里的电子书, 急迫地想要确认自己在哪里。
看了好几页，沈然才缓缓地放下手机。
他回来了, 从预知梦里回来了。
是预知梦，他能明确地感觉到。
沈然脱力般躺回被窝里。
他还是会死在火场里，只是这次不在度假村酒店，而是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铁盒子。
沈然也不是贪生怕死，人总有一死, 但是他不想那样死。
沈然一向高傲，但被烧死后的模样肯定很糟糕，身上皮肉剥落, 浑身焦黑肿胀。
像食物和禽兽那样, 是最不体面，最没有自尊的死法之一。
就像是被羞辱了。
沈然忍不住想，是不是他自己选择一个舒服的死亡方式自杀，就不用经历未来的那场火灾了。
这样他也不会连累那个人了。
沈然喘着气, 疯了般地搜索各种各样的自杀方式，还有舒服和无痛苦的死亡。
但是没有，一个都没有。
无论是跳楼、割腕还是安眠药，所有的方式都很痛苦。
沈然离开一旁的抽屉，翻出笔记本不停地画梦里的链牌。
他就像是失智那般，一张一张地画和回忆细节。
为什么找不到？
为什么就是找不到？
“啪”一下钢笔的笔头因为太过用力而断了。
沈然把钢笔用力地扔进垃圾桶里，胸口剧烈起伏。
“叮咚。”
手机来了微信，沈然看了一眼，是原妄。
原妄：哥哥早安，今天没来片场，是哪里不舒服吗？
沈然看了很久，片刻，他吐出一口长长的气，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沈然随即在心底骂了自己，并且打开网页浏览记录清空搜索历史。
沈然撑着床起身洗漱更衣，随后便呆坐在床上了。
总归今天下午才开始拍摄，他是总监不是导演，没去片场没人会怪他。因此沈然就这么坐着坐了两个小时。
直到他收到了秘书的微信。
小方：卧槽！！我日他奶奶全家！
沈然：。
大清早的。
小方：沈总，您还记得之前和我们谈合作的极光吗？就那个可能背后掌权的是原家人的房地产公司！
沈然：嗯。
小方：结果今天原家大少亲自打电话来，说他刚好在国内要来和您亲自谈！！
沈然：？
原家的长子，原野打理的是原家最大的产业，房地产与股票，总部位于米国的燎原公司更是和他这种产业链不是一个等级的。
他们……居然会愿意来要和谈合作？
沈然：是合作还是收购。
沈然怀疑小方误会对方意思了。
小方：真的是合作，原野还说他亲自去片场探班找您谈
沈然：？
对方纡尊降贵来和他合作就算了，还特地来片场找他？
沈然：什么时候。
小方：不知道啊，他和我联系的时候说要到了
沈然：……
小方：毕竟你们的拍摄行程也不是什么秘密，对方是大佬，应该一查就查到了，沈总不用担心，他和我要了您的号码，到了应该会主动联系您的！
沈然：好。
沈然退出微信，看到了他还没回复的，原妄的留言。
沈然顿了顿，打下一行字。
沈然：在哪里？在干嘛？
他也不管什么占有欲会不会吓到人了，沈然现在状态不好，他就是想要知道自己金丝雀的所有动向。
原妄照旧秒回。
原妄：在片场^v^
原妄：原本在看剧本，不过被叫去帮忙搬道具啦
沈然：搬什么道具？从哪里搬到哪里
原妄：是丧尸群演的服饰，一箱一箱的，还有火架，就从储物帐篷搬到城墙底下，今天下午拍了文戏后晚上要试拍火场
沈然一顿。
他想起来了，还有一个大场面是冬天才需要拍摄的，也是本剧的高潮和大事件。
电影一开始是铺垫背景还有一些小事件，例如朝堂斗智斗勇，楼主被刺杀，楼主和微服的太子在野外闯荡……随后便由是否拯救将军遗体引入主线，最后是高潮——入冬后，丧尸群在丧尸皇的带领下攻城，镇恶楼使用火来扑杀，但最后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大火蔓延燃烧了整个城墙，烧死了不少丧尸，但也牺牲了无数镇恶楼的精锐。
这个大场面剧组当然不可能用绿幕和假火，之后剧组会重新搭建一个新的仿城墙骨架以方便燃烧，结合绿幕拍摄。
而今天拍完最后一个场景后，剧组就会请专家来把关，先尝试效果看看有什么不足，以方便在这三周内调整。
沈然微微蹙眉。
火景吗……
只是假的，没事。
沈然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他已经是个快奔三的成年人了，更是碧浪的总裁和这部电影的制片，他不能因为一场梦就把生活和情绪搅得乱七八糟。
沈然把梦中的细节都记在手机里的备忘录，随后整理了要查的线索发给秘书，便起身前往片场了。
“老沈来了。”秦舟靠着城墙，抱胸看新搭起的架子还有摆放在对应位置的火架。
看见沈然，秦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然微微蹙眉，“说。”
“啊……那个。”秦舟挠了挠脸颊道：“昨天晚上我没回民宿，听小原说你和顾柏见面了？”
沈然一顿，“他和你说了？”
“可能是小朋友没有安全感吧。”秦舟耸肩道：“他说你约了顾柏见面，还给他资源。”
沈然只是点头，原妄和秦舟一早上都在一块，聊天说起不意外。
“不是……我说你。”秦舟蹙眉道：“我以为你已经清醒了？”
沈然：“？”
沈然：“我怎么了？”
秦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不是让你远离顾柏吗？他……他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对你不是真心的，你不要因为他稍微示弱示好就回头啊！嫌没被他伤害够吗？”
“我怎么回头了？”
沈然顿了顿，明白了。
他昨晚给资源又约见面的……
沈然蹙眉道：“原妄也这么认为？”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只是这样和我说了，我听得都要发疯了。”秦舟上前按住沈然的肩膀道：“你真的……清醒一点！”
“我很清醒。”沈然原本就被梦境搞得心态不稳，这会儿也有些脾气，冷声道：“我看起来有那么蠢么。”
“我怎么知道！”秦舟道：“不是就好……那你莫名其妙给人资源干什么啊！”
秦舟心道，毕竟沈然生活中智商有多高，情商就有多低。
这人意外地迟钝好骗，在感情方面还有些笨拙。
沈然没有回答秦舟的问题，他觉得说出来不合适，只是看了看四周在搬道具的场务和剧组人员，道：“原妄呢？”
“原本在搬东西，不过没搬一会儿接到个电话，就和我说要出去一趟。”
“去哪里？”
“说是去城中买吃的。”
见沈然马上掏出手机，秦舟瞪眼，心道不是吧，掌控欲这么强的么。
秦舟不由自主地想象两人结婚后的模样，忽然被自己逗笑了。
先不说他们俩只是包养关系，真结婚也太奇怪了吧。
不过如果真的结婚了，原妄肯定被管得死死的，零花钱每天不知道有没有五块钱。
而沈然取出手机后，便马上给原妄发了微信。
沈然：在哪。
这次原妄没有秒回，沈然能看见“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显示，但却迟迟没有收到回复。
沈然开始烦躁。
原妄有事瞒着他？为什么要瞒着他？
再隔了好片刻，原妄回复了。
原妄：在城中买奶茶喝呢，我知道哥哥不喝奶茶，就没有问了
原妄：抱歉呀刚才在扫码付款
沈然：嗯。
沈然抓住手机，顿了片刻转头问秦舟，“城里最近的奶茶店在哪？”
“这小城就一家奶茶店，地址我给你发，不远，穿过几条街就到了。”秦舟还以为沈然要和原妄去约会，笑眯眯地把位置发给了沈然。
沈然拿到位置后就离开了。
沈然觉得他这样很傻，很不理智，也很莫名其妙。
但是他还是去了。
他今天起床后就一直静不下心。
而沈然来到奶茶店……准确来说是一个小档口，站在一旁并没有看见任何人。
老板娘见沈然呆呆地站在一旁，站了还挺久，笑道：“先生在等人？”
沈然问道：“请问刚才有没有一个小男生来买奶茶？”
沈然大约给老板娘形容了原妄的年龄样貌。
“没有啊！”老板娘斩钉截铁道：“我今天没生意！半天了就来了俩妹子。”
“真的没有？”
“没有！”
沈然转身回去了。
原妄在骗他。
为什么骗他？
沈然眸光微沉。
沈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片场的，但是他看见原妄了。
沈然不想让太多人，尤其是原妄知道他去了奶茶店，因此用的是偏僻的小道回剧组的，然后他就看见一辆黑色的豪车停泊在林子里的小路，原妄和另一个男人靠在车边说话，说到一半，两人还动手动脚了。
沈然：“……？？”
另一个男人和原妄一样高大，五官硬朗，身穿整齐的黑色西装。
沈然认出来了，小方今天早上才给他发了照片呢，这人是原野。
沈然愣愣地站在一旁。
为什么原妄和原野见面了？
难道原野来这里不是为了和他谈合作，是来见原妄？
难道……
沈然目光一凛。
原妄昨晚误以为自己想和顾柏重修于好，所以找了个新金主？
沈然没有再看，转身大步回去了。
……
四十五分钟前。
“你怎么来了？”原妄看到微信还以为他哥在逗他呢，没想到还真来了？
原野道：“听张恺元说你公司要和沈然合作，我也去接线了，打算明天再和沈然详谈，顺便来看看你。”
原妄：“？？？”
原野靠着车门，点了根烟道：“你之前不是和家里人说那是你未来老婆么，那让你名下那一小破子公司去合作算什么意思。”
原妄：“……”
原妄龇牙咧嘴道：“抢我生意，你这不厚道啊。”
“抢个屁。”原野道：“我这是来表诚意！沈然把沈继云得罪了，现在又要进军房地产，我的燎原比极光顶用一百个你。”
当然，主要还是看看沈然是什么样子的。
他们可都太好奇了。
原妄抱胸凉凉道：“你就是来给我添乱。”
“怎么？你们还没成？你还没被睡过吗？”原野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道：“沈总真让我失望。”
原妄挑眉道，“你看我像是被睡的么。”
“哦？”原野叼着烟道：“那你把人睡了？”
“……”原妄没说话了。
原野啧啧道：“你更让我失望，原小妄，原家没你这个不举。”
“……”
原妄道：“我还要赶回剧组，不和你打，先说说沈继云。”
“啊。”原野道：“我分析了沈然的碧浪公司这一年的行动，都是在为进军房地产做准备，而且看他的意向，似乎是想扳倒沈继云。沈继云那边也是，他倆一直有生意上的摩擦，乐于给对方添堵。”
“沈继云是沈然的叔叔，当年沈然的父母去世后原本想占了遗产，不过沈然年纪轻轻却也不肯让步，打了很漫长的官司最后险胜了。”
“之前过节就埋下了，我想，现在沈然不仅有父母的遗产，身家还更多，旗下公司和产业无数，沈继云大约就更馋了。毕竟沈家产业现在是一分为二，独揽不香么。”
原妄挑眉，瞟了一眼他哥。
他们原家产业是四散开来的，他和他哥是其中最大的两头。
原野凉凉道：“我天天都在做梦你能成器然后把我手头的都抢走，我也想每天忙着追求对象偶尔看看报表的生活。”
原妄笑眯眯道：“巧了我也是。”
原妄想了想，转而道：“沈继云……当年就是因为房子和钱财才那么执着于沈然父母的遗产？”
“我打探了下，似乎是沈继云认为他父母留下的遗产里还有很多珍贵的宝石。”原野摸了摸下巴道：“他家宝石有很多传说，什么时间回溯，长生不老的。”
原妄道：“那些传说……”
“自然是假的，沈然自己都不信。”
原妄没说话了。
原野挑眉，“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原妄笑道：“做掉沈继云。”
之前沈然就是得不到救援而死在沈继云的酒店里，因此原妄推测是顾柏和沈继云的手笔，他还得继续查，查出真相后如果真的和他们有关，那他们就必须死。
无论他们这一世做没做过，这是防患于未然。
原妄看了看手表，道：“我回去了，合作给你你好好做。”
“什么语气呢。”原野拍了拍原妄的肩膀道：“和哥哥讲话礼貌一点。”
“走了。”
……
原妄回到剧组后，就见沈然一语不发地站在一旁，随即上前和他打招呼。
“哥！”
沈然没有看他，语气没什么温度道：“奶茶好喝吗？”
“还行。”原妄笑眯眯的。
沈然起身走了。
原妄：“……？”
拍摄继续，下午的文戏很快就过，入夜后就要去拍外景了，场务和道具组开始安排火要怎么控制。
这只是一个小型的实验，但依旧要费很多心力。
“哥哥怎么了？”原妄凑到沈然身边去，乖巧道：“哥哥是不是生我的气啊……？”
小心翼翼的，眼睛眨啊眨仿佛一只等待主人宠幸的小鹿。
沈然只是冷淡地摇头。
原妄知道沈然不喜欢在工作的时候谈感情，所以只是乖巧地站在沈然身边举着电动小风扇，努力讨好。
顾柏见状，脸上表情变幻莫测。
沈然捏着剧本，看着剧本里的场景微微出神。
是火场。
漫天的火场。
哗——
道具组开始试验假火的效果，就见不远处升起了一团火。
沈然脸色发白。
“怎么了？”秦舟留意到沈然状态不好，蹙眉问道：“不舒服？”
沈然摇了摇头，捏着剧本的指关节用力到发白，感觉眼前景色有些晕眩，脑袋也很重。
“没事，继续。”
原妄微微蹙眉。
沈然和秦舟得全程观察火光蔓延的地方，看看哪里的火势需要制造得更大还是更小，还有浓烟和黑雾的控制。
“咳咳咳……”李妍跑过来凑热闹道：“哇……现在还没放完都这样了，要是真正拍了感觉好难受啊，又热又呛。”
秦舟点头道：“对，而且要请更多专家来给我们控场。”
另一个女演员也道：“感觉有点恐怖，被烧死肯定就更恐怖了……”
她饰演的是楼主的一个女下属，在最后一战中壮烈牺牲了，她以肉身为饵，把丧尸聚拢在她身边，随后让楼主亲手把火砸在她身上，和丧尸一起爆炸，同归于尽。
这也是高潮的其中一个震撼人心的画面。
女演员和秦舟认真讨论了起来，“被烧的那一刻我是不是要叫出声？叫得很凄厉？”
秦舟道：“我也没烧过我不清楚，但是从画面上来说……”
秦舟开始和女演员讲戏，沈然听了片刻，突然开口道：“烧死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个角色不是被烧死，是被丧尸啃咬撕裂而亡的。”
沈然语气扁平无起伏，面上没有表情，“一开始是一氧化碳中毒，意识模糊晕眩，头痛呕吐，心律不齐，浑身皮肤也被火燃烧，是无法形容的痛，你会痛得叫出来，然后吸入烟，咽喉就会肿胀烂掉，那时候就叫不出了。”
女演员抖了抖，一边记下一边瑟瑟发抖道：“然，然后呢……”
沈然道：“能吸入一氧化碳晕过去或者死亡是最幸运的，如果不能，那接着火烧完了皮肤，水分蒸发，变得焦黑后就会接触到脂肪，大约就像是油炸肉吧。除此之外，黏膜会被烧坏，器官会分解，毛细血管渗漏流失过多血液。”
“不过忍一忍，神经组织被烧了就感觉不到疼痛了，恐惧会比疼痛更明显。”
说完后女演员已经因为想象而脸色发白了，“感觉……死状好惨啊……”
沈然挑眉道：“是啊，眼睛、鼻腔、口腔都会塞满焦炭，而且四肢还会移位。”
沈然此刻就像在叙述一个鬼故事，语气阴恻恻的，还没什么情绪。
“干什么呢你！”秦舟哭笑不得，拍了拍沈然的肩膀道：“吓唬人家。”
秦舟想了想道：“不过吓吓也好，火景戏确实是有危险的，到时候开拍之前还得开讲座，仔细讲讲怎么应对突发情况和安全措施。演员也得有危机意识，尤其是你们这几个身上真的要碰火的，真的被烧伤可不是闹着玩。”
女演员重重地点头。
而原妄始终没说话，他就一直站在沈然身后，如果有人留意到他此刻的脸色，就会发现他的眼神有多可怖。
原妄把手塞在口袋里，手握成拳在发颤，关节用力到发白，指甲把掌心掐住了几道印子。
他当时冲入火场后整个房间已经都是浓烟了，一氧化碳含量非常高，而且他不像沈然被绑着，他能稍微避开大火。
他冲到沈然面前想搬开压住沈然的柱子，吸入过量的一氧化碳，后来又有残垣掉下来，原妄护住沈然被砸中，就先晕过去了。
但是他只是进去了那么一下，碰到了一点火焰就能感觉到有多疼了。
那么沈然……
原妄整个人都在发凉。
他的哥哥，皱一下眉他都难受，但却被人这么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