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银币,三个铜币,四个硬币在夕阳下闪着光。
安娜收起钱,视线在院子里转了一圈。
“我问你,今天有没有送来一个没有腿的男孩,大概七、八岁,很瘦。”
泰伦垂着眼睛,回忆了一会儿,手指指向一侧:“上午有一个,堆在那边了。”
“他的腿呢?”
“我怎么知道?”泰伦说。
安娜笑了一声,又要去摘围巾。
泰伦连忙摆手。
“我去找。”说着,他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冲向堆尸体的角落。
安娜重新将围巾调整好,将灰扑扑的脸重新埋进围巾,转身准备去找管事的领今天的薪水。
她刚走出去一步,袖子就被人拉住。
安娜转身,是先前跟着她来的小鬼,因为靠近身体,他已经有了些许实体,但还是不能说话。
他指了指安娜的围巾。
“怎么,你也想看看?”
小鬼魂摇了摇头。他的手指点在了安娜的围巾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小小的线头出现在安娜的视线中。
围巾太旧了,稍微不注意,毛线的线头就露了出来。
安娜伸手,将那个线头藏了起来。
“再晚就要来不及了。”她微微抿唇,颇为担忧地看着天边的夕阳。
“找到了。”泰伦喊了一句,单肩抗着一具小小的身体走了过来,另一只手里还拿着一条断掉的腿。
他的脸色很难看,将小小的身体扔在地上,又丢掉那条腿。
他身上沾满了肮脏的泥污和血迹。
“找这破玩意儿做什么?怪恶心的。”
安娜没有理会他,转头对小鬼道:“过去吧。”
小鬼的身体逐渐实质化,他缓缓靠近自己的身体,瘦小的,干枯的,毫无生机的,半截身子。
“啊啊啊。”他的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声音,连完整的话语都组织不出来。
他想要拿起自己断掉的那条腿,却怎么也抓不起实质的物体。
他的神情呆滞起来,像是一只无助的小动物,可怜巴巴的被这个世界抛弃。
安娜看着他,看着这个半截小鬼。
“我记得他,晦气的玩意儿。”泰伦说,“今天上午城里的马车夫送来的,又聋又哑,听不见铃铛声,冲在马路上捡半个面包,被有轨马车扎死了。最新的钢轮,直接被断成了两半。不过死了也好,少受点罪……”
安娜看了泰伦一眼,充满警告的意味的的眼神让少年的声音逐渐变低。
安娜微微抿唇,看着不远处小小的身影,黑色的眼珠里多了几分嘲弄的怜惜。
她突然有些可怜这个小鬼,或者说,可怜她自己。
她也一样,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也许有一天,也会这样死在不知道什么地方,被随意丢在这个院子里,等上三天,浑身发臭之后,再被抛在乱葬岗上。
可怜兮兮的,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独自死去,无声无息。
她走了过去,捡起那条断腿。
“去把另一条找过来。”她说,声音低哑,听上去让人不悦。
泰伦虽然心有不甘,可想起这个女孩隐藏在围巾下的东西,又不得不听从她的命令。
他唾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走向尸体堆。
安娜就地坐在尸体旁,取出随身布包里的针线。
身为一个收尸人,她同样也掌握了入殓师的手艺。
这都是傍身的技术,吃饭的家伙儿。
不过安娜很少免费为人服务,当然,付费的也不多,他们害怕她身上的东西。
今晚注定要晚回家了,安娜穿好针线,望了一眼天空,低下头,看着地上瘦小的孩子。
“希望我死了,也有人像这样替我收尸。”她低语一句,垂头将手中的银针穿入男孩的皮肉。
逐渐地,随着少女手中针线飞舞,小鬼断开的身体被缝合在一起。
那个飘浮着的小男孩逐渐拥有了虚幻的双腿。
安娜收起自己的工具,将男孩瘦小的身体装进了她常用的敛尸袋里,将敛尸袋固定在背上。
——她要将这个孩子带回家埋起来。
至少,不让他的尸体在荒郊野岭里腐烂发臭。
向管事的领到今天的三个铜币之后,安娜背起装着尸体的袋子,朝外走去。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黑暗之中,无数的黑影潜伏着,一阵风吹过,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为静谧的黑暗添上诡异。
安娜身体一僵,寒意沿着脊骨爬上。
有人正盯着她。
不,也许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