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时,慕王才会以进献美人之名进京。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做贼心虚,担心自己的举动被林溪辞看出端倪,又怕林溪辞与林皇后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为免误伤自己人只得巴结他。可惜当时他还不够聪明,没看出林溪辞与先皇之间那些不可言明的风花雪月,绕着绕着就把自己给装了进去。”
萧北城翻看着书中晦涩的文字,眉间褶皱愈发深了,实在不愿接受这样的现实。
他揉着额心,有些疲惫地说道:“所以姑苏盗陵案、京城名伶案牵扯出的盗墓团伙,背后真正的势力竟然是……皇上吗。”
难怪他们在地方横行霸道却无人敢管,不是官员不想管,是他们管不得。
君子游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还记得我曾在名伶案中推测林慕七与就是《肆野事》其中一则寓言的主角‘书生’,为救母而找寻貘珠,自甘堕落与恶鬼做了交易,平白献出自己的灵魂。如今想来,那位蛊惑人心的恶鬼,也许就是故事中机关算尽的‘墓王’吧。”
萧北城倏地抬眼,神情凝重,闭目沉思,忽然意识到这个逻辑中似乎有个致命的错处,脑海中环环数算着整条证据链,果然找到了一处缺口。
“貘珠……没错,就是貘珠。如果《肆野事》是林大人为让后人解读疑言而留下的译本,并且每个故事的主角都在现实中有对照的人,那么‘貘珠’这个线索也一定对应着什么!”
君子游一拍脑门,怪不得之前一直觉着哪里不对,故事中“貘珠”是传说里能够实现人任何愿望的灵物,也是恶鬼诱骗书生入瓮的筹码,那么当年的“恶鬼”慕王萧景渊给了“书生”林慕七什么诱惑,才让他心甘情愿挖了这么多年的坟……
君子游觉得自己就快理清头绪了,但距离真相却还差至关重要的一步。
排骨煲已经冷了,萧北城抿一口试过温度,味道与口感大不如前,便唤来丫鬟盛些还温着的来,“夹几片青蔬在里面吧,瞧他这脸色,再憋下去都快便秘了。”
君子游不服,张口欲辩,结果却是被一勺软糯弹牙的糖糕堵住了嘴,话也一并噎了回去。
“灵芝堂的糖蒸酥酪,就不信这个还不能让你闭嘴。我真想直言,你和林大人都不是忧国忧民的忠臣,突然有了一身忠肝义胆,还真是令人咂舌。”
那人尝着冰凉可口的滋味,“嗯……”了半天,没头没尾地蹦了一句:“我觉得圆了他老人家最后的遗愿,也许是我这个做儿子的到目前为止做过最正确的事了。”
“嗯?此话怎讲。”
君子游含住萧北城喂来的酥酪,先舔了上面那一层甜得人身心愉悦的桂花蜜,再将乳酪卷入舌尖,等融化了才咽下那一口浓郁的奶香。
光是看着他口舌这一番动作,就让萧北城按捺不住了,索性收了碗勺,捏着他还鼓动着的两颊逼问:“吃个东西也要撩人,你这妖精,怎么不说了!要不是看在你受了伤的份儿上,真恨不得把你……”
那人一脸无辜,眼巴巴瞅着他,就是萧北城也泄了气,只得把人放开,又喂了他几口,心道这家伙还是别说了,这种时候光是听见他的声音,都会让人控制不住蹂躏他一番。
君子游莫名其妙被塞了一嘴酥酪,也不明白这王爷又是抽了哪门子的妖风,连味道也来不及细品,便匆匆咽下,抽空挤出了一句:“我是指、嗯……就是林大人曾拜托前相火葬他的请求,只可惜还没兑现承诺,前相便意外身亡了,如果当时我没有借露华宴在景陵燃起大火,也许现在他就要被人拖出来鞭尸了。”
“说到这个,你可知林大人生前除贴身侍卫君思归以外还信任过什么人吗?或者说,他手中是否掌握绝对效忠于他的势力。”
那人摇摇头,“没听说过,不论在老侯爷还是叶随风口中,他似乎都是一个独来独往的人,不善也不屑于与人交往,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一直我行我素,作为羡宗的走狗,也做了许多惹人嫉恨的事,会真心待他的人一只手就数得过来,况且他自己也是个疑心很重的人,不会相信任何平白无故的善意,想要取得他的信任是件很难的事。”
“那么势单力薄,且命不久矣的他就需要有人替他完成这个局,很显然,定安侯并不知情,那么能在他死后继续猎杀计划的人便是……”
“前相黎三思,叶随风,以及……”思虑再三,君子游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姜雾寒。”
——曾受黎三思照料,并且有幸在林溪辞的生命将近尽头时与他相伴同行的医者,亦是姜炎青的父亲。
“如此一来,所有因果都成立了,林溪辞在世时借由君思归之手铲除毒瘤,他过世后,君思归逃往姑苏,便有黎三思继续他未完成的事业,前相意外身亡后便是姜雾寒,再之后,是……”
“不,我觉得叶随风并没有参与其中,他虽然知道这份名单的存在,但他并没有动手参与其中。那么在姜雾寒死后,又是谁在继续猎杀名单上的人呢?”
这会儿受命去盛热汤的丫鬟回来,赶巧碰上了刚回来的黎婴,那人手指轻触唇角,示意她不要出声,从她手里接过汤碗,摆摆手便把她打发走了。
进门的时候,他正好听到某人提及自己父亲的名讳,迫不及待把汤水送了过去,顺带着抢走了那人含在口里的瓷勺,“吃都堵不住你的嘴,可老实会儿吧。”
一见黎婴,君子游两眼闪闪发光,“相爷,冒昧地问一句,姜雾寒大夫是何时过世的?”
那人翻了个白眼,不屑理他似的,“这事不是该问姜炎青吗?”
“这种在人伤口上撒盐的事我怎么做得出来,再者相府跟苏府隔着大半个京城,等问出来黄花菜都凉了,相爷您就大发慈悲,开开金口赏个脸吧?”
黎婴不以为然,“我怎么会记得这种事,说到底,姜雾寒与我也没什么交集……不过我记得,他过世后不久似乎发生了件大事,可我有点……”
他拍了拍额头,半晌也没想出头绪,倒是萧北城突然开了口:“那一年,观风楼刚好易了主。”
观风楼。
这个词对君子游来说真是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人提起过,熟悉的是他又的的确确听过这个名字。
遥想当初,他初到京城时,连萧北城的面都还没见着,就被人关进了大牢,幸好有花不识出手相助,否则还不知……
……可能也不是那么幸好。
仔细想想,这个人从一开始出现就是有意引导他进王府,嘴上说着邀请他进入观风楼为皇帝谋事,却处处帮着他亲近缙王,观风楼与渊帝倒更像个幌子。
那么现在,他就要面临一个尖锐且现实的问题了,观风楼究竟是什么?
“据我所知,是类似仪鸾司的特务机构,不同的是他们只效忠于皇帝。”
此话一出,萧北城与黎婴都有些愕然,露出一脸“这种鬼话你也相信”的表情,不知是该夸他那时太单纯,容易被骗,还是直说有些……傻。
“姜雾寒过世的同年,观风楼一切事务就都交在少主花不识手里,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花不识本人与姜雾寒似乎也有私交,密切到他从老楼主手中接过象征权力的信物时,身上还挂着悼念挚友的白布。”
“当时也有许多人猜测究竟是什么人才能让观风楼新任的楼主如此在意,查来查去,也没发现京城有什么离世,非给出个结果的话,唯一能扯上关系的就是姜雾寒这个曾经给他诊过病的大夫。不过有人会因为这种点到即止的关系给人戴孝吗?”
当年是没人相信花不识与姜雾寒有什么关联,可是到了今天,见过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就是说哪个死人又从坟坑里蹦出来了,君子游好好想想说不定也能信。
他满头雾水,摸了摸耳垂,表情有些为难,“所以,这观风楼到底是做什么的?
二人对视一眼,似乎是在商量是否要告诉他这个秘密,想想他现在已经入了局,已无抽身的可能,一味隐瞒只会让他连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萧北城和黎婴的目光在无形中打了个来回,到底还是缙王败下阵来,默默措辞,纠结着怎样才能给出个听起来还算合理的说法。
“观风楼的确是效忠于皇帝不假,可他们效忠的是皇上还是先皇就未必了。”
君子游微微瞪大了眼,这个说法,似乎在叶随风口里也出现过。
同为皇室效力,父子却要分得这么清楚,这合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