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他一本正经地说,萧北城真的很想反问他是不是认真的,有人铤而走险不顾安危给他下药,居然不是为威胁,也不是为要他的命,只是想看他痛痛快快地泻火吗?
君子游有些疲惫,合起眼来,长出一口气。
怕他一身虚汗在阴冷潮湿的地牢里受了寒,萧北城替他捂了层被子,倒了水小心翼翼喂他饮下,每挪动一下,都会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君子游这才发现,他的右手上居然扣着条二指粗的镣铐,铁链不长,只够他走几步,伸出手来勉强才能碰到牢门的栏杆。
由于动作幅度过大,坚硬的镣铐磨破了他的皮肉,袖口底下若隐若现能够看到他滴落的血迹,光是看看都觉着疼。
“你到底犯了什么事,能沦落到这个地步,可不是截了皇上一车荔枝这么简单吧?”
萧北城笑了出来,连他自己都忘了这回事,君子游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
他状似无奈地耸肩一笑,索性顺着那人的话说了下去,“没错,我为博美人一笑,擅作主张拿了皇上的东西,他老人家不开心了,可不就得让我吃个教训?”
“你少跟我嘻嘻哈哈,那点东西要是真能让皇上斤斤计较,也不至于等你回到京城都蹦跶一圈了他才后反劲儿。你老实交代,是不是和我……在查同一件事。”
从前君子游就算知道他睁眼说瞎话,也从来没这么直白地戳穿过,萧北城觉着脸上有些挂不住,别开目光,也没说“是”或者“不是”,又跟他兜了个圈子,“你有没有发现,君子安不见了。”
“……我以为他在你府上!”
“从吉祥寿材铺出来的那一天人就丢了,我当他是没趣到了头,不想再自贬身份,所以罢了手,可他既没有回到侯府,也没有投靠到君府,他无依无靠的一个人,能到哪里去呢?”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总不会是被人绑了吧。”君子游只是随口一说,但萧北城脸色凝重,很显然,他这话并不完全是不可能的。
那人借着给他系衣带的机会垂眼,避开了他的目光,“我想,有人劫持了君子安,如果不是单纯看他不顺眼,想教训他,就一定会向你我提出要求赎人,不管是谁,只要露出马脚就能抓到他的狐狸尾巴,但我还是有些轻敌了。”
他顿了顿,复又继续道:“皇上嫌我不知轻重,突然出现在露华宴上坏了他的好事,便让我下狱冷静几天,我被关在这里,得不到外界的消息,只期望沈祠能看懂我在临走前留下的消息,找到君子安的下落。”
“说起来,这些天也没有见到沈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君子游摸了摸疼痛不已的额心,萧北城拉下他的手,体贴地为他按揉着太阳穴,想借此方式转移他的注意。
只可惜他的王妃并不是三两句话就能糊弄过去的小孩,短暂的失神后,他突然发现了疑点:“等等,为什么是他?”
萧北城不自觉地挑了眉,很快君子游便坐起来,朝他摇头。
“他从头到尾都是被利用的角色,自始至终都没察觉到侯府把他推出来只是为了给我做挡箭牌,在你这儿不讨喜,在皇上面前也不讨好,充其量就是个用来布置**阵的摆设,人还不怎么聪明,谁要是想利用他都得好好掂量一下得失,抓了他能有什么好处?”
他这话固然是实话,却是掀了君子安的老底,不说把人损的一文不值,也足够让后者丢尽老脸。
萧北城愣是没插进去嘴,光听着他自己分析了。
“可是现在,各方势力都迈出了第一步,君子安之于他们是个可有可无的棋子,没有利用的价值,却不知往后什么时候还能用上他,没必要赶尽杀绝。所以,会是什么人觊觎他?”
“也许并不是想害他,把你自己跟他联系到一起,能筛选出多少张熟悉的脸孔?”
萧北城一语点醒了君子游,看着那人瞪大双眼脸色大变,萧北城便知,他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事后不说甜言蜜语来增进感情,反倒是谈些无滋无味的破事,缙王的为人真是不敢恭维,所以我都说了,选我……我可以让你欲仙欲死,哪怕发泄够了,我也愿与你缠绵到天明,可不像这个不知趣的男人。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廊道尽头传来玩世不恭的话音与缓慢的脚步声,桓一……不,是明狱抱臂走到牢门前,玩味地望着栏杆内的一双人,嘴角挂着挑衅的笑意。
君子游颇觉头疼,“别来添乱了厂公,我可没空跟你玩西门官人与潘金莲的戏码,奸夫淫夫活不长久的,珍惜生命不好吗?”
明狱十分好说话地答了一声“好”,“那就当我是来专程提醒你倒扣沙漏,提醒你的余生又少了一天吧。我听说你在长乐宫被下了药,不知是该幸灾乐祸,还是该强佯悲痛,不知不觉就找上门了,看你这副德行,我有些不忍心了,毕竟我只是想逼你妥协,而有些人却是要你死。”
君子游半晌没答话,专注于玩着萧北城的长发,编成一捋草绳般炸了毛的辫子,瞥见那人脸色不好,又用手抹去了他脸上的愁容。
明狱接着说道:“如果说下药的人只是单纯看你不顺眼,或者想看你跟缙王百年好合,事情反倒简单,你连是谁做了这事都没必要深究。可要是他知道你……”
“别废话了,厂公,可以帮我个忙吗?”
君子游粗暴地打断了明狱的话,他一挑眉,对方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伸出手在君子游与萧北城之间徘徊着,指了一指,“带你走不是难事,可是缙王……恐怕还得在此委屈几日。”
那人也不与他讨价还价,十分干脆地起身套上衣服,与萧北城低声说了几句什么,便跟着他出了牢门。
一直到天牢外,明狱才眯眼挤出笑颜,问他:“你瞒着也没用,精明如缙王,怎可能看不出异状?他不说只是顾虑了你的心情,你就不怕他从这儿走出去的时候愁白了头吗?”
“‘桓三’公公操心的事还不少,劳您记挂着,我跟王爷是知根知底,互不干涉对方的私密领域,互相都有自由的空间。爱情是该享受的下陷过程,而不是捆绑的锁链套住脖子,勒得彼此都喘不过气来,凡事都要纠清个一二就没意思了。”
对方似乎很满意他这个新绰号,咂摸半天,没有否认,“你该小心,现在想要你命的人不止我一个,出于对猎物的独占心思,我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可别让别人占了便宜。”
君子游扶着墙,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却没有接受“桓三”公公来帮他一把的好意,抬眼幽幽望了对方一眼,笑得意味深长。
“这种事我可说不好,你要知道,死在谁手里都是个死,对我来说没有太大区别,除非你能给出什么让我心动的条件。”
明狱在月光下看着那人苍白的侧颜,哪怕身子已经疼痛难忍,仍要挺直脊背,在人前显露出一身不屈的傲骨……
他摇摇头,“我想,当年初代厂公看着林大人的时候,想法一定和我现在一样,发自内心地觉得,让你再多活几年,死的就该是我了。”
“害怕了吗?”
“是的,很怕。”明狱笑了笑,“怕你死了。”
“那公公可有什么让我活下去的好法子?”
“如果想动司夜,你不妨从这个人入手……”
明狱拉着君子游的手,在他掌心里写下了一个人名,第二字还没写完,那人便握拳收手,显然已经猜到此人的身份,却又抗拒与他的一切交集。
“别想把他拖下水!他与此无关,不该被牵扯进来!”
“你说这话,能说服得了自己吗?当年黎婴负伤,你自己也差点儿死在琅华阁,桩桩件件都与他有关,现在事到临头,你却还想着让他置身事外,是不是太天真了?”
明狱靠近了君子游,拍拍他的肩膀,凑在他耳边低声蛊惑:“是时候承认了,你和他,早就不是当年青梅竹马的玩伴了,人是会变的,注定陌路的刺猬,没必要捧在手心里护着,内外夹击被刺得鲜血淋漓,你就不疼吗?”
君子游想反驳,然而接下来,明狱的举动却让他哑了去。
他能感觉到对方在自己手里塞了什么,待那人哼着小曲儿走后,他背靠着红墙,急促喘息着,颤抖不已的手举到面前。
照着月光,他看清了那东西的真身——是一本沾着陈旧污渍的名册。
作者有话要说:□□pla…这是个危险的发言。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