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炎青去得快,回来得也快,本以为这事就算找人快马赶往姑苏,少说也得三五天才能有结果,可姜炎青出去不到一个时辰,就带回了莫文成的消息。
“从前那个在钦天监做监正的老家伙自从你乍死之后就留在了京城,在城西支了个算卦摊子,生意不大好。这年头,人们都不想听见不好的话,他又是只报忧不报喜的老乌鸦,全靠卖点儿转运的物件和从前的老朋友们接济才能过活。也不知道日子过得这么苦,他得留在这儿做什么,回姑苏去他多少也算是有房有地的大户,犯得着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君子游正慢吞吞地穿着外衣,他背后的伤还没愈合又折腾得化了脓,状况不大好,动作也不敢太大,姜炎青见了就习惯性地帮了他一把,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这家伙是想出门,当下又冷了脸。
“你找死?”
“不用找也没几天好活了,反正这条命已经不值钱了,我也不在乎再得罪一位贵妃。”
他不听劝地执意进宫,事先没有通报任何人就去言贵妃的长乐宫,本应遭到重重阻拦,万万没想到他一路到了后宫都没半个人挡他的路。
确切地说,是连敢正眼瞧他的都没几个,也不知是真的心悦诚服地把他当做了太子太傅,还是会带来灾厄的瘟神,一个个敬而远之,就连言贵妃身边的宫女见了他都吓了一跳,差点摔了手里的花洒。
君子游抬头一看匾额,“没错啊,是长乐宫啊,不欢迎我就直说,没必要摔盆摔碗的吧?”
那宫女见了他就跟见了鬼似的,连句话都没顾上说,撒腿就跑,这让君子游摸不着头脑,反省自己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惹人不快的事。
片刻后,那宫女红着眼睛走了回来,方才定是哭过,眼角还挂着泪水,显然是吓怕了。
“少、少卿……不,太傅大人,方才失礼了,请恕罪。奴婢在宫里,消息不大灵通,不知您回京……奴婢这就带您去见娘娘。”
君子游还记着,这位是言贵妃贴身的大宫女,当年后宫出了毒妃的案子时,就是她跟着言贵妃忙里忙外,该是贵妃的亲信。
他做了太傅,成了太子的老师这事过去已有三四天了,各宫都该听到风声了才是,没理由她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年前自己假死离京啊?
怀着这个疑惑,君子游跟人进了宫内,这才发现长乐宫的布置跟四年前相比是大相径庭,用来装饰的摆设都被撤了下去,挂的帘子也成了单色的粗布,言贵妃自己的打扮也十分低调,褪去华服与脂粉,头上的钗钿都换作了寻常的竹筷,看上去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妇人。
她相貌并不出众,又长着张直来直去的嘴,舌头不讨喜,还没个一儿半女,也便拢不住君心,即使仗着资历暂理六宫,失宠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当年梨妃的案子冤枉了俞妃,又扯出了流华宫的真凶,皇上对她不满,也便不会让她再舒坦多久了,看起来这些年她的日子也不是很好过。
言贵妃似乎对君子游的不请自来未感意外,头也不抬地绣着一只荷包,每一针都是反复斟酌了才落下的,君子游凑过去看,她的作品也未见多好,针脚又粗又乱,可不像是用心做出来的东西。
这足以证明,过去这些日子,她的眼睛也大不如前了。
“太傅大人新官上任,到了后宫也该是先去拜见太子的生母俞妃,到本宫这里来做什么,看笑话吗?”
“哎,贵妃娘娘此言差矣,我得是有多没劲才能专程来奚落你啊?我和您没有远仇也没有近怨,犯不上啊。”
言贵妃冷笑一声,放下了针线,这才抬眼看了君子游。
她眯眼端详许久,才看清君子游憔悴得不成人形的鬼样,心中也是唏嘘,当年他不顾一切地逃走,只想寻觅一条生路,如今虽是活了下来,却也过得不人不鬼,落魄至此,也确实不该有什么哂笑自己的心思,言下待他的态度缓和了几分。
“既然如此,太傅大人到长乐宫来有何贵干?”
“想问问从前的一桩旧事……不过这事确实已经很久了,不知娘娘是否还有印象,或许得多想一会儿才能记起十几年前,您宫里丢了棵补身的老参。”
言贵妃闻言笑了出来,“我还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你大老远的进宫一趟,就为这个?这宫里手脚不干净的人多了,谁见财起意顺手牵羊拿走了什么都不算稀奇事,只要有本事不被人发现,偷偷送出去转手卖了还能换些银子,在这不见天日的宫里换两口好吃的,这不是挺正常的事吗?”
“贵妃娘娘怎如此清楚宫人的事?我且先说明,丢了的东西是不稀罕,可它却引起了一件稀罕事,当年在朝中一位姓宋的老臣就是喝了那参汤之后丧了命,闹出命案来,这事还正常得起来吗?”
“你说什么?”言贵妃下意识看向了守在门口的宫女,反应十分迅速地收回目光,却见君子游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似乎早已看穿了一切。
“贵妃娘娘似乎很在意您的宫女,不过这事应该和她没什么关系吧?”
君子游幽幽回头,迎了个温和的笑脸,让不知所措的宫女稍微定了定神,转过头来望着言贵妃,依旧是一脸正色。
“我冒昧地查了一下,您身边的这位宫女名叫小芸,是在宋大人死后才被调到您身边,当时算是位新人了,而从前照料您生活起居,在母家与王府做您陪嫁丫鬟的一位叫做月寒的宫女却在那之后出宫嫁了人,这有点儿让我好奇,时间赶得这么凑巧,仅仅是因为巧合吗?”
“看来太傅大人是有备而来,不错,月寒的确是在那时出宫,可那只是因为本宫念在她伺候多年,不想误了她的终生大事,这也能成为指证本宫与此案有关的根据吗?”
“不,我相信此事与贵妃娘娘无关,您只是不忍陪伴多年的心腹因为一时糊涂而耽误一辈子,所以心软放她出宫,想以此方式保护她。若非情况不允,我也不想来搅扰您的安宁,只可惜我现在已经无法向她本人求证,只好来询问贵妃娘娘您了。”
言贵妃眼中流露出一丝惊慌,却又带着些许防备,显然是担心君子游是设好了陷阱,就等着她一步跳进去呢。
她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贵妃娘娘应该还没听说,毕竟我也是刚知道不久的消息,那位曾经侍奉过您,名叫月寒的宫女在一个月前已经过世了,死因是……”
言贵妃情绪激动,抓着君子游的袖口,红着眼追问:“死因是什么?是谁害死了她,你说……你说啊!”
君子游垂眸,拉开了言贵妃的手,吩咐小芸去倒了杯舒缓凝神的草茶,安抚着言贵妃:“娘娘别太着急,目前还没有证据表明月寒是为人所杀,她的家人表示在此前的数年间,她一直心情低落,萎靡不振,郁结于心,多半患的是心病,可见她就算离开深宫,还是被当年犯下的错误折磨着,到死都没能摆脱良心的谴责。”
听了他的话,言贵妃为之动容,不堪重负地将脸埋入两手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