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辞的后事是匆匆办了的,黎三思对外宣称罪臣是暴病毙于狱中,死后仅有一张烂席裹身,草草葬在了城外的乱坟岗。
此话一出,坊间也传出许多非议,大多是谴责羡宗太谨慎他的皇位,仅仅因为出身就全盘否定了林大人早年的付出,还令他下场如此凄惨,未免太过无情。
这些声音传到羡宗耳里,他也不过是一听一过,不气,也不恼。
“没什么好怒的,那的确是不实之词,但事实却是朕做的事比那更加残忍无情。朕有负于他,就是遗臭万年的骂名也得背着。”
黎三思听他这话,总会在心里啐上一口:“伪君子!”
若他能早些醒悟,又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如今人都死了,再说些漂亮话给活人听又有何用?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秦之余对于林溪辞之死的反应似乎过于淡然了。
只有杀死林溪辞的那一天,定安侯的脸上才出现了悲色,之后不管何时出现在人前,他的神情都是平静至极,甚至还会浮现出一丝笑意,就好似死去的不过是与他不相干的人,可以轻描淡写一带而过。
黎三思以为,他是打从心底里为林溪辞的彻底解脱而欢喜,多次想与他谈心都被婉拒。
直到那人头七之后,秦之余主动向羡宗请命去镇守北疆:“如今北狄作乱,边关不定,臣自请前去镇守雁门,保家国平安。”
林溪辞一死,他便在京城待不住了,究竟是什么心思,羡宗也能猜到一二。
“爱卿可想好了?此去雁门,须得平乱立功才能回京。战场风云变幻,朕舍不得你。”
“臣忝居侯位已久,迟不立功,总归说不过去。臣还年轻,大好时光若不在战场上拼杀,岂不是荒废了。”
“既然爱卿心意已决,朕便放你去往雁门。记得,要活着回来。”
秦之余面上扫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意,微微颔首,将眼底的情绪掩藏在了阴影处。
“臣斗胆,想向陛下求个七年之约。”
“七年,之约?”
“是。七年后,臣必退戎狄,荣耀归京,到那时,陛下可否……与臣同在他灵前,进一炷香呢?”
果然是为了这个吗……
羡宗沉思片刻,许是还醋着他对那人的觊觎之心,可转念一想,人都不在了,这份感情必会随时间流逝而淡去,七年之后,他是否愿回来看那人一眼都是两说。
他同意了秦之余的请求,北疆不定,时有戎狄犯雁门,能有一个肯豁出命去保家卫国的侯爷,对大渊而言也是件幸事,他没理由拒绝。
临行前,他唯一的一句告别便是:“爱卿,活着回来。”
可他真的想他活着吗?
黎三思看透了这只老狐狸的心,在为他饯行的酒宴上喝得烂醉,一反常态与他勾肩搭背,说些旁人听不懂的醉话。
“去不得,去不得啊……换作我是他,就让你有去无回,你这个傻子……大傻子,劝你不听,一句话也不听……”
他又哭又笑的,赖在秦之余身上大闹着,让满堂宾客都看了笑话。
有人说,还真是第一次瞧见相爷酒后的醉态,也算是难得的景致了,只有秦之余知道,这个人一向自制力傲人,知道酒后会失态,就不会多沾半滴,这分明是仗着酒醉的借口,在这儿发泄自从那人死后憋着的一腔的悲愤呢。
散席后,秦之余拎着烂醉如泥的黎三思,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喝那酸涩的醒酒汤。
“我都要走了,相爷就打算这么送我吗?”
“不然呢,还得敲锣打鼓的欢送你不成?”黎三思一扫醉相,虽说一身酒气还红着脸颊,眼神却是清明的,“一个两个都不肯听我的劝,如果当初你听我的话,没有杀他,也许现在……”
“可惜并不存在这种也许。”
“……说的也是,那我便只能祝愿侯爷,早去早回了。”
“你可知,陛下也对我说了相似的话。”
“他是真心想你死,而我,是真心想你活。”黎三思朝他笑笑,似是觉着自己的笑太过僵硬,还用两根手指抵着嘴角,往上顶了顶,“虽然我觉着,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今日一别,便是诀别了。”
话是不正经的话,眼神却透着若隐若现的哀伤。
当时秦之余不知他悲从何来,只当他是真情实感地在为自己的前途担忧,甚至还在感叹,相爷果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啊……
不过很快,那人便倒在一边,昏昏沉沉地说了句荒谬的醉话:“今晚喝的太多,明儿个必会宿醉,就不去送你了,侯爷多多包涵,多多包涵。”随后脑袋一歪,便一睡不起了。
秦之余拖着他一动不动的身子,翻着白眼嫌弃道:“好家伙,咒我死还推辞不来见我最后一面,黎三思,可真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