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走,便越觉得丹凤台果然出了事。
范翕熟悉丹凤台的布置,即使是山谷中也隔断距离会有卫士守着,这是为了预防虞夫人若要在山谷中行走发生意外的情况。而今,范翕带着玉纤阿一一找去,还活着的卫士十不存一,皆倒在树下、灌木中等各个隐秘的地方。
范翕和玉纤阿由一开始的光明正大走,改成后来的东躲西藏。
同时有死士在搜山搜林,与范翕遭遇了三四次。
均被范翕一招解决。
但随着出谷的距离越近,在山谷间紧密穿行的敌方人士就越多,范翕想拿下敌人,敌人也发现了己方的人少了好些,开始警惕起来,在山林中找他们。双方对敌没有一开始那般轻易。
玉纤阿小心翼翼地跟随着范翕,被他不断搂啊拽啊,折腾得够呛。她努力降低自己可能带给范翕的麻烦,而尽管不合时宜,当看到范翕不断地与那从林中冒出的死士杀斗,当看到范翕总能在第一时间察觉敌方而先下手为强时,玉纤阿忍不住在心中为他折腰。
看他身手凌厉,手段狠辣,一出手便是致命招,丝毫不给敌方反击的机会。
玉纤阿跟在范翕身后,出神地看着他修长的背影,看他行云流水般的身姿。
郎君面容依然清隽,如霜似雪。他平时看着总是一派寒月清宵、光风霁月状,让人忘了他骨子里的阴狠,而只有杀人动武时的范翕,才是真正的他——
公子生得这样俊!
武功又这样好!
玉纤阿面上不表现,心中却不断赞叹着。
临近出谷,范翕和玉纤阿再次与敌人遭遇,这次搜寻山林的这波人成群结队,有十人以上。范翕解决这波人,就没有之前那么快了。他与面前的敌人打斗时,一个弓.弩手悄悄摸到他们的后方,将锋利的箭头对上被范翕拉在自己后面的玉纤阿。
周围围着范翕的敌人太多,范翕无暇他顾,没有察觉到那只藏在暗处的箭。
敌人设着法,一步步将范翕拉入他们的险境。那些敌人不断攻杀玉纤阿,范翕为护她,不得不被敌人牵制着,和玉纤阿间的距离拉大。而玉纤阿又是一贯沉寂有主意的,发现范翕分身乏术,她和他之间被隔开,她只愕了一下,却并不叫喊,并不让范翕回来护她。
她安静地立在原地,衣袂若云起飞。
范翕杀了二人时,察觉不对,觉得玉纤阿不在自己身边。他猛回头,看到自己和玉纤阿之间距离起码五丈。范翕敏锐的视觉,看到玉纤阿后方丛林中闪着的寒光。他目中欲皲裂,拧腰在半空中大旋,利落地将扑来的一人锁喉甩开,他向玉纤阿跃去:“玉儿!”
与此同时,见范翕察觉,那躲在暗处的弓.箭手不再遮掩,寒箭射出,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向那空地上的女郎飞去!
玉纤阿听到范翕的声音,就回头向后方看,她趔趄躲步,但那箭只预算到了她躲避的行迹,仍直直冲向她门面。
一时间,范翕的血液都要凉了!
他大怒大惊,惧怕得发抖:“玉儿——!”
那箭飞向玉纤阿,玉纤阿已感觉到迎面而来、避无可避的寒气。她僵得动弹不了,乌黑发丝飞扬,眼见那箭就要刺中她胸口,斜刺里,一把闪着寒光的小刀从日光中飞出,砸向那柄箭头。
只这么一个偏差的时间,范翕已跃来,一把将玉纤阿重新搂入了怀中。
被范翕大力拽入怀中,鼻尖撞上他的滚烫坚硬的胸膛,手臂也被郎君握得吃痛。玉纤阿被撞得眼鼻发酸,只感觉到耳边冽风划过。她仓皇回过头,看到树林中,成渝和泉安的身影出现了。
成渝和泉安出现,协助范翕,一道解决了这波敌人。
玉纤阿轻轻舒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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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躲在出谷路的树林后,讨论现在的情况。范翕和玉纤阿昨夜在山谷中,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据泉安所说,那波人当是后半夜偷偷登上了丹凤台。那些人登上丹凤台后,先悄声解决丹凤台中留下的卫士。他们占据了丹凤台中的楼阁,挟持了虞夫人。
泉安和成渝等曾试图带卫士在对方没有集结前闯阁楼救出虞夫人,可惜对方早有准备,那座楼如今被围得密不透风,根本无法登入。
说话间,几人神色同时一顿,抬起头,看到从丹凤台正中的阁楼方向,向半空中飞起了几支响箭。响箭在半空中炸开,火花飞散。
玉纤阿悄悄看范翕,见范翕脸色顿时难看。
泉安见玉纤阿不解,便为她解释道:“这个信号是求救用的。敌人占领了阁楼,挟持了夫人,却用夫人的身份向外发了求助信号。很快,这个信号会被其他人看到,人人会知道丹凤台被围攻了……奇怪,他们要是要引人来和自己敌对?难道是为了布置一个陷阱,引楚国公主楚宁晰过来?”
玉纤阿听他一说,便有些猜测了。
她迟疑着:“不是说周天子未死么?齐卫二国亲自做局,蒙蔽天下。但二国想来都知道天子未殁……这也许是为了引来周天子?”
范翕冷声:“他们想拿我母亲做局。但他们又不能肯定父王一定回来。牺牲的,还是我母亲。”
玉纤阿默然。
范翕低眉沉思。
成渝待他们讨论了一会儿后,说了一个讯息:“我天未亮时去岸头看过,仍不断有船只靠近丹凤台,登上丹凤台。对方的布局仅是开始,他们尚未完善……但照他们登岸的时间算,到了今晚,丹凤台恐怕就要被敌军包围了。而我们不敢肯定敌方是哪方势力。”
成渝低声:“公子,趁他们的布置没有妥善,我等可否先逃出丹凤台,再集结兵马攻回?他们此时只知夫人被囚于丹凤台,却不知公子也在。虽方才杀了些人……但人都被我们杀了,没有活口留下,他们当只以为是丹凤台中的卫士没有被全部杀退。”
泉安也赞同成渝的话:“不知现在是何情况,我等先离开丹凤台为好。”
范翕不答,反而问:“还活着的我们的人有多少?”
泉安答:“我们的人手,加上丹凤台中还活着的卫士,集合起来,不过百人。然敌方军马何止百人!”
范翕眉向下压。
他看了玉纤阿一眼。
玉纤阿安静地听着他们说话,回望他一眼,并没有说话。
范翕迟疑一下后,将玉纤阿向成渝身边推去:“趁他们未全部登上丹凤台,你带玉儿离开这里,保护玉儿平安。”
玉纤阿在范翕看他一眼时,就料到了范翕的打算。她并未反驳,没有开口。
泉安也猜到了范翕的打算,一怔:“公子不走么?”
范翕眉目沉冽如冰水,他缓缓道:“我母亲落入他们手中,不管他们目的是什么,都要先救出我的母亲。丹凤台中还有百人,即使无法与他们相抗,躲在暗处,也算一股让他们摸不清的势力。只要他们摸不清,就会警惕。”
范翕的心思已经转开了:“玉儿不方便留在这里。成渝带玉儿离开,保护玉儿的同时,弄清楚外面到底是何情况,这波人马是哪方人马,目的是什么。成渝你将玉儿送去平安的地方,无论是先碰上楚宁晰,还是碰上太子,都请求援助。我们的兵马如今一部分在太子那里,一部分跟着楚宁晰,还有一部分驻扎在平舆。兵马集结不可能那么快,但是尽力而为吧。”
范翕心中其实不对太子抱有多大希望。
因为八月节的时候,太子就说过解决完平舆的事,他会回去宋国。按照太子的风格,太子此时当在宋国鲁国交界处。恐成渝带玉纤阿去求助,根本不可能在楚地碰上太子的人。
最有可能遇上的,是楚宁晰。因有一波兵马秘密登上丹凤台,楚宁晰即便一开始不知道,过了几日后也会反应过来。
然而楚宁晰……和他关系如此僵,会帮他保护玉纤阿么?
范翕低头看玉纤阿,对她道:“若是遇到了楚宁晰,你便告诉她,我让她答应为我做的一件事,我想清楚了。我要求她做的,就是不管她什么立场,她都要保护好你。玉儿,你就这样告诉她。她素来喜欢说自己绝不反悔,我倒要看看她能不能做到。”
如此紧急情况,不适合儿女情长。
泉安皱着眉,仍不赞同公子要留下的打算。
成渝目有焦色,觉自己武功高强,该留在丹凤台中和公子并肩而战,而不是护送柔弱的玉纤阿离开。
面对范翕的叮嘱,只有玉纤阿淡声答应下来:“好,我会告诉她,我会与她说的。”
范翕露出笑。
喜欢她没在这时与自己争。
他看着玉纤阿和成渝立在一起,再次叮嘱了一番成渝搬救兵和护玉纤阿的任务。范翕皱着眉,最后拥了她一下。他低头,手抚着她的面容,柔声:“玉儿,听话。保护好自己。等我救了母亲,就会去找你的。”
玉纤阿轻声,向他伏身行了一礼:“请公子珍重。”
“那我便候着公子来寻我。公子当对我放心,不必担心我,我自会将自己照顾好。也请公子照顾好自己,少……受些伤。”
范翕胸中微微震动,目中发酸。
他一言不发,再次张臂,紧紧拥抱她。只有她这般懂他,只有她知道他不可能离开。范翕轻轻在她眉心亲了一下,他手托着她面颊,目光专注中梭在她面上。缱绻之意,难以言说,尽是心照不宣。
范翕温柔笑:“我最爱你的,便是你如此善解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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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翕态度强硬,玉纤阿也不哭哭啼啼坚持要和范翕同进退。范翕安排她走,她跟随不情不愿的成渝,转头就走,背影纤漫。泉安看她那么干脆,有些为公子抱不平,觉得此女冷血至死,一点也不担心他们公子。
她怎能走得那么利索,头也不回?
范翕在泉安肩上拍了一下,轻笑道:“人已经走了,你再看玉儿也不可能回来,不可能回来爱上你。”
泉安幽怨:“……公子,你又开我玩笑。我是为谁抱不平?她一滴眼泪都没流,眼睛都没红一下吧?”
范翕辩解道:“人家那是识大体。”
“行了,别想那些了。召我们的人,随我一道入林。我们要和这波人明暗争斗,弄清楚他们动机,想法子救出我母亲了。”
而成渝护着玉纤阿,东躲西藏,中间又碰上几波人,被成渝轻松解决。二人钻入一个荒僻的地方,登上了一只被藏在乔木下的木船。他们又借着雾气和树影的掩饰,悄悄划船离开丹凤台。
玉纤阿微讶:“这里竟然藏着船?”
成渝面无表情地拨动木桨:“幼时公子想离开丹凤台,就自己造了一只小船。公子小时候常用这只小船划水玩,只不让夫人知道。”
玉纤阿温和笑:“看来他真是瞒了夫人不少事。”
成渝不语。
他们坐在船上,距离丹凤台越来越远。玉纤阿凝视着那远离的丹凤台,隐隐约约的,果然看到许多大大小小的船只从四面八方向丹凤台划去。他们这只小船,亏得是一直用树叶、草木挡着,成渝和玉纤阿身上也船上伪装草木的蓑衣,走得又是最偏僻的一条路,才能不被发现。
但随着围向丹凤台的船越来越多,可以想见之后想再从丹凤台中逃离,形单影只,就没有那般容易了。
这样一想,玉纤阿又有些担心范翕。
她沉思了一会儿,偏过头,看到划桨的成渝仍然沉着一张脸。显然,成渝对于范翕让他带玉纤阿离开、保护玉纤阿这个命令,并不是很满意。成渝这个木头脾气,竟硬生生给玉纤阿板了一路脸。亏得玉纤阿脾性好,装作看不见,才既没委屈,也不和他吵。
但是两人要一路走,成渝总是这个态度可怎生好?
玉纤阿伸手拨水,轻轻泼向成渝。
成渝脸上被溅了水,当即对她怒目而视。
玉纤阿道:“你生的哪门子气?觉得保护我委屈了你?你也放心吧,只要上了岸,我就不用你保护了,我自有法子照顾好自己。你到时候,就听你家公子的吩咐,去召集兵马,回援丹凤台就行了。”
成渝愕了一下,说:“不行,公子让我跟着你。”
玉纤阿道:“你跟着我做什么?又没有人认识我,我身边根本没有危险。你还是集兵去救你家公子吧。”
成渝嗤之以鼻:“集兵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那么快?不需要整兵,不需要准备粮草,不需要布好武器?我飞速赶到,兵也整不好。不如先传讯,我和你一起去平舆好了。希望他们动作快些,在我们赶到平舆的时候,兵马能够出发。”
可是无论如何,留在丹凤台中的范翕都……凶多吉少。
然而虞夫人在丹凤台,范翕又是绝无可能离开。
成渝脸色更难看了。
玉纤阿听到成渝的话,怔了一下,说:“集合兵马要这么久?”
成渝嘲讽道:“是啊。所以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其他只是顺带的。”
玉纤阿不理他的阴阳怪气,她兀自低头沉思一会儿,道:“平舆太远了,若是公主有先见,此时当已离开了平舆。公主出行必带兵,我们去和楚宁晰汇合。”
成渝:“……楚宁晰?啊,公子就让我带你寻她的。难道你要楚宁晰相助我们?唔,有可能啊!”
不过……楚宁晰在哪里?
成渝低迷了一路的心情,振作了起来。他不好意思地看向玉纤阿:“……你心里还是有公子的,是我误会了你。”
玉纤阿不理他。
而是想着如何和楚宁晰尽快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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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楚地,楚国公主的身份最为尊贵,也最为显眼。成渝和玉纤阿上岸后,成渝以“公子翕”的身份要求求见公主,楚国的官吏证实了他们的身份后,就帮他们与公主联络。
成渝和玉纤阿得知,在他们和范翕一起离开平舆去丹凤台的第二天,楚国大司马赶到了平舆。楚宁晰就将平舆和属国的战后合约如何谈这样的琐事交给了大司马处理,楚宁晰自带一队兵离开。
因有密探说襄阳城情况不对,已失联数日,楚宁晰便去探襄阳城的情况。官吏告诉他们,公主至今仍在襄阳,未曾去往其他地方。
如此一来,成渝没什么感觉,玉纤阿却觉得按照时间推算,楚宁晰当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微微松一口气,却仍警惕着,因楚宁晰态度不明。玉纤阿和成渝商量着潜入襄阳,见楚宁晰一面,判断楚宁晰的态度。
楚宁晰若为敌,他们当立即撤退。
成渝本想这样的事自己做就好,玉纤阿就不必跟了。然玉纤阿认为他智商恐跟不上,仍坚持与他一起潜入襄阳。此女颇让成渝紧张。而他们在襄阳城外,就发现襄阳城中有战事发生。他们和楚宁晰的人联络上,楚宁晰的回话是让他们去襄阳见她。
楚宁晰人在军营。
玉纤阿与成渝进了城后,发觉城中情况不对。襄阳城中多了兵马,看上去并不是楚宁晰的人。二人商议之后,成渝敲晕了两个军士,换上了小兵的服饰。成渝嘱咐玉纤阿紧跟自己,带她悄悄潜入军营,打算从侧方多打探一些情况。
二人装作小兵的模样,大摇大摆地进了军营。
主帅帐中,楚宁晰果然在这里。楚国的将士们站在她身后,一方长案在帐中央,楚宁晰大刀阔马坐在主位,以一个女郎的身份,和对面的使臣隔案而望。
使臣打量着女郎明丽的面容,心中想着关于这位楚国唯一王女的传奇故事。
心里有了些底,使臣笑道:“……我国君便是这样的意思,借贵国丹凤台一用,好引周天子现身。我国君并不愿和楚国为战,若是双方各退一方,楚国提供地方,我国君提供兵马,一起围杀周天子,如此不好么?楚国昔日的遇难,我国君也深表同情。但周天子残暴,昔日我国君也不敢为楚国说话。而今……正是楚国报仇的机会来了。公主不妨考虑一二。”
围杀周天子。
楚宁晰眸子一眯。
她慢慢说:“据我所知,周天子早已殁了。有周洛的烽火为证,不知现今是什么情况。我尚且不知,尔国君,到底是哪个国?”
使臣道:“齐国。”
楚宁晰眸中似笑非笑:“齐国……跑到楚国来出兵,还要我楚国让路?还要与我一道杀周天子?我怎么不太相信呢?”
使臣道:“殿下可以考虑。”
楚宁晰不置一词,起身送这位使臣出营。军营空地上,两个小兵本无所事事地行走,看到他们,当即向帐后躲去。那个个子小些的,藏于个子高大的人身后。使臣眸子沉下看去:“谁——”
楚宁晰打断使臣的话,将使臣向另一个方向引:“我还有些事弄不清,想讨教一二。”
她引着使臣离去,回头时,看到那个个子高的卫士身后走出一个小兵。那小兵的眉眼……楚宁晰认出了玉纤阿,却不动声色。她给玉纤阿一个眼色,先领着使臣走了。
待送走使臣,楚宁晰和已经换回自己妆容的玉纤阿见面。
玉纤阿开门见山:“你曾答应公子翕一个要求,现在公子翕请你履行约定。这个约定便是,你不得与敌军合作,而是该出兵丹凤台,援助公子。”
成渝立刻看向玉纤阿:……胡说!公子的要求明明是让楚宁晰保护玉纤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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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军帐中,楚宁晰坐, 玉纤阿站。
双方相对, 在玉纤阿提出“援助公子”的要求时, 楚宁晰面色不变, 但帐中气氛却是倏地一下,冷了很多。站在玉纤阿身后的成渝立即将手按在了腰间长刀上,提防着那跪在坐榻上、一派淑女状的楚国王女。
楚宁晰抬了脸,看向玉纤阿。
楚宁晰慢慢道:“玉女, 你既和成渝私入我军营,我想你也听到了一些消息。齐国欲与我楚国合作,一起重创周天子。楚国本就不如齐国势大, 周天子又是我深恨之人。我曾与范翕说过, 无论我与他关系如何,周天子都会是我的仇人。而你, 竟提出要求,让我站到周天子那一方?”
语一落, 她立时站起, 跨步逼向玉纤阿。
玉纤阿不动, 成渝刷地抽出了长刀, 锐利刀锋对着走向他们的楚宁晰。
成渝厉声:“后退!”
楚宁晰冷笑。
在楚宁晰强大的压力下,玉纤阿面色不改,仍缓缓道:“并非让公主与天子冰释前嫌,只是想公主援助公子。公主既答应过公子,即任何情况下, 无论公子提出何要求,公主都当遵守。公主尊贵无比,想也不屑与我玩文字游戏。我不问公主欲如何解决楚国与天子之事,我只求公主出兵,援助丹凤台。”
楚宁晰道:“齐国突围我楚国襄阳,襄阳有易守难攻之势,如今襄阳成为齐国占点,哪怕是我,一时之间也无法割断齐国对襄阳的影响。”
玉纤阿:“无妨。只要公主援助丹凤台。”
楚宁晰盯着她,目光冷沉如星子熠熠:“我手中兵不多,即使援助丹凤台,对大局影响也不大。丹凤台易攻难守,并非好选择。”
玉纤阿淡声:“我不在意那些。”
楚宁晰再道:“丹凤台不过有一个虞夫人,他们想拿虞夫人钓天子。既然如此,他们便不会让虞夫人死。楚国受制于齐国,此时并不是与齐国翻脸的好机会。”
玉纤阿微微一笑。
仍道:“请公主信守承诺,援助丹凤台。”
楚宁晰脸色铁青,见此女油盐不进,根本不理会她的诸多借口。
玉纤阿见楚宁晰沉默,她向公主伏身一拜:“我自知此要求为难公主,公主要抛却自身与天子之恩怨亦是极难。然我不愿与公主说那样多的理由,不愿用太多话劝说公主。公主履行承诺便是。”
楚宁晰怒:“玉纤阿!”
她上前,欲伸手拖拽住此女衣领,被成渝挥刀挡住。楚宁晰向后一退,被成渝手中刀威胁,楚宁晰稍微冷静了一些。楚宁晰站在原地喘气,脸色青青白白,十分难看地看着玉纤阿。
玉纤阿要求不改。
半晌,楚宁晰闭了目,肩向下垮。
她淡声:“我知道了。”
顿一下,楚宁晰背过身,站在玉纤阿身后道:“我如今手中兵力不足,需待兵集合。是以为不求齐国疑心,我仍会答应齐国合作。我手中兵愿与齐军汇合,一起入丹凤台。而进入丹凤台,只要见到公子翕,我便会援助范翕,与他站到一方。如此,你看可行?”
玉纤阿答:“可行。”
她柔声:“多谢公主肯相助。”
她说完,见楚宁晰背着身不理会她,玉纤阿轻轻一叹,心知楚宁晰的愤怒与难过。楚宁晰本是绝不可能站到周天子那一方的,但是他们毕竟谁都不知天子会不会出现……为求方便,直接将范翕和楚宁晰之间的那个约定用了就是了。
没人愿意和仇人合作。
但是……玉纤阿仍要楚宁晰这么做。
为了范翕,楚宁晰的心情如何,玉纤阿并不在意。
玉纤阿向公主道谢后,便欲和成渝退出营帐,离开军营。楚宁晰见她要走了,这才迟疑一下道:“你留在此地,我留兵保护你。”
玉纤阿莞尔:“那倒不必了。齐军本不认识我,也不知公子翕就在此地。若是公主留了人给我,反而给我惹麻烦。请公主放心,我愿与成渝一路北上寻太子殿下。齐国既对楚国出手,可见齐卫野心,日益壮大,需通知太子一声。”
成渝立刻望向玉纤阿,他张了张口,却茫然的,无言以对。
什么?他们竟要去找太子殿下?
他们不管公子了?
这样好么?
成渝一头雾水,但他向来不善言辞,就一路沉默地跟着玉纤阿出了军营。楚宁晰眼眸微微闪了一下,听玉纤阿提起“太子”,她迟疑一下,放了行。待玉纤阿和成渝出了军营,成渝确定身后没有跟踪的人后,才迫不及待问玉纤阿:“公子何时让我二人去寻太子了?”
玉纤阿温柔款款:“我让楚王女救公子,楚王女必心中不服。她不情不愿,却又偏要营造自己信守承诺的形象。那么她要么真的听我们的话出兵援助丹凤台,要么她就看我二人势单力薄,若能杀之,日后无人知道真相。她有没有信守承诺,谁也不知。我既用如此小人之地揣摩楚王女之心,自然要提起太子,为我二人增加筹码。楚王女见我提太子,就以为太子知道楚国发生的事,知道我二人的行踪。她便不敢随意下杀手了,我二人才能平安离去。”
成渝:“……”
成渝有些敬佩她,他收了自己一贯的高姿态,恭敬地问玉纤阿:“那我们还去不去寻太子?”
玉纤阿想了想,叹道:“去吧。你已发了消息让人整兵,我已要求了楚宁晰出兵,楚国如今又被齐国包围,我二人留在此地,对公子已不能相助更多。既然如此,不妨去找太子殿下汇合。留于太子殿下.身边,起码我二人性命无忧。也算全了公子要你保护好我的心。”
成渝点头。
玉纤阿看他表情复杂地不断看自己,她莞尔:“郎君这般盯着我干什么?”
成渝道:“我敬你聪敏,又能屈能伸。然我们真的要离开楚国?我觉得你在楚国,随时知道些消息,必能帮助公子更多。”
玉纤阿摇头,她叹了口气。
她自嘲道:“不能了。我不过是奴出身,自身又没什么身份。即使我留在楚国,更关键的消息我还是会错过。我无权无势,留在这里不过是累赘,还是走了更好。”
她伸出手,入神地看着自己的纤纤指尖,喃声:“无妨。终有一日,我会站到比现在高得多的地方,帮公子更多些。”
她无法满足现状,她无法安心待在后方,任旁人来保护自己。她要掌控自己的人生,她要自己成为范翕无可或缺的左右手。
只要她站得更高,只要她学的知识更多……玉纤阿心中焦灼,只觉得自己需要时间,需要走得更快。
她摸摸自己跳得剧烈的心脏,将心中的焦灼压下去,叹口气:“先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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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吴国,泊头岸边,停着一艘出海大船。百姓不得靠近泊头一里地,此处尽被王宫卫士军队包围,寻常百姓并不知道这里停留的大船,是吴国王室为周天子所造,以便天子出海。
清晨时分,周天子范宏负手立在泊头,望着海上大船巨物出神——
他望着浩瀚烟波出神,不禁想到许多年前,也许虞追就是站在这里,与身后人告别,被吴王亲扶上船,前往楚国联姻。
她站在船头,望着天际一望无尽的水光时,是否预料到自己这一趟出行的诸多不宜。
正是这趟出行,让她的一生为之毁尽。
而此时,毁了她一生的他,也站在了同一个泊头前。
周围十步一卫士临列,护卫森严。天子不知在泊头站了多久,吴王在护卫簇拥下行了过来,向天子恭敬行礼。
如今吴国政务尽是世子奚礼一人负责,吴王此次亲自侍候天子,可见其心中对天子的惧怕。
吴王一扫平日的昏庸懒散状,俯身行礼时,周天子懒懒道:“何必如此?洛邑不是传了烽火,说天子早就殁了么?你还行什么礼?”
吴王干笑一声。
天子的自嘲,他自然不敢应。
吴王悄悄望一眼天子苍白而瘦削的面容,原本天子失了位,自己该强硬些。但吴王心中对天子有天然惧怕……他平日小小地试探天子,然天子真到了他的地盘,他反而不敢有什么小动作。
吴王轻声:“齐卫占据洛邑,陛下明明有我等支持,却不着急回洛邑。陛下必是想让那几个诸侯国生内乱,待他们彼此损了战力,陛下到时候再出手,名正言顺地回归。陛下欲重整江山,臣自然愿为陛下出一份力。”
范宏扯嘴角。
笑容分外嘲讽。
所有的知道他还活着的人,都觉得他是坐山观虎斗,迟早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范宏缓缓道:“你竟然想我长长久久地坐在天子位上么?可是这世上,更多的,是希望瓜分江山,将我从上面拉下来啊。有人那般恨我,我也觉得有些没意思。有时候寡人不觉想着,若有人想要的是这个江山,拿去又何妨?何必,如此迂回呢。很多东西,我没有那般在乎……只要他们肯告诉我一声。”
他望着天尽头的远帆,喃声:“只要告诉我一声,我自是任他们拿去了。”
“爱卿啊,你有没有觉得,年纪越大,很多时候蓦然回首,发现自己失去的东西,有些太多了。”
他垂下眼,眼底露出有些疲惫嘲弄的神色。
周天子年轻时刚愎自用,唯我独尊。但是这些年,渐渐的,他经常会想起以前的一些事。很多年轻时没有察觉到的感情……他现在好像将将才感觉到。一张张面孔从他面前拂过,但是他们全都不在了。
他才感觉到自己得到过什么,就感觉到自己已经失去了。
吴王若有所思,却不知天子话里是谁。他只试探问:“齐卫如此轻易地占据洛邑,是否是因……洛邑有内应?”
范宏笑一声。
他戏谑般的看向吴王:“爱卿这般好奇,爱卿自己去查啊。”
吴王立时浑身绷紧,不敢妄自揣摩天子话里的暗示。吴王停顿一下,看范宏负手长立,神色淡淡,吴王想不动声色地再试探天子出海做什么。之前确实有天子王侯听闻海外有仙山,想去海外寻仙问道……但是周天子从未推崇过寻仙问道之事,天子让吴国备船,吴王却不知天子要做什么。
范宏的病,自然瞒得极好。
吴王正要开口说话,他突然一愣,抬起头,看到了王城角楼向天空射出的白烟响箭。响箭嗖嗖嗖飞入半空中,烟雾在空中划出一长条痕迹。吴王眸子一缩,看向半空中的响箭。
同时间,天子这边龙宿军中亦有一位将军大步行来,小声于天子身后说了一个消息。
面对吴王的疑问,周天子面无表情地重复身后人告诉自己的话:“大司命说,楚地丹凤台被攻,虞夫人被困。”
将军说完这个消息后,就默默退下。
吴王眼睛轻轻一缩——
一是为此消息事关“虞夫人”。
二是周天子称呼身后那将军为“大司命”。
天子的龙宿军遍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