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纤阿揉了揉眉心,有些懒怠多想了。她与范翕玩了大半宿,外面又有公子翕的人马候着,想来这里当是安全的。既然如此,她便不必再多费心思了。玉纤阿在心中赞了一声主人公的心细后,便散下发先去了浴室洗浴。
褪下衣物,和田玉佩丢在衣物上,女郎赤脚踩入木桶中。长发如云散在水上,屈膝坐于烧着热水的木桶中,一日疲惫好像终在此时缓解了些。玉纤阿轻轻叹了口气,抬手向手臂上撩拨水花。美人入浴,肤如凝脂,发若夜歌,烟雾袅袅间,若远若近的美色更为撩人。
玉纤阿透过木桶边的铜镜,向自己后背看了一眼。
几乎每次洗浴,她都会忍不住看自己后背一眼。
因在女郎纤细的肩背上,刻着一个“奴”字。这是她的耻辱,她不愿为人知的秘密。身上刻了“奴”字,便打上了某一任主人的烙印。走到哪里,都会被人知道自己是那位主人的仆从。世人看到她肩上的这个“奴”字,定会将她重新送回那位主人身边。奴隶,和普通的百姓,地位是不一样的。
她总要想法子除掉这个字的啊。
不管她日后跟了哪位郎君,哪位郎君都不可能接受自己的女眷是一个奴隶,且身上有这样的羞耻的刻字。
玉纤阿蹙眉,她睫毛轻颤,水滴顺着睫毛流向脸颊。美人面容平静,伸手撩水向后背。她知道自己洗不掉这个字……只是每次都想洗掉。
身在浴室洗漱的玉纤阿,满心都是自己后背上的“奴”字,她心事重重之下,没有听到外间门轻轻“吱”了一声,被推开了。
范翕与家主分开后,泉安便领他回舍休息。范翕心中一时想着方才烟火下与他亲吻的玉女,一时想着方才那家主和自己说话时的不屑。他心里冷笑,想但凡你日后再见我,你可定要记住你今晚对我的不屑。你便哀求我原谅你今日对我的态度吧,我自会原谅你,却也会拖你一拖,让你满心胆战心惊,坐立不安。
范翕想得太入神,没有看泉安一眼。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泉安想与他说什么,到了屋舍前,不等泉安开口,范翕便关上了门。关上门后,耳力极敏的范翕却皱了眉,因他听到有水声哗哗,有人在浴室洗浴。
范翕凝神,扬了下眉。他款款迈步,好奇地走向那浴室。他心想这可奇怪了,莫非我回错了房?泉安一路领他回来,不应该啊。那就是有人用他的浴室。竟有人敢用他房中的浴室……范翕一下子便想到那家主是借此在羞辱他。
泉安为公子翕安排好了一段艳遇,哪里想得到他家公子如此有病,压根不想是美人勾引,而是觉得有人羞辱他。
立在舍中的范翕当即脸沉。
他刷地拔出剑,大步走向那浴室,要杀掉那占用他房舍的人。那家主欺人太甚!完全不将他放在眼中!用此等手段羞辱他,觉得他不配住在这里……范翕面色仍温,气势却已杀气腾腾。
他到了浴室,隔着屏风看到后方果然有人影。范翕冷笑一声,他手腕掀翻,手中剑一剑挥出,劈开了那挡他视线的屏风。云母屏风轰然向他倒来,范翕一脚踹开了飞屑,长剑如泓,直指那木桶中的人。
美人一声尖叫。
原本是背对着他,遮遮掩掩的,范翕好似看到她背上有什么字。但是范翕一愣,他没有看清,飞溅倒塌的云母屏风轰然倒地声,惊住了那正在洗浴的美人。湿发雪肤,美人回头张皇向他看来。范翕手中发抖,剑“砰”一声跌地,因回过脸来的美人,是玉纤阿的面容。
玉纤阿反应极快。
她原本背对着范翕,恐他看到她裸背上的“奴”字,她不学其他女郎一样背身面对他,而是当即转身回头。水花溅起,美人瞬间从木桶中站起,赤身婀娜,胸如丘,腰似柳,肌肤雪白凝霜。她再飞快坐下,身子藏于水中,只露出锁骨以上来面见人。
玉纤阿掩住自己的胸,睫毛颤抖沾着水雾,水滴答答地滚落于腮畔。满面苍白与绯红交替,她怯声:“公子!”
范翕却:“……”
他全身僵硬,脸刷得爆红,思绪变得模糊。
范翕来不及想她为何要转个身,正面面对自己,正常女郎不都该背对自己么。他只觉得玉女真是多虑了,她竟还藏于水中以手掩胸……可是她不知道他因年幼病弱,为了锻炼身体他常年练武,他的武艺非常高强。他只一眼,便看到了她从水中站起时的身姿。
那片刻时间恐不过一个呼吸,范翕已将她的身材看得一清二楚。
肩头圆润,骨架纤细。如山之巍峨,其下有水秀美。水绕山行,山路婉婉,水波在其下荡漾流转,晃着人的眼。又有光照来,金灿灿一片下,好似雪花揉碎,融入她冰肌玉骨间。一晃眼看去,冰清玉润,丰盈风流。
范翕怯怯地低了眼,呼吸灼热。他一改方才的杀气腾腾,低着眼非常不好意思地喃喃:“玉女……你,怎在此呢?”
玉纤阿面容涨红,她赤身坐在水中,手捂着胸肩,疑声:“公子,你为何来我房舍?”
范翕轻声:“这是我的房舍。”
玉纤阿怔住:“……”
二人一俯眼一仰脸,目光在半空中对视,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泉安为自家公子安排了一场女色,却没有告知二人。或者说,泉安认为,二人应该住同一屋舍。想来那家主也是这样认为,才只备了一间屋舍。
二人沉默着。
水雾蒸腾,气氛怪异,空气好似越来越灼了,无人吭气。
一片尴尬中,玉纤阿柔声困窘道:“公子可否先出去,容我穿上衣物?”
范翕声音有些绷,始终低着眼皮:“好、好……”
他迫不及待地向后退去,后背撞上门木框,巨大声音吓了玉纤阿一跳。坐于木桶中的玉纤阿仰头看来,看到范翕的模样,她不禁大惊,急切道:“公子,你流鼻血了!”
公子翕慌张后退,以袖掩面。见她又要起身,他连声:“我知,我知!你莫要起身!”
玉纤阿:“……”
已经从水中站起的她作出无辜疑惑状,心中却失笑。她作出不解的模样,跨步从木桶中起来,匆匆披了单薄披风走向他。只是一念间,玉纤阿便做了对他献.身的决定。
不管公子翕知不知,这是泉安的想法。
玉纤阿觉得也不错。
范翕对她这样好……她对他献.身,又有何奇怪的?
世间男子总是好美色的,她以身献之,报答公子翕对自己的好。日后二人分开了,她便不欠他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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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衫单薄的玉纤阿扶鼻下流血的范翕躺回了榻上,她拿棉布为他止了一会儿血。虚弱的公子卧于象牙簟上,他面容绯红,既尴尬又腼腆,他竟不敢抬眼多看她一眼。玉纤阿还未见郎君如此纯情有趣,便在心里更喜了他一分。
玉纤阿为他止血,柔声忧道:“公子,你莫要如此激动,不然血止不住。”
范翕凄笑,哀道:“我知。”
知道是知道。可他如何做得到?他恐自己被玉女在心中嘲笑,可他劝她她又不肯走。而她坐于他身边,她每每一俯身,香气水气扑面,他都觉得鼻血好似流得更多了。
玉纤阿盯他一眼,见范翕目中潮润,他喘息着闭了目,长发散于枕间,衣袖与女郎的相缠着。他呼吸紊乱,觉得自己面容有损,拼命用袖子掩脸不愿她看。玉纤阿却关心他,非要看他的状态。她用她柔婉的声音劝他,她每叫他一声“公子”,他的魂就被她勾走一次。
玉纤阿爱死了他这样纯良模样,非要追在他身后为他止鼻血。世人哪里知道他的这样两副面孔啊——可以眼中含笑地掐死姜女;却也能在她的搂抱下他连眼睛都不敢睁。
玉纤阿便知道,范翕是喜爱她的。这是独属于她的公子呀……慕她爱她的公子呀。
她温柔俯身,手拢着他后颈。女郎若有若无的碰触,让范翕身上起了一层战栗。玉纤阿却作无知状,她轻推郎君肩头,柔声:“公子、公子……”
她明明是仙娥相貌,却偏偏有一颗妖媚的心。她勾他的魂,吸他的魄,她让他无处可逃。卧于榻间喘息着,范翕浓郁长睫下覆,其下眼尾染了红血丝,颊面一派暖红色。他这样俊美偏秀,沉浸于美色中,煎熬得忍受不住,目中神情都慢慢涣散。
范翕突得推开玉纤阿,伏身趴于榻上。他面容掩在枕间,喉咙间哑哑的,发出细弱的可怜的吟声——
天王老子!
这要他怎么办呀!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节奏的原因,今天下午六点依然二更
☆、42 二更
玉纤阿唇角噙笑,又是戏弄范翕, 又是当真怜惜他。他一径埋于枕间, 声音嗡嗡地劝她走, 劝不走玉纤阿, 最后他已不愿开口。只束着的长发半散开, 耳珠微微红透。玉纤阿见他鼻血止住了,才起身取走了棉布。
玉纤阿一会儿再持烛台而来,见范翕仍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于榻上侧卧,背影清而薄, 如一缕淡色月光般。
玉纤阿犹疑了一下,还是行上前去。她将烛台举于手中, 坐在床榻边,心中想到既是打算献.身, 便也不必矫情。只是她有个问题, 她唯恐自己背上的字被范翕看到。
没有男子能忍受自己的女人身上刻有那样的字。
公子翕一定会发疯不止。
她不能让他看到她的背部,那么,她当哄骗他自己极为羞涩,哄着他灭了灯烛,甚至连月光都不当看见。两人干脆埋于被帐中行事,汗水腻哒哒,趣味在幽暗中变得禁忌而激烈……总之, 唯有此才能不被范翕看到自己背部的字。
她若打算与范翕长久相处下去,玉纤阿自会想法子为自己背上的“奴”字寻个退路。但她眼下只是想用范翕迷恋的身体报答他,她并不打算日后整日地报答他, 那便只需一时哄着他,不让他知道她的秘密就可以了。
玉纤阿心中定了主意后,轻声:“公子,你转头看我呀。”
范翕整体上今夜脾性是极好的,他不打算做什么,心中正有些犹豫。想是否该让玉女在自己的床榻上睡下。若是让她上床来,他怕自己会忍不住……但他确实不想在今夜。若是让玉女睡外间那张榻,倒像是在欺负玉女兀自矫情一般。而若是让玉女走了,那泉安都会暗地笑话他吧……
范翕为了玉女的去留愁坏了。
他肩膀绷着,因心事不定,便不想回头面对。玉纤阿走回来坐于他榻边,他有感觉。她柔声呼唤他,范翕不甚情愿地慢慢回了头,仍卧在床上,故意作出一副困顿状看她。范翕还矫情无比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这样晚了,便睡吧。”
玉纤阿脸羞红,轻轻“嗯”了一声。她俯眼与卧于榻上的公子翕对视一眼,迎着范翕的目光,她褪去了自己的薄纱外罩,露出了纤而润的肩头,绷着的锁骨下只剩下一层宽松的素色中衣。女郎长发浓密垂至腰际,轻轻抿唇,羞涩地望来一眼。
范翕:“……!”
他一口气缓不过来,目瞪口呆,刷地笔直坐起,忘了自己正在装困。他一把握住玉纤阿放在她领口的手,声音沙哑,几乎带着三分恐惧:“你、你要做什么?”
玉纤阿不懂他在恐惧什么。
但她与他认识这么久,她早就看出公子翕不是蠢笨之人。
她一个女儿家,不好意思明说,便只对他微微一笑,拉着他的手靠近自己胸口。只着一身中衣,玉纤阿似想起什么。她倾身,非常自然地吹灭了烛台。舍内帷帐用银勾悬着,黑暗中,只余下玉纤阿和范翕二人。玉纤阿在黑暗中静坐,感觉到范翕握她手的力道加重,他的呼吸也变重。但她等了等,没等到他的下一步动作。
玉纤阿蹙了眉,只好自己主动迎上去,搂住他脖颈。
范翕有了动作了。
他轻轻地推开了坐于他榻边向他依偎而来的美丽女郎,俯身摸索一阵。黑暗中窸窣声一阵,一会儿,玉纤阿目瞪口呆中,见那方才被她吹灭的灯烛,居然又被范翕点亮了。俊美的郎君手持亮起的烛台,用宽广袖子小心无比地护着烛台,他偏脸来看她,目中还含着温柔笑意。
玉纤阿:“……”
她不甘心。
几乎有些生恼。
她甚至有些以为范翕点亮烛台是哪里出了错。糊里糊涂的,玉纤阿再次倾身,鼓起腮帮用力一吹,飞快地吹灭了烛台。
而范翕如此可恶。
他竟然再次点亮了烛台。
玉纤阿无言:“……”
范翕以大袖护住他的烛台,同样无言:“……”
灯火反反复复,在一舍中灭了再亮,亮了再灭。在公子屋舍外等候徘徊的泉安,本是准备随时候着,看公子是否需要他让人备水进去。毕竟公子睡到自己欢喜的女郎,事后总是有些痕迹需要收拾。泉安心跳砰砰,激动得竟像是此夜是公子的新婚夜一般。泉安不住祈祷,望自家公子大展神威,在床上能折服那玉女。
但是那舍中火光在明灭间转变,徘徊在外的泉安看得迷迷糊糊,眼神越来越古怪。他都有些猜不出屋中男女是在做什么。
何须这样麻烦?
是呀,这是在做什么?
屋舍中,玉纤阿终不再凑前,故意去吹灭范翕手上所护的烛台了。范翕是位温和的公子,他不曾明确拒绝玉纤阿,但他的委婉行为,已经说明了他的意思。玉纤阿与范翕对望片刻,目中浮上了哀意,泪光闪烁。她低下眼,手捂紧自己胸前拢着的中衣,轻声问:“公子可是嫌弃我?我不知我做了什么,让公子这样嫌恶我。”
范翕看她误会,轻轻一叹,握住她的手,柔声:“我怎会嫌你?”
玉纤阿便不解抬眼,不懂既然不是嫌他,为何他这般委婉拒绝。范翕的手搭在玉纤阿手背上,他将手中烛台凑近,端详玉纤阿的面容。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觉得她甚合自己口味。范翕垂下眼,不敢多看,怕自己色.欲.熏心,不管不顾地就这样扑倒了她。范翕难堪又柔声:“我不知多想与玉女行此事……只是此夜不可。”
玉纤阿红了腮帮。她沉默半晌,终于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为何此夜不妥?”
范翕温温柔柔地望来:“因今夜是纤阿你的生辰。我岂能在你生辰之日占了你的便宜?那我到底是在帮你庆生,还是在占好处呢?我为你做了这样多的准备,悄悄带你出宫,领你在街市玩耍,为你购置新衣,为你办宴,为你放烟火。桩桩件件都是为了你好。我不愿在你生辰时,让你觉得是我得到的好处更多些。”
玉纤阿沉默一会儿,轻声:“只是将身子给了公子而已。不及公子送我的好处多。”
范翕看着她,低声:“不。你于我来说,比我送你的那些外物,都要珍贵许多。那些都不足以与你相比。”
玉纤阿怔怔抬眼,入神地看向他。爱慕她美色者众多,如公子翕这样珍视她,视她为顶重要的珍品,她倒是第一次见到。玉纤阿好像从未认识范翕一样,她茫然无比地举过范翕手中的烛台,靠近范翕的面孔。她目不转睛地借着烛火光,认真打量这位公子翕是什么样的神奇物种。
范翕对她使尽柔情蜜意,只为让她爱他爱得深些。他微微笑道:“我知道玉女冰清玉洁,很多时候你不愿与我靠近,我都能感觉得到。今夜玉女主动靠近我,还对我如此……我心中甚是欢喜。”
他握住她的纤纤玉指,在她怔愣中,将她手握到唇下轻轻一吻。范翕眉目间春水般,清波熠熠。他亲吻她的手指,低垂的睫毛因紧张而轻颤,而他愉悦又羞涩道:“待改日、改日……你我再行此事。”
玉纤阿心想你倒是矫情呀。
她心中却因此而一软。
玉纤阿顿了许久,问范翕:“公子当真这样想么?若是我以后再不愿意了呢?若此次是唯一一次机会呢?公子可会强迫于我?”
范翕不解:“怎会是最后一次?”
他又惆怅叹道:“若是你真不愿,我自然也不会强迫你呀。你看我几时强迫过你?”
玉纤阿便笑起来。
她心中柔软地想这应当就是最后一次了,我应当也就主动这么一次机会了。宫中戒卫森严,我是不会在宫中与你寻.欢,将把柄递给别人的。傻公子,你都不知道你错过了什么……不过呢,她也真是觉得这样的公子翕,很让她心动啊。
玉纤阿便柔柔一笑,依偎于他怀中道:“公子,你对我真好。”
范翕柔声:“我会永远待你这样好的。”
——只要她听话。
他便不会暴露出他的真面目去伤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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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拥抱于一处,柔情蜜意地亲吻了一二,也不敢太过放肆,因范翕怕自己控不住。他有些尴尬地与玉纤阿保持距离,玉纤阿觉得有趣,抿唇而笑。但若他不肯碰她,他二人依偎在床上,能做些什么呢?总不至于范翕真的赶玉纤阿去睡另一张榻吧?
范翕想了下,说:“我如今不太困,你呢?”
玉纤阿摇头,说我也不困。
范翕便道:“不如玉女与我‘弦歌秉兰烛’吧?”
玉纤阿当即一愣,她一个半文盲,她没有听过范翕念的这个诗句,是以她不明白范翕说的是什么意思。玉纤阿心中慌乱,暗道自己回去后要多去公主的书舍看书。但此时,为了维持形象,玉纤阿只是保持着微笑,不发表什么意见。
而她一动不动,不支持不反对,范翕便以为玉女只是又一次地不完全听从自己的话而已。他叹口气,指挥不动她,便只好自己亲自下床,去寻了几个酒樽和箸子来。
玉纤阿侧身坐于榻上,见披着宽松青袍的郎君披散着发,取了酒樽而来。范翕往酒樽中分列到了不同高度的酒,将酒樽置于床榻前的小几旁。他手拿着箸子,从左到右,流水一样敲过去。清脆的击箸声便哗啦啦,如珠落玉盘一般在寒夜中响起。
到此一步,玉纤阿一下子明白范翕是要做什么了——原来公子翕是要与她击箸而歌呀。
看明白后,一直如木头人般坐着不动的玉纤阿站了起来。她将烛台放下,向榻下走来,对范翕含笑道:“我跳舞来为公子助兴吧?”
她舞技好,范翕是知道的。但范翕抬手便勾扯住她的衣袖,将她拉了回来。范翕心疼道:“大半夜的,跳舞多累?我怎舍得你那般辛苦?你坐下,与我喝几杯清水便是了。”
玉纤阿心中轻轻一笑,想这个不能喝酒的人,原来只敢与她喝清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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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安一开始在院子里徘徊,之后左等右等等不到公子的吩咐,他便坐在了走廊下。坐在走廊台阶上,泉安手拄着额头,一点又一点地,脑袋向下滑,混混沌沌地快要睡着。他要沉入梦乡时,忽听得一声极清脆的“叮”声从屋舍中传来。泉安一下子惊醒,抬起脸来。
月光下,屋舍中灯如星斗,郎君清朗醇美的歌声随着颇有节奏感的击箸声传荡在院中。院中仆从们如泉安这样,便怔怔然的,听着公子翕的歌声——
“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他唱了几句,声音低低柔柔,不紧不慢,歌声与月光缠于半空中。那其中情意,听得人心弦拨动,慢慢痴住。
而紧接着,仆从们听到了女郎相伴的柔婉歌声——
“始欲识郎时,两心望如一。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匹。”
男郎君的歌声与女郎的歌声一前一后,他们击箸而歌,屋外人能看到窗上映着的二人依偎于一处的身影。看得郎君高而修长,女郎纤而娇小。二人神仙眷侣一般在屋中清歌,只击箸,不用他人伴奏,声线是那样清正而不走调。
院中,月辉拂地。
歌声婉婉。
人人皆是听得发痴,泉安缓缓地,从歌中听出了公子的欢喜之意。他心中为公子高兴,欢喜公子终是不再压抑自己,终是遇到了一知心女郎陪于他身畔。泉安目中泪落,低低说了一声“好”。
吴国百家院落已歇,灯火寥落。有范翕与玉纤阿坐于卧榻前击箸长歌,亦有筵席上喝醉酒的人在客宅中抱着夜壶狂吐。有泉安这样坐在院中安静听人清歌,也有吴宫的公子翕院落中,姜女不安地做着自己陪伴玉女过夜的样子,而公主宫苑中,九公主奚妍对于玉女去公子翕那里和姜女一道过夜,觉得分外奇怪。
奚妍想今日是自己的及笄礼,玉女竟去陪一个宫女,玉女可从来不会这样不知分寸啊。
此夜甚长。
诸人心思百转,不一而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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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玉纤阿醒来时,发现自己是从自己在吴宫公主宫苑中的住宅醒来的。她揉着额头,淡灰色的光从窗外照进,显然天还未完全亮起。玉纤阿低着头,看自己衣衫整齐,竟是连昨夜的衣裳都被换了,被人换回了宫女的衣着。
而她都不知道范翕是何时将她送回,又是如何在她不知晓的时候为她换的衣。
她把玩着一根木簪,坐在窗几前想着公子翕,竟想得几分快活,想公子翕那样害羞,不知她这宫女衣容,是不是他亲自为她换的。他为她换衣时,是否格外不好意思。
玉纤阿醒得早,在自己屋舍中坐了一会儿,慢慢地听到了宫中四面响起的金钟声,便知新的一天开始了。玉纤阿起身,推开了门,将心事放下,开始新一日的当职。
玉纤阿伺候公主奚妍梳洗时,奚妍盯着她看了好几眼。玉纤阿作不知,知道奚妍好奇她昨晚与姜女在一起的故事,但玉纤阿并不想和公主多说。服侍完公主,玉纤阿转身缓缓退去。仍好奇玉纤阿的奚妍在纠结半晌后,终下定决心要问玉纤阿和姜女关系是否真的那样好。奚妍回头,要喊住自己那个退出去的贴身宫女。但是奚妍目光落到玉纤阿的后颈,微妙的,公主脸色蓦地一变,眸子紧缩——
在女郎修长脖颈与耳际交界处,有一处极为明显的晕红色痕迹。
奚妍在宫中多年,宫中腌臜事她知道得极多,她一眼看出那是男子吮吻后才会消不去的吻痕。
可是玉女昨夜和姜女在一起……姜女如今是公子翕的侍女。
奚妍周身轻轻一颤,敏感地捕捉到了疑点。年少的公主看着自己的侍女退出宫殿,她没有喊住侍女,而是垂下眼,若有所思:难道那与玉女私通的男子,是公子翕?公子翕勾了玉女么?
呀!那人装模作样,果然是衣冠禽.兽,竟骗她的宫女与他私通!她要好好查查!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公子翕这个小婊砸,竟然勾引我的宫女!
☆、第 43 章
奚妍留心了一下自己的贴身宫女玉纤阿最近的动向。因奚妍始终不喜公子翕那样温文尔雅的人, 因她常看到自己兄长们之间的权力争斗, 奚妍觉得公子翕那样看上去斯文的人, 才是一肚子坏水。
奚妍很担心玉女被那样的人骗了身心。毕竟范翕相貌太唬人, 他又是周王室的公子,对每个宫女来说, 都算是很有吸引力的一类人。想来玉女也会被那样的男子吸引。公主自己才刚刚十五岁,她就老气横秋地,开始担忧自己的宫女被人骗走——若是把玉女给骗走了,谁来做她的贴身侍女啊!
毕竟玉女这样好用!
谁能像玉女这样, 说话又温柔, 做事又会看人眼色, 什么事都能提前安排好, 让人舒舒服服地候着啊?
奚妍自己被这么多宫女伺候过, 玉女才来到她宫中不到一个月,小公主就觉得自己已经离不开玉女了。
奚妍偷偷问身边人玉女最近有没有和公子翕接触过。玉纤阿平日行事多么隐晦,她可不会露把柄给人。是以公主身边的宫人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只想起一件事:“玉女最初来内宫时,公主那时不在, 玉女曾去书舍借过公子翕的诗集看。但公主回来后, 玉女就将诗集还回去了, 之后再未借。”
奚妍当即一拍手,从榻上站起,又喜又忧又气:“哎呀,我就知道!”
“我可怜的玉女呀!”
她喜自己如此聪慧, 果然抓到了玉女爱慕公子翕的证据;又忧心玉女怎么爱慕那样一个人呢;最后气公子翕太坏,竟这样勾无知少女入他内帷。
奚妍公主徘徊一会儿,心中纠结半晌,还是决定再试探一下玉女。若是有可能,她希望将玉女拉回正常轨迹。她要看看玉女的心,看玉女与那个斯文败类的公子翕进展到了哪一步。作为一宫之主,奚妍自然会为自己的宫女向范翕讨个说法。
她便问身边人玉女此时在何处。
内侍答:“今日不是玉女当值,玉女不当值的时候,通常是在公主的书舍中待着。”
奚妍听后一阵怅然,恐玉女又去她的书舍偷看公子翕写的书了……哎,奚妍也不懂为何她母后巴巴地要将公子翕的书送给她让她好好读一读。她本就不爱读诗,纵是分封国讨好周王室,那也该是吴世子奚礼的事,与她何干呢?
奚妍公主到底年少,从没想过她父王母后对她婚事的一步步安排。
而吴世子自然察觉。但奚礼虽与九公主一同被养在王后膝下,对于九公主这样的连吴王后平时都不怎么管的小透明公主,一国世子自然不相熟。何况在他看来妹妹去联姻也无不可,公子翕不是什么恶人,如今又和自己有利益关系的牵扯……奚礼便静默以待。
奚妍寻到了书舍,隔着一个书架,她趴在架子上,看到了背对她而立的玉纤阿。玉纤阿手捧一卷轴,靠着书架,她手指一点点划过卷轴上的字,默默诵记。玉纤阿知道自己没文化,怕在范翕面前露馅,便一有机会就来这里补充知识。她正读得专注时,身后传来女子幽怨怅然的声音:“你可是在读公子翕写的书?”
玉纤阿一惊,连忙返身,看到了身后双手趴在架子上、隔着数道卷宗与她对望的公主。
玉纤阿定定神,走出去向公主请了安,并向公主展示自己正在看的书。不过是寻常传记,和公子翕全然无关。奚妍有些失落地“哦”一声,为自己没抓住玉纤阿的把柄。奚妍想了下,忽然走到书架一侧,找出一宗卷递给玉纤阿:“玉女,你是在学字吧?我觉得公子翕的学问不错,我这里有一些他写过的书,例如这本便是……你拿去看吧?”
玉纤阿却笑着退后避过。
她不愿再找范翕的书翻来看了。谁知道名义上是他写的书,实际上是不是又是他哪位兄长或弟弟开他玩笑,为他代的笔。若是她辛辛苦苦背下来,到他面前展示,他又来幽幽一句“这不是我写的”,那她多浪费时间。不光浪费精力,还得哄着被她戳了心事后难过的范翕。
玉纤阿再不愿行那费力不讨好之事了。
玉纤阿便轻声回答公主:“公子翕自是学问极好,但奴婢却实在才疏学浅,不说看不懂公子翕的书,恐连字都认不全。公子翕的书,暂时不太适合奴婢。”
玉纤阿这样说也没错,她记得范翕好似分外喜欢写复杂的字,生僻的字,大多数人不记得的典故……
奚妍失望地点了头,她盯着玉纤阿片刻,心中有些茫然。望着玉女清澈若泓的干净眼眸,奚妍对自己的猜测产生怀疑。小公主不禁咬唇,想自己莫非猜错了。这样一想她更觉得慌,若玉女不是与公子翕偷情,而是与其他人,若是内侍,若是她的兄长……感觉更糟呀。
玉纤阿却扬起长睫,柔声问公主:“公主最近很在意公子翕么?”
奚妍理所当然地回答:“自然是。”
玉纤阿眸子一闪,暗暗垂下了视线。心想难道及笄后,九公主终于情窦初开,开始爱慕人了……宫中这么多人,公主不可能爱慕内侍,也不可能和她的兄长乱来,吴宫现今唯一一个丰神俊朗的贵公子,便是公子翕了。
玉纤阿抿着唇,心里一时有些乱:若公主喜欢公子翕,那她该……如何自处?
心中不觉有些怨范翕太过俊俏,为人又为何那样温柔,惯会勾得无知少女喜爱他。
--
玉纤阿存了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