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丹青略一点头，“平身。坐下回话。”</p>
齐老板颔首应是，退到旁边椅子恭敬坐好，朝她一拱手，“草民有眼不识泰山，先前对您有所怠慢，还请娘娘恕罪。”</p>
“是有眼不识泰山，还是有胆不听圣命，齐老板应该分辨得清。”于丹青道。</p>
齐老板吓得一个哆嗦，猛地滑到地上跪着，连忙磕头请罪，“草民冤枉！草民昨夜才知小红姑娘其实是您，哪知道圣命呐？再说，自从您买下荣威堂后，草民一切都是按照您的吩咐来的，从未违抗过，对老板尚是如此，对圣命又岂敢不听？还望娘娘明察！”</p>
于丹青轻笑一声，“不过随口一问，齐老板何必如此紧张。也罢，你有这意识总归是好的。”略一停顿，又道，“本宫受父皇密令返京，全权操持此事，原本以为，本宫出了图纸，凭齐老板的才智和对炮仗的热爱，五日内便该研制出来，年前便能大批量投产。没想到，这么久了，你竟还无进展，父皇催得急，本宫这心，也跟着急。”</p>
齐老板眼神亮了亮，“此事，是皇上让您督办？”</p>
于丹青眉眼微冷，“自然。否则，本宫如何能够回京。”</p>
齐老板点了点头，垂目静默片刻，道，“草民有一事不明，还望娘娘不吝赐教。”</p>
“说。”于丹青道。</p>
齐老板双手伏在地上，恭声说道，“既是圣命，可有圣旨？草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奇，事成之后，荣威堂又将何去何从？”</p>
于丹青道，“只有父皇口谕，没有圣旨。事成之后，荣威堂自然纳入兵部。”冷笑一声，“齐老板现在考虑这些未免太早。在本宫看来，你眼下该考虑的是，何时能够交出合格品。大永地境，做炮仗的场子，可不止荣威堂一家，若荣威堂一直拖沓，无法交货，本宫只得另寻合作伙伴。到那时，齐老板这个知情人，乃至荣威堂这座曾经的试验场，又将面临什么，齐老板是聪明人，自当知晓。”</p>
花白的脑袋抖了抖，齐老板惊愕的抬头，僵着脖子望她，“您，您什么意思？”</p>
“如你所想的意思。”于丹青眼神凉薄，淡淡道。</p>
“呵！”齐老板突然短促的笑了一声，“若是大家都无法如期交货呢？还能全都杀了？”</p>
“齐老板言重了。这东西，并不难，我大永朝人才济济，怎可能出现这种情况？退一万步讲，就算所有人都做不出来，本宫既能拿出图纸，又怎会做不出？齐老板今日，倒是叫本宫大为失望了，如此简单的一物，在齐老板这样的专业人士眼里，竟成了大难题。也不知是你浪得虚名，不堪胜任，还是以为本宫无知，想趁机拿乔。无论哪种情况，本宫都很难认为，我们还有继续合作的必要。”于丹青道。</p>
“娘娘！”齐老板一急，忙道，“娘娘息怒——”</p>
“本宫怒了吗？”于丹青似笑非笑的看着他。</p>
齐老板皱眉，摇了摇头，“草民不是这意思。草民只是觉得，我们既然是合作关系，就该有明确的权利义务规定。先前的契约，写得并不详实，并未说荣威堂即将做的是什么事，也没列明与这风险对等的回报，草民想，可否将您奉命督办此事，以及今后荣威堂的出路，都加在契约里？这样草民心头也能踏实点。”</p>
笑意终于自她娇美的唇边绽开，于丹青微笑道，“齐老板这是，在跟本宫谈契约精神？”</p>
齐老板颔首，“世人皆道娘娘经商有道，契约乃是约束行商之本，草民相信，娘娘定是信守契约之人。”</p>
于丹青道，“本宫自然是守约的。若本宫没记错，契约里写得清楚明确，齐老板须完全听命于他。”随手一指苍穹，道，“契约里也说了，荣威堂后续发展，由他全权做主。齐老板现在这般，又是哪般？”</p>
齐老板一噎，讪讪道，“话是这样没错，可这事跟生产炮仗完全不一样。”</p>
“是吗？”于丹青好笑，“突然想到一件趣事儿，齐老板可以随意感受感受。商户楚府买了个洒扫丫头，叫小齐，死契，银两、丫头来源、采买流程，全都合法合规，双方自愿。有朝一日，楚府成了官家，小齐扫帚一扔，跟楚老爷说，楚府变成了官家，我扫的地不同了，老爷，你该给我重签卖身契了，还要注明你是朝廷任命的官，我是官家府邸的奴，否则，这地我不扫了，除了我，没人会干这事儿，你就等着垃圾堆满楚府吧。你说，这楚老爷会同意吗？”</p>
齐老板听得脖子都红透了，沉默少顷，干巴巴应道，“不会。”</p>
于丹青唇角冷冷勾起，淡声道，“会。”</p>
“？”齐老板诧异的抬头，世故圆滑的老眼透着几丝惊喜。</p>
然而，却在见到于丹青眼中的冰凉时，瞬间冷却，立马又垂下了头，只听前方传来清清寒寒的声音，“除非楚老爷疯了，或者，小齐活在另一个世界。”</p>
齐老板一个哆嗦，额头忙又磕了下去，惊魂不定的道，“草民知错了，请娘娘息怒！”</p>
于丹青挑眉，“知错？何错之有？”</p>
“草民只是一介技工，只是与娘娘合作的一间普通商户，做好本职工作就是，再也不敢妄想其他的了。”齐老板一边磕头一边应声。</p>
于丹青略一点头，“人贵自知，希望这是齐老板最后一次犯糊涂。未免齐老板分心，耽误后续进展，本宫一会儿派人去齐府，把贵府主子全部接进城，着人好生伺候。待事成之后，荣威堂入了兵部名册，再请齐老板，或者齐大人前来接回。”</p>
这是，变相的扣押人质？</p>
齐老板惊惧的抬头，血珠子顺着额头一颗颗往地上落，“娘娘？”</p>
于丹青笑笑，“齐老板不必感谢本宫。我们是合作关系，你顾虑太多，本宫自然应该为你免除后顾之忧。”</p>
齐老板像看陌生人甚至妖魔鬼怪一般看着她，颤抖着身体说不出一个字来。</p>
这个女子，与前两次见面时，简直判若两人。容颜大变是其次，关键是行事手段，处处雷利强势，不见丝毫委婉温和。</p>
他完全相信，只要他敢违逆她，他，甚至齐府上下，马上就会消失不见。</p>
“怎么，齐老板不愿接受本宫的帮助？”</p>
视线里，倾国容颜微微笑着开口，连眼神都是那样亲切友好，齐老板却突然感觉周身发冷，如坠冰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p>
自己一定是被那玩意儿吓傻了，竟会想到她会不会是偷偷生产此物，要来对付皇帝，竟敢找她要合法证据，要保障。</p>
他一定是傻了。</p>
就算她是私造兵器，那又如何？她把图纸给了他，他和她已经被绑到了一起，要么跟她一根道儿走到底，坐享泼天富贵或者等死，要么现在就死。</p>
除此之外，他别无出路。</p>
想到这里，齐老板仿佛一下苍老好几岁，眸子灰败苍凉，染血的额头重重的碰上冰冷的砖面，沉声道，“草民，叩谢娘娘恩宠！”</p>
于丹青抿了抿唇角，道，“送齐老板回去。”</p>
苍穹颔首应是，过来提起趴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齐老板，握着他手臂，将他带了出去。</p>
于丹青抬手揉着额角，闭上眼轻舒一口气，“但愿，能管用。”</p>
“娘娘，奴婢扶您躺下？”门口突然响起婧霜的声音。</p>
抬眸看去，丫头还是那副冷冷清清，不卑不亢的模样，就那么站在门帘下望着她。</p>
于丹青恍惚的看她许久，忽而轻笑，“婧霜，人都是会变的。兴许，再过一年，你就会觉得现在的自己，恍如隔世。”</p>
婧霜略一颔首，“今日的奴婢，与十日前的婧霜，已是不同。”</p>
“那不同。”于丹青摇头，怅然若失，“这边任务结束，你还是十日前的婧霜，但我相信，此婧霜，已非彼婧霜。”</p>
婧霜扯了扯嘴角，未置可否，又道，“娘娘，您坐了许久，于伤势不利，奴婢扶您躺下？”</p>
“嗯。”于丹青笑笑，看着婧霜推着软榻靠到床前，然后扶她去床上趴着，道，“婧霜，我现在很想找个人说说话。”</p>
婧霜给她掖好被角，保持俯身的姿势，道，“婧霜学艺之初，时常偷懒不动，直到有一日，师父告诉婧霜，身在江湖，你要想坐着不动，不是不可以，要么练成绝世武学让敌人不敢靠近，要么坐着等死。”</p>
“你师父挺有才。”于丹青下巴搁在枕头上，呵呵低笑，“我们都是凡夫俗子，都惜命，所以只能不停的前进，前进，无论对错，不分善恶，直到再无前路可进，才会认命的停下脚步。”</p>
婧霜退回床边站好，“原则上是如此，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p>
于丹青点点头，“要么做羊，被狼吃，要么做狼，去吃羊，这是生存法则，无可厚非。遭人诟病的，无非是做了狼，却假惺惺为腹中的羊叹息怜悯的那些狼。”</p>
婧霜道，“依奴婢看来，狼为腹中的羊叹息怜悯，并非一定是假惺惺，而是此狼存有良知，心怀善意，只是迫于生计，无奈之下才吃了羊。这样的狼，值得被尊敬和高看。”</p>
于丹青愣了愣，轻声嗤笑，“咱俩像不像哲学大儒在为自己的罪行找理由？”</p>
婧霜清冷的眉眼一挑，“何为罪行？婧霜只知，成王败寇，英雄不问出身，谁胜，谁就是准则。”</p>
于丹青上上下下扫她几眼，忽而啧啧两声，竖起两个大拇指，“婧霜威武。”</p>
小姑娘终于微红了脸皮儿，“主母面前，婧霜算什么威武。”</p>
于丹青笑着摇摇头，“说到底，我还是沾了你们主子的光。算了，这天聊着也太伤我心了，不聊也罢。”</p>
“奴婢本来就不会陪人说话，要不，我给您打套拳法，解解闷？”婧霜笑道。</p>
于丹青失笑，闭目养神，“我又没觉得闷，你也不是供人观赏的猴子，打什么拳法给我解闷。行了，继续前进吧。你去把昨天没看完的资料全部抱过来，争取天黑前，都看了。”</p>
“是。”婧霜应声。</p>
一直没听到她的脚步声，许久之后，于丹青歪头看她，却见小姑娘皱着眉毛杵在床前发呆，不由好笑，“发什么呆？赶紧干活儿！早日完工，你才能早日回去做你的婧霜。我看你们几个姑娘，在宫里都快憋坏了。”</p>
婧霜笑笑，“娘娘，要不，您收了我吧？”</p>
“呃？”于丹青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刚说什么？”</p>
“我说，要不，您收了我吧？”婧霜心平气和的重复。</p>
于丹青眸光微动，嗔怪笑骂，“收你主子就够了，你们这些莺莺燕燕，姑奶奶可没兴趣。”</p>
婧霜笑，目光坦诚，“我的意思，即刻起，我不再是风影门的人，而是您的婢女，我愿做您身前的刺。”</p>
看清了她眼里的认真，于丹青笑意渐渐僵住。良久，闭上眼道，“做我的婢女有什么好，没几个有好下场。行了，这事儿别再提了，你还是安安心心混你的风影门。”</p>
婧霜点点头，神色未变，道，“奴婢去抱资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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