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挑君王恩
信步生死门
世间万事假掺真
黑云盖被头枕砧……”
张莫鱼听起来觉得熟悉,这是昨日他在酒楼里唱的那个调子。
这调子里有一种很奇怪的凄凉感。
张太直已经在船上了,可他的视线却一直在隔壁正在登船的于泽诚身上,不曾移开。
宋七和张莫鱼上船之后,只听到张太直叹气道,“这宣慰司户部后继无人了,真叫人走都走得不安心。”
随后张太直把宋七叫来船尾说话,“宋七,我知道你做生意素来喜欢把五条街买通买断连成一片。自从你收了韩家的产业,现在松港的闹市已经有三成是你的生意了,只是差了三个半街,一直连不成一片有些难受。”
宋七没想到张太直竟然知道的那么清楚,不得不佩服,只是点头。
张太直又说道,“这三个半街分别是沙福道北半街、雪绸道南半街和布长道西半街,我说得可对?”
宋七点头,“真是万事逃不过您的眼睛,正是。”
张太直捋了捋胡须,“这些铺子都在我手里,明日你来吊唁,我把这些契约文书都送给你。”
宋七的眼睛在眼纱下眨了又眨,很是不解,“这是……”
张太直看着船尾拉起的水纹和浪花,说道,“我曾经欠你父亲很多很多多,一直没机会还,本来你看中我女儿我本应该促成这门婚事的,可我却有了私心……”
宋七连忙行礼,“是小侄自己不贤……”
张太直却扶住他不让他继续行礼,“阿七,你别这样,是我们张家辜负了你……真叫我惭愧。但没我女儿,你也总归是要成婚的,而且应该就是今年。只是等你大婚的时候,我只怕是在老家了,这三个半街的铺子就当是我提前给的新婚贺礼,也不枉你叫我一句世伯。”
宋七感到很惭愧,松都三杰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但是回新罗这三年,也未曾主动去认张太直,只是因为上门要求亲才搬出这份故交来,所以求亲不成他也未曾拿故交的情分再去跟张家施压。只是为了张莫鱼,跟张家还是留着一份好印象。
谁知道嘴甜叫了几声世伯,张太直竟然送这样的厚礼,倒让他有点意外。
“世伯,这礼很重。就算您回乡养老,可令郎却总要回松都就职的,再说他尚未成家,将来在宣慰司当差少不得有花钱的地方,还是该留些才好。”
张太直扫了一眼张莫鱼,“他?用不上这些,叫你收着就收着吧,你真不要,我可就送给龙家了,到时候你就真一辈子收不到了。”
宋七一听立刻领受致谢,“领了这么大的人情,只怕是将来还不上。”
张太直坐在船尾看着那白花花的水浪,神色茫然。用宋七听不到的声音幽幽道,“还不上的那个人是我……永远还不上……”
张氏父子到家后,套上丧服,在灵前坐了一会,听张闻歌交代事情,她这几天已经将里里外外都安排妥当,连墓穴和刻碑都已经刻好,选得乃是秦家墓园附近的一块风水宝地,是难得的夫妻龙凤双穴,是闻歌特意去跟秦家求的,所以这么快就弄好了,连碑面也拓印了一份给二人过目。
张太直看着秦氏的名字边上另一列空白了好一块,知道那是女儿为自己留的位置,不禁有些皱眉。
“闻歌,其实单穴就足够了,将来不会有合葬的。”
张闻歌心里却很是不悦,以为张太直想得是将来还要续弦,不肯跟母亲一起合葬。于是出言讥讽道,“看来,您是嫌母亲老了,死都不愿意跟她睡一起了。可就算你要续弦,她也是您的结发妻子……”
然后张闻歌一手摸着棺木上钉钉子的地方,露出一丝冷笑,“除非我死在你前面,否则你就休想跟别的女人合葬!”
张太直看到女儿如此,只想伸手打她一个耳光,手扬到半空却发现她不躲不闪,只是闭眼相迎,于是愣把手停住,恨恨地收回。
张闻歌感到袖子扬起的风吹动了自己的头发和耳环,但巴掌始终未落下,只听到一声极长的叹息声,老迈而悲凉。
“都半入土的人了,还续什么弦?我既然回乡终老,那必然是葬在故乡的,这穴怕是用不上了,但既然你安排好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说完,张太直将书箱背在身上,向房里走去,并不把那两夜不睡觉做的祭文和墓志铭拿出来给兄妹二人看。
直到整个葬礼办完,张莫鱼也不知道他到底写了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