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雪儿感到一阵泛酸的苦水,从胃中翻涌而出。
被惊醒,刚才的情景,应该只是个梦境。泛酸的苦水,是妊娠反应。心想:就暂且投宿在这寺院当中,用宽大的俗家僧服,以避人耳目。宝宝啊宝宝,就算背负沉重如同亿万吨位的世俗骂名,六世不得轮回重踏佛门的惩罚,妈妈也一定会让你投胎,来到这个既充满光明快乐、又充满黑暗愚恶的世界。
正想着,听到敲门声。是那俩位书生前来相约,一起进京赴考,说一看小兄弟就是个有墨水、有大学问的人,今明二年的乡试会试,是因为靖康战乱停滞多年之后,是当朝天子江山巩固之后,第一次广招天下的正式的大科考。作为一个莘莘学子,千万不能错过。
霓雪儿沉吟片刻之后,回答说:“各位兄台先行。我身体虚弱,以为养病,再借居个一年半载的。此地远离街市,读书反倒清净。承蒙学长厚爱,不胜感激。”
俩位书生,仔细瞧了一下霓雪儿说:“小兄弟,长得清秀可人,不过最近,怎么脸色不佳,气血若亏,有隐约的黄斑之气。”
接着又挤眉弄眼地低声说道:“想必兄台也是个爱美之人,附近这遗红别苑中的姑娘,个个国色天香,这些天来去做修建的帮工,能日日凑近久久偷看之,还能同个锅里吃饭,同个檐中小憩,真个人生一大快事也。”
“那红缨姑娘,娇媚撩人,风姿卓越,常常借故以为凑探小兄弟,小兄弟艳福不浅哪!想必日看夜思,风流不得,精气亏欠所致吧。”
霓雪儿白了白眼,自是不好回说,心想是妊娠斑所致,自己的妊娠反应有些大,但愿佛祖保佑,能让我母子平安。
说曹操曹操就到,不知何时,这梁红缨窜了进来,学着居空法师的腔调说道:“我看俩位施主,倒真是印堂发黑,鬼迷心窍,再如此下去,可会有血光之灾。”
居空法师站在身后,微笑着说:“梁姑娘说得是。尊请施主,作为一介儒生,就当心怀天下,用心读研,以济苍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本来无可非厚,但也应当适可而止;否则劳思伤神,如同饮鸩止渴,越陷越深,徒劳无返;白白辜负一世年华、金钱与功名。”
“现今天下,国家宗室已有百二十年,时日一久,积腐自深;外有强虏,夺去北国江山,内有奸妄,群起污垢;康王虽然中流砥柱,力挽狂澜,但也天性喜溺,又爱文事书法;切不可再让媚谄奸妄之人,占据庙堂,左右朝廷;否则,半壁江山,也是时日无多。”
“我观借宿鄙寺的诸位书生,虽然多有沉溺好玩之心,但也多有善良禀纯之性;切望各位仕子,以大局为重,不要沉溺美色玩物,要学为所用,挺立朝堂,以为制衡奸妄,也是大宋社稷、臣民之福也。”
俩位书生听言,若有所思,心有所愧,自是收拾行囊,与其他书生结伙同行。恋恋不舍地回望,掩红依翠中的遗红别苑,战火烟熏的断壁与新修的雕梁画栋,交辉相映,彰显着一种异样的诱蛊人心的美丽。
心想一来数日,晃如隔世,其中历经投壶射覆、风流韵事、鬼魅战火、乃至上觐天庭。别苑中的各式美女鱼龙混杂,既有精通琴棋书画的风尘女子,又有雅俗共赏的旧族贵人,更有陈三娘这样文武双全的江湖侠客……就算一掷千金,也是值得。
路过小翠的坟墓,一位姓樊的书生,忍不住下拜道:“侠女在上,小生此去,如果能高中,定当竭力辅助皇上,匡复中原,为汝迁坟还乡。”
一位姓李的书生笑道:“樊兄,少穷酸了。此去,能不能高中是一回事。能不能被皇上采你为臣,又是一回事。人家小翠死在他的怀抱之中,是对着他祈的愿,你可不可以掺和,又是一回事。”
陈三娘与一位前朝贵妇模样的人,从城里回来,马车经过,噿了一口道:“一帮摇头晃脑的迂书生,想风流快活,就到城里的烟花巷去吧。只是别耽误了国事。”
贵妇尴尬一笑。
到了苑前,陈二娘连忙出迎,请安。贵妇鞠躬还礼,说:“今非昔比,二娘不必多礼。能让我在此有一两间雅致的厢房,以寄余生,也是皇上仁慈,感念旧恩罢了。”
陈二娘连忙回礼说:“贵妃娘娘,这样说来,可折煞我这个别苑小主事了。”
贵妇暗然一笑说:“哪来的贵妃、娘娘之说啊。亡国之奴、被掳之臣,苟且生还,在此能了得余生,的确承蒙厚爱了。”
陈二娘原名陈采彡,有一双专门为饰演花旦而生的大眼眸,顿时泪如泉涌,低声说道:“娘娘在上,同病相怜,物以类聚,此间各位女子,在外人看来掩红着翠、养尊处优,可都还不是被战争连累、受尽磨难,流落于烽火硝烟中的遗红残孤呢!”
陈三娘身后的小菊,一把配剑,说道:“古有花木兰,巾帼不让须眉。请各位娘娘放心,我们暗中习武多时,更有隐退江湖的前辈指点。日后,定有一番作为,一洗被掳金人,被羞辱被折磨的仇恨!”
说得陈三娘热血沸腾,摩拳擦掌,唏嘘一番之后,报告说:“刚去城里探看过了。那帮只顾逃避战争,做缩头乌龟的愚民,这下倒正义、较真了起来,不肯卖地给我们。”
接着恨恨地说:“说我们只是些丢尽大宋脸面的遗孀舞女,见不得光大、上不得台面的人物。”
小菊按剑道:“不肯卖就不肯卖,怕他个缩头乌龟。我们不必迁居,就安家此地。魔鬼横行又怎样,胡夷来袭又怎样。兵来将挡、土来水淹,谁怕?这些天与妖魔、金人大战,我们何曾胆怯、示弱过?”
又昴然说道:“虽然有小翠这样的牺牲,却能警醒皇上,振奋国民,敲打书生,激励男儿,死得其所。”
“说得好!说得好!”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接口道,“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只见窗外站着梁红缨,陈二娘不由的埋怨道:“红缨,不得无理。”
众人一愣神之后,都说:“红缨,这诗写得真好!”
梁红缨连忙摆手说:“这样的好诗,可不是我能念叼的。”红缨用手指向围廊上方。
只见一位少年郎,坐在翻修的雕梁之上,装模作样的,除了肤色偏乌一些之外,相貌倒是英俊得很。这少年郎翻身下来,躬身问好说:“刚才是我念的,但可不是我写得。”
接着对梁红缨说:“这首诗,就是我要你打听的,曾经避难,而暂住在金华城郊的女诗人写得。”
接着故作豪气,笑道:“好一个李清照,一首短短不过20个字的《夏日绝句》,气死一帮逃避战斗、只会做个缩头乌龟的官员小史,以及只顾落荒南迁的男儿老少爷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