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走在前面。
丁二紧跟在丁一后面,他一路张开臂膀,暗中围护着丁一,只要哥哥一个趔趄,他就会将哥哥抱住。
还好,丁一没有毒发身亡的迹象。
伍老板想着蛇王,心里真是妙不可言。
走到屋前,父亲正朝他们回来的方向望着。父亲看见丁一和丁二,身体开始动了,停止的咳嗽又开始起来。咳着咳着,又咳出了作呕的声音。
“不孝的杂种!”父亲嘟嘟哝哝地骂了一句,咳弯了腰。
车来的方向,一百米开外,一个人在探头探脑。
丁一看见是村长,村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了。
丁一喊道:“村长,在那里干什么呢?还在找牛吗?说不定被蛇王吃了。”
村长发现躲不掉了,便大大方方走了过来。
村长说:“伍老板还没有走?”明明看见车还停在那里,明知故问,是借口打招呼。丁一看得出来。
这时候伍老板已经脱下了那套连体衣服丢在后座上,人跑到小溪里去洗手洗脸。
村长走到丁一身边:“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走?干什么去了?”
丁一说:“没干什么。”
村长加大了声音:“没干什么会这么久?你以为你家是宾馆,伍老板会在你家吃饭休息!丁一,你肯定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瞒着我,你是瞒不过我的!”
村长就开始东张西望,鼻子一缩一缩。他在院场周边走了一个圈,又走进丁一的房子。
村长从房子里出来,没有发现了一点什么可疑迹象的神情。出得屋来,才发现吉普车旁边有一个可疑的尼龙袋子。
“那是什么?”村长问。
丁一说:“蛇。”
丁二又坐到了屋边的那个石臼上,他又在看书。头都没抬,就说:“蛇王。”
村长说:“捕蛇王去了!你真的捕蛇王去了?哈哈!恐怕连蛇王的毛都没看见吧!”
丁一朝地上的尼龙袋看了一眼。
村长走近了一歩,隔着尼龙袋看出了蛇的形状。他用手提了提尼龙袋的系绳,说:“有七八斤吧?两条菜花蛇,你骗我。”
丁一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村长说:“你有那个本事?老子看看。”就开始解尼龙袋的绳子。
丁二卷起书本,慌忙跑过来说:“别解!真的是蛇王!”
村长好像已经被蛇王咬了一口,一下丢掉尼龙袋,倒退了三步。他扯了一把路边的野树叶在手里使劲地揉搓,叶汁把手都染了绿色。
村长闻了闻自己的手,走到丁一身边,脸变了颜色。
“谁要你捕的蛇王?哪个批准的?眼镜蛇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你小子是在犯法,是要坐牢的!赶快放了!”
“我要他捕的!”这时候伍老板已经洗完了手脸,从小溪里回来了。
村长看见伍老板,马上换成笑脸迎了上去:“我家的牛找到了,所以我就来了。嘿嘿!”
伍老板又没有问他牛的事,白了他一眼,独自抽出一根烟点上了。
村长很是尴尬地杵在那里。
村长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片刻,马上又活泛起来,走到伍老板身边说:“这个嘛——那小鸡-巴不懂法,这不怪您。”
伍老板说:“你要怎么搞?”
村长不看伍老板,低头不停地抠着手,抠出不少的绿色泥垢。
伍老板从身上摸出一个钱包,打开,钱包里一叠绿色的百元大钞。他用手指拨拉了一会,从里面选出一张十元的钞票递给村长。
“这个不敢,我不是这个意思。”村长连忙说。
“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伍老板说。
伍老板也不再说多话,右手的两个手指夹着烟,拿钱的左手一直伸着。
村长左右看了看,好像小偷作案的眼神。走到伍老板身边,一把拽住那张钞票,赶忙塞进衣袋里。
村长走到丁一身边吼道:“赶快把蛇放到车上去!”
丁一却对伍老板说:“一开始说好的,那几条无毒蛇要一起买走。”
伍老板朝丁一挥了挥手,意思是要他去把那几条无毒蛇弄上来。
丁一搬了一架梯子,下到地窖,将八条无毒蛇装进了另一个袋子。
两袋蛇丢在伍老板脚边,丁一说:“给钱,四百六十块。”
伍老板用脚踢了踢那袋无毒蛇,说:“先给你一百,其余的到城里后再给你。你随我去一趟城里。”
丁一说:“我不去!”
伍老板说:“你不要钱吗?”
丁一生起气来,他想不到伍老板会如此无理。
村长小声对丁一说:“你要去帮伍老板杀蛇,他会杀蛇吗?他敢杀吗?他一个大老板会自己亲自杀蛇吗?蠢是不是!”
村长又对伍老板说:“他答应去城里,不过,您要给他回来的车钱,不多不多,也就五块钱。”
丁一答应去城里。
丁一上车的时候,村长又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而威严地说:“丁一,你就不怕我到公安局去告你?”
丁一说:“那我不去城里了,我把蛇一起放了。”
村长说:“我是那个意思吗?你他妈的蠢是不是!”
丁一醒悟过来,说:“村长,我答应给你分五十块钱。”
村长拍了拍丁一的肩头:“你进城去吧,不要和别人说起我知道这件事情。”
丁一的父亲始终坐在场院边一棵倒在地上的枯树上。他居然没有咳嗽。
老黄狗坐在一堆干草里,闭着眼睛打盹,一幅垂垂老矣,与世无争的架势。
丁一到水潭里洗了澡,回到自己的房里换衣、换鞋。
有一件白色的的确良衬衣,是读初中时母亲给他做的。他舍不得穿,毕业后就放进了木箱子里。
现在,他觉得应该穿上它了。
他拿出折叠整齐的衬衣,把脸埋在衬衣里深深地嗅。他闻出了母亲的味道,闻出了书本的味道,闻出了墨水的味道。
丁一把衬衣展开,小心翼翼套在身上。可惜的是,衬衣已经小了。这些年,苞谷糊喂大了他的身体。
衬衣穿在身上确实太紧,他勉强扣上扣子,身上就紧绷得像是套上了一张会自行收缩的网。他只得解开扣子。
裤子和鞋成了问题。他平时穿的是一条军裤,军裤大得几乎能拉到头上。军裤是村长给他的一条旧裤子,已经穿了三年,旧得已经不成样子。
脚下是一双解放鞋,都不知道穿多少年了,自然是又脏又破,鞋里面有了一层黑亮的泥垢。好在身体长,脚板好像就在上初中那年定型了。
丁一坐在木床上,想不出什么法子。
这时候他听到弟弟走进来的脚步声,弟弟的脚步声他是熟悉的。
弟弟拿来了自己的裤子和鞋,放在丁一的床上。
丁一看着弟弟笑了一下,动手去穿裤子和鞋。两兄弟已经一般高了。
丁一穿上丁二的裤子和鞋子,合身得就像是自己的。
丁一说:“我到城里后给你买一身新衣,一双新鞋。”
收拾停当,丁一从屋里走了出来。
走出来的是一个英俊少年。
村长看着丁一。
伍老板看着丁一。
父亲看着丁一。
老黄狗快乐地跑到丁一脚边,嗅了嗅他的鞋、他的裤子,然后拼命地摇起了尾巴,尾巴都快要摇掉了。
真是狗通人性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