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了有一会儿时间，赵龙才发现自己成为了视线的焦点。他控制好情绪，擦了擦眼泪，才拿起筷子端起碗，对着众人勉强笑着说道：“不好意思。耽误大家时间了。我已经没事了，吃饭吧。不然饭菜都凉了。”</p>
江臣最先跟着拿起了筷子。如意习惯性地帮江臣夹菜。周大少则看着赵龙特地问了一句：“没事吧？”</p>
赵龙张了张嘴，却怎么都不能说出“没事”这两个字。他摇了摇头，夹了一筷子青椒肉丝放进嘴里，低头刨了口米饭。</p>
然而赵龙咀嚼了两下之后，他的眼泪又不争气的再次流了下来。</p>
这让周大少吓了一跳。</p>
他只听王苏州说过如意姐做饭的水平一般，但没听过如意姐还会做黯然销魂饭啊。</p>
他看了看自己刚刚夹起的青椒肉丝，犹豫了片刻，没敢再放回盘子里。他再抬头看看江臣和如意。这两个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p>
算了，反正总不至于吃死自己吧。</p>
周大少一闭眼，将菜送进嘴里，胡乱咀嚼了两下吞咽了下去。只是令他奇怪的是，他却没有任何怪异的感觉，也没有想要流泪的冲动。</p>
不过这个青椒肉丝的口味有些偏甜，跟他之前吃过的不太一样。</p>
但无论怎么说，这道菜虽然算不上很好吃，可也绝对说不上难吃，更不应该让人哭出来。</p>
“没事吧？”周大少又问了一遍。</p>
赵龙说不出话，只简单摇了摇头。</p>
而这时如意则帮江臣盛了一小碗猪肺汤。</p>
“我今天炖了一上午了，趁热喝吧，冷了就腥了。”</p>
江臣微笑接过，也不用勺子，把碗端至嘴边，先抿了一口，试了试温度。觉得刚刚好。随即一饮而尽。</p>
见江臣如此举动，如意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两弯淡眉微微上扬。动作有些轻微。如果不细心看，还真看不出来。</p>
如意姐这似乎是在笑？</p>
周大少看着两人的亲昵举动，觉得自己空荡荡的胃里直泛酸，不知涌动着多少年前的老陈醋。</p>
而赵龙看见这副带着家常意味的温馨画面，忽然鼻头一酸，眼泪跟不要钱似的不断涌现出来，仿佛他刚刚不是在吃一份偏甜的青椒肉丝，而是猛喝了一口火锅店里的特辣锅底，还是滚烫的那种。</p>
大颗大颗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似的从赵龙脸上滑落，在离开他的下巴后滴在他面前的绘有如意图案的精美桌布上，晕出一小块深浅不一的印迹。</p>
赵龙有些不好意思，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擦。但稍微有常识的人想想都知道，这怎么可能擦的干净。而且他这边擦着，更多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噼里啪啦掉落在他的手臂和桌子上。他慌忙伸手去擦眼泪。</p>
可是之前还是轻轻一擦就会消失不见的眼泪，此刻却对他的双手视而不见，依旧争先恐后从他的眼角钻出。清水鼻涕也不甘示弱，从鼻孔中流出，一直拖到了他的嘴巴上。</p>
赵龙挪动了屁股，从凳子上转了一圈，背对众人。他竭尽全力试图控制自己不要再哭泣，只是身体却变本加厉的违抗了他的指令。</p>
之前趴在地上时，他虽然在抽泣，但是还在控制范围，动作幅度也很小。</p>
但此刻，他的身体终于开始大幅度抽搐。</p>
随着身体的抽搐，他一直紧闭的嘴也忍耐不住，开始发声。声音从微弱蚊吟一下子跳到了撕心裂肺却极尽克制的哭喊。声音不是很响，都没传出书店门外，也没能引起过路人的注意。但谁也无法否认其中蕴含的悲伤之重。</p>
赵龙的哭声会有节奏的停顿——那不是他在控制，而是频率极快幅度也极大的抽泣让他每隔一段时间便喘不过气来，声音自然也会消失片刻。</p>
过了一会儿，赵龙坐不住了，从凳子上下去了，蹲靠在凳子旁，将自己的身体尽量蜷缩着，像一只被外界惊吓到了的乌龟。</p>
这个举动让他身体抽动的幅度渐渐变小。</p>
哭泣真的是一件极其消耗体力与心力的重活。</p>
赵龙只一会儿就消耗了所有的体力与心力，慢慢安静了下来。</p>
这段时间里，如意已经吃完了，正专心看着江臣吃饭。</p>
她的饭量很小，每次只吃一小半碗。</p>
这是王苏州进来书店后发生的改变。</p>
在王苏州没来之前，她一顿饭会吃一碗，不高不低，七分满。</p>
但现在，她只盛浅浅的一勺。</p>
原因是王苏州提起节食减肥的事。王苏州说了一大通废话，最后落进如意耳朵里浓缩为一句。</p>
节食等于变瘦，变瘦等于变美。</p>
其实如意的身材一直都很好，可以说得上“增之一分则显胖，减之一分则显瘦”。她的容颜就更不用说了，那是江臣综合了这个天地所有对美的最完美想象融汇而成的。如果非要用一句简单的话来形容，那么就可以说，如意的存在就是这片天地里美这个概念的化身。</p>
但如意近几十年从很多来书店买减肥书籍的人类女性身上学到了一个至理名言。那就是：女人永远不要觉得自己已经足够美丽了，无论你多美，你都不能停止追求美的脚步。</p>
在如意不知道自己如何变得更美之前，她不介意每天少吃一定。反正，无论吃不吃这些五谷杂粮对她而言根本没什么影响。</p>
江臣已经开始在吃第二碗。</p>
他的饭量一直没有什么规律，一直都是看如意的心情。</p>
吃完一碗饭后，他会把碗放下。如果如意伸手拿过碗帮她盛饭，他便继续吃。如果如意没帮他盛饭，那么他便等着喝餐后茶水。</p>
今天如意心情很好，并且罕见地挑了眉毛。这让江臣的心情也很好。他下筷子的频率似乎都比平常快了一些。</p>
这可就苦了周大少了。</p>
江臣和如意这两个来历不明的非正常人类自然可以不必接受正常人类制定出来的世俗情理的困扰，可以对赵龙不知因何而起的悲痛视如无睹。</p>
但他不行，他还想当个正常人。</p>
尽管不是那么聪明，但周大少也深知，如果你想当一个正常人，想被别人正常相待，那么你就只能遵守世俗情理的约束。</p>
说实话，要维持这种形象其实挺累的。</p>
所以周大少爱上了上网。</p>
因为在现实中，你要揭人短处或戳人痛处，是要负责的，并且大概率会要遭到别人的严厉回击。但在网络上，你就不必有这种担心。可以尽情的宣泄自己的快乐与不快乐，即使是通过让别人不快乐的方式。</p>
毕竟基本不可能会有人能真的顺着网线找到你家将你大卸八块。</p>
如果对方同样在网络上回击，那更是再好不过了。</p>
现实的孤独在这些漫无目的的谩骂与对战之中得到了极大的缓解。</p>
甚至有些无聊之人的对骂能够持续好几年。</p>
周大少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有些不敢相信，他实在不理解世界上怎么有这么无聊的人。后来还专门跑去凑热闹，发现居然是真的。不过看完后，就一个感觉，手酸。长达几百上千页的贴子看起来是真的累，翻帖子翻的鼠标都要点烂了。</p>
当然，周大少自觉也是有底线的。</p>
对于那些真实的人生，他从来一扫而过，从不发声。但对于那些矫揉造作，无病呻吟以及哗众取宠的内容，他总是不吝于花上一些时间侃侃而谈，发表一些激烈的看法。</p>
对于这些内容是否属于矫揉造作，无病呻吟以及哗众取宠，周大少也摸索出了自己的判断标准——让帖子飞一会儿，等待热心且神通广大的网友们前来补充更多信息。</p>
对于自己的这种心理和行为，周大少一直这样宽慰自己。</p>
幸灾乐祸一直都是人的天性。</p>
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周大少从网上看到别人用来装X的文章节选。</p>
“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p>
这段话击中了周大少的内心深处。</p>
原来大家都一样。即使是英雄，也有不那么光彩的内心活动。（此处应有狗头笑表情。）</p>
周大少更加心安理得。</p>
当晚就发了一条博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