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装公司承包人和祖梦重签了合同,租金要到年底才能交上来。祖梦也不在意,把合同收好,就去看她接收的三套住宅:一套在县城内的一个高档小区里,一单元三楼三室一厅,是卜天建的住宅,里面除了家具家电和日用品,就是卜天建的四季衣服。祖梦清点了所有物品,连一张纸片儿也没放过,却没找到那些裸照。她让人把卜天建的东西统统堆进一个房间,又在门上加了把锁,然后把这套房子租出去了。另一套老房子离这儿也不远,已租给了一户人家,祖梦和这家清算了房租,又续租给他们。这两套房子的租金就已足够维持她的生活开支了。
祖梦住进了卜庄生前住的别墅。别墅很气派,在这片别墅区里,无论建筑风格还是位置都很突出。全县最好的住宅都集中在这一带,依山傍水,树木掩映,能看到不远处江山如画的景致。
自从住进别墅后,祖梦开始独自一个人的生活,或上网,或看报,或窝在沙发里发一会儿呆,什么事也不想做,手机也从不开机。她轻易不出门,两三天才会出去一趟,只是到小区附近的超市集中买些食品和日用品,然后拎着慢慢往回走。在小区她和谁都不认识,连个招呼也不用打。
这样的生活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天她突然开了机,先是给家里打了电话,简单地说她正在蓝旗找工作,不必挂念,又给丁小妹和鲁老师打了电话,说她不去上课了。丁小妹埋怨着,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也不给我打电话?我担心你担心的不得了!又感慨着,你的情况我大体也知道了,谁会想到卜天建能自杀,还给你留下大笔的遗产,你休息休息也好,等呆不住了,到我这里玩,丁姐随时欢迎你。
丁小妹还告诉祖梦,苏子伦也在蓝旗,听说是和柳婷在一起。她还问起柳婷的情况,祖梦说,我和她虽在一个地方,但几乎不直接联系,有事就通过集团秘书程微,现在遗产已分的利索,更不会再有联系了。
丁小妹又问,你和丛怀宾联系上了吗?丁小妹从苏子伦那里知道丛怀宾已经回到了省城,她把丛怀宾回来的事儿跟祖梦说了。祖梦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我不知道能和他说些什么,等等再说吧。丁小妹说,你俩感情那么深,还是见面说开了好。祖梦说,丁姐,等我的心沉静下来再说吧。
她在别墅里彻底的翻找过,根本就没有那些裸照的影子。可这样的结果,还是不能让她相信卜天建说过的根本没有裸照的话,一个人藏的东西,十个人也找不着,她想,也只能慢慢找了,要是有的话。
就在找照片的过程中,她在别墅里楼上楼下地看,慢慢地发现自己对这个别墅产生了兴趣。具体说,是对这座别墅的原主人卜庄产生了探究的想法。于是,她不急不缓地挨间屋子研究起来。
别墅一共分两层,一层是客厅、厨房、卫生间、储藏室和一个客房。祖梦就住在一层的客房里。二楼有四个房间,一间是以前卜庄的卧室,其它三间都有专门的用途。
第一个房间是个书房,书房里三面墙都是到顶的书柜,摆放的书籍中除了大多数林蛙油等保健品专业书外,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关于生育方面的医用书,线装的古籍和现代的专业书都有。
祖梦粗略地翻了翻那些书的内容,刚开始还以为是谁在研究男性不育症呢。她想可能卜庄的爱人是这方面的专家?直到她发现了一包厚厚的卜庄的病历才明白过来——原来,得了不育症的正是卜庄本人。从病历上看,卜庄求医的时间跨度很长,地点遍布大江南北,求来的药方也是五花八门,比他治癌的药方还要多。
一侧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药品,祖梦细看发现全是治疗不孕症的,以中成药和中草药居多,有的看样子用过,有的连包装都没打开。
祖梦听何茂田说过卜庄的妻子早年去世,可一直没有续弦,他已有了儿子卜天建,治这不育症又是为什么呢?她又想起何茂田说过的话:卜天建不适合做天建集团的接班人——这么说,卜庄是想把不育症治好,再娶妻生子啊!只是再生孩子的希望落空了,才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未来的儿媳妇身上,真是用心何其良苦!
第二个房间原本是间宽大的卧室,但床上、桌面上甚至地板上都铺放着许多文件和账簿,其中还有大量的工人上访信件。看起来像是原来的主人正在整理,可没等整理完就因为某种变故而仓促离去。
祖梦坐在椅子上一件件、一页页地翻看,那些陈旧的纸页受潮的味道把她带回到过去的年代,两个企业转制的脉络在这些故纸堆中逐渐清晰,并立体起来——原来,天建集团的两个子公司包装公司和异型瓶公司早先是老国营企业,是卜庄后来通过国企改制买下来的。买下来的时侯还背负着银行贷款、职工集资款、社会借款等沉重的历史包袱。
买下这两家企业不久,房产和土地就升值了,卜庄抓住了这次机遇,他变卖了部分土地和房产,偿还了银行贷款等各项借款,企业从此被他带上了正轨。在这次资本运作中,卜庄操作的既稳健又高效,仅用了五年时间就把两个企业的资产和股权全部纳入自己的囊中,让祖梦充分体会到钱生钱的放大效应。这应该是卜庄的第二次创业,这次创业获得的资产成倍数增长。
在这个房间里还有一个五斗橱,里面装着十来本影集。影集中有黑白照、彩色照,还有用彩色打印机打出来的照片。从这些照片上,能大体上推理出卜庄的第一次创业过程。通过翻阅这些照片,祖梦还大致分析出了照片上的各个人物关系及职业:卜庄的父亲大概是供销社的职工,其中有一张卜庄小时候一家三口的照片,卜庄的父亲坐在马车车辕上抱着大鞭子,卜庄的母亲抱着小卜庄坐在他身后,车上装着写有“供销社专用”字样的货袋,还有五六个摞在一起的厚圆木菜板。卜庄的岳父应该也是供销社的职工,还很可能是个干部,穿着四个兜的中山装。有意思的是,还能看到卜庄和妻子的新婚洞房,那洞房好像真是个洞,洞口上方还有“盘云洞”字样。
还看到卜庄最初创业的小作坊,在一个溪水边的院子内,正房边的一溜厢房里,有个非常简陋的加工作坊,祖梦还看到一对叠起来的残障男女,正帮着卜庄晒林蛙,这应该是早期原始的提取林蛙油的方法。
第三个房间沿墙摆放着粗重的红木架子,架子上和地面上摆放着的竟是几十块大石头,可一打眼儿,祖梦就发现这些不是普通的石头:有的色泽明亮像穿了紫袍玉带,有的形似飞龙,有的绿色基调中隐隐可见松枝般的纹理,这些应该都是天然原石。
祖梦在她继承遗产的清单上找到了这些石头的名号,原来这些就是松花石。除了松花石外,还有十几块大大小小精美绝伦的松花石砚,其中一块利用松花石天然的纹理形状,雕刻成开阔江面是墨池,一侧是悬崖峭壁的江山如画美景,样式古朴,构思精巧,微雕大美,令人叹为观止。
架子边上还堆放着一大堆关于松花石开采加工的资料,巨细无靡,海量翔实,看来卜庄不仅收集松花石、松花砚,还在研究松花石开采和加工的方法——莫非他还准备进军松花石产业吗?
面对这些,祖梦有一种窥视般的心态,她不得不佩服:卜庄真是个做大事的人!只可惜他的身体太坏了,他的儿子也太不争气了。
祖梦就用这种回望整理卜庄过去岁月,分析推理他生活创业历程的方式,来打发孤独单调的日子,她正需要这些占据脑子耗费脑力的事情来填充生活,分散注意力。
这天夜里,祖梦又做了噩梦——卜天建那双因面对死亡而闪动着惊恐和绝望的眼睛从电脑屏幕里飘了出来,楼上楼下地飞舞着,一会儿钻进一本影集里要看他童年的照片,一会儿又要和祖梦对视,还尖声叫嚷着要把她的眼睛抠出来,说这才叫看对眼儿。祖梦吓得大叫一声,一下子从梦中惊醒,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哑,根本就发不出声来,而浑身已是汗透了。
窗外天已放亮,她慢慢坐起翻身下床,身体还沉浸在刚才的噩梦带给她的惊恐和虚弱之中,她先喝了一杯凉开水,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不自觉地穿着睡衣就走上了楼——这些天她每次从噩梦中惊醒,就会想上楼随便看看,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看的是什么——她想起刚才的梦境,那就看看卜天建小时候的照片吧,她随手翻着影集,看到幼时卜天建的一张特写,那写满童真的稚嫩脸庞,嘴角居然带着一丝乖戾,盯着她的眼睛竟也如梦中看到的那双一般恶毒!眼花了吧?她揉了揉眼睛,匆忙翻过这页,可下面这张照片让她的心脏一下子停止了跳动——昨晚临睡前看过的这张卜天建扮成阿童木的照片,怎么上下颠倒了?不可能!她记得很清楚,她是拿着这一张和上一张对比着看的,绝对不会弄颠倒了——莫非昨晚有人翻过这些照片?!又是一身冷汗,初秋的凉意沁透了被汗溻湿的睡衣,让她不由自主微微打起了哆嗦。
她再次稳定了情绪,小心地检查了五斗橱里的东西——的确有被人翻过的痕迹,她自己翻看这些东西,都是在不紧不慢中进行的,这让她对这些东西的状态和位置有很清晰的记忆,其中细微的变动,稍加留意就能发现。
——别墅夜里来了人!很快,祖梦新的发现进一步证实了这一事实:在卜庄的卧室里发现了很轻的脚印印迹,因为这个卧室她几天都没进去过,地板上落有一层薄薄的灰尘,迎着晨光可以清楚地看到上面有一行穿袜子的人留下的脚印。
和卧室相通的阳台窗户内层本来有一层金属保护网,只是这金属网没有拉上,那个人应该就是从二楼阳台翻进来的——想想真是后怕!可能那个人不知道祖梦就在楼下住,要是知道了她该有多危险?
祖梦开始查看丢失的东西。疑问出现了:几个房间都没发现丢失什么,就连高档的松花砚也一个没丢。莫非这贼人不知道松花砚珍贵吗?想想似乎又不大可能。那这个人来干什么?是警察来安监视设备监视自己?那为什么又要翻动照片呢?祖梦想不出答案,就赶紧把阳台的金属护网锁死,又对所有的门窗仔细进行了检查——这个别墅防盗设施倒是很多,只是阳台的护网没锁,让人钻了空子。
这一整天,祖梦都处在忐忑不安之中。到了夜里,她的神经更加紧张,干脆把灯全熄了,就躲在一楼客房的窗帘后观察外面。坚守了没一会儿她就困了,真是想睡睡不着,不想睡偏又打盹儿。
正当她的意识开始模糊,犹豫着决定继续监视还是回床睡觉时,一声沉闷的响声惊醒了她全部的感官,让她刹那间汗毛倒竖。那声音听起来就像一个沉重的包袱被扔在了地上,她小心地往院子里望去,看见一个人影从房前石砖地上费力地爬起,然后那人影儿一瘸一拐走到院墙前,笨拙地翻出了铁艺栅栏,最终消失在树丛后。
亏得她穿戴齐全没有耽误,祖梦迅速地追出了门。
出了院门,祖梦直奔小区大门口。她在脑子里快速做出了判断,她想这个翻墙入室的人绝不会正大光明地从小区大门走出去,因为那里有保安和监控摄像头,一定是再翻小区的院墙出去。果然,她看见小区的门口一片安静祥和,保安像往常一样敬业地站着岗,如果遇到陌生人,他们是一定会盘问不休的,她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就遇到了如此“礼遇”。
祖梦径直走到大门外站在那儿等出租车,终于有位业主坐出租车回来。祖梦上了这辆车,告诉司机沿着小区的院墙慢慢向前开。司机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做,祖梦告诉他,自己正在找丢失的宠物狗。司机倒很热心,问她狗是什么品种什么颜色长多大?边说边四处张望着帮她找,祖梦说,您就往前开吧,挺大一只狗,走路还有点儿瘸!刚说完,司机应声道,前面还真有个一瘸一拐的,可惜是个人,不是你的狗。祖梦问在哪儿,司机指给她看,远处路灯下的确有个人正一瘸一拐地走着,还回头瞄着出租车,看样子像是也想打车。
祖梦让司机往前开,超过这个人,在前面的一个转弯处停下,她回头监视着,看到那人也拦到了一辆出租车,正往这边开来。祖梦告诉司机就跟着这辆车,它上哪儿你上哪儿。司机说,你不找宠物狗了?祖梦说,就当他是了。司机笑着说,这人不是你男朋友吧?怎么,放着这么漂亮的女朋友,还劈腿了?你放心,我保证跟不丢他!祖梦不置可否地轻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