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喊着号子,男子踩着口令,到了墓地边,迈了一脚,踏上了墓地的边条石上。丛怀宾细一瞧,原来,那男人还是盲人,怪不得觑着眼。女人这是给他当向导呢。
“往左,往左一小步,向前,向前……向下,向下……到咱家门口了。”
两人进入墓道里,听那意思是到了墓道的木门前了。
“到家了,到咱家门口了。”,女人把男人叫水生哥,丛怀宾想,这对男女可能就是墓碑上写的齐水生和方芸夫妇。他们竟然就把这墓冢称为家!这样地恬淡洒脱,视生死如常,有这样的残疾,还如此乐观地活着。
两人再从墓道中出来时,女人手中的食物袋已经没有了。看来,他们把这袋食品藏到坟墓里了。丛怀宾盼着他们快走,他现在早已经饿过劲儿了,见到那袋食品,已迫不及待地要填饱肚子。他已放弃到前面房子打听冰沟的念头,他知道冰沟就在这条溪的上游,不会太远。如果能解决了果腹的问题,他可以很快离开。
可是,这对男女好像并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他们在这墓地上,绕着自己的坟墓在唱一首歌:
森林里缺了哪棵树都行,
深井里缺了哪桶水都行,
麦田里缺了哪垄苗都行,
人海里缺了哪个人都行。
两棵树支起人字形屋脊,
两桶水倒进了水缸里,
两垄麦磨成面装进袋子,
两个人结亲住在一起。
你依着我呀我靠着你,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面疙瘩裹着面筋里揉哎,
亲亲和亲亲不分离。
丛怀宾为他们的歌声打动。
歌声飘远了,这对男女隐入松树林里。丛怀宾从墓道里出来,又进入了另一个墓道。他把那墓门打开,一股寒气直逼过来,里面很黑。他摸索着往里走,是斜着往下去的。终于摸到了一样东西,冰一样凉,冰一样硬,再一摸,它原来就是块冰。很多冰码在一起,这六月的天,只有这里才能藏住冰啊。这坟墓倒成了大冰箱了。那包食物找到了,硬硬的两瓶啤酒也在里面。他没有动其他东西,只拿着那个袋子,回到墓门口。
丛怀宾看着那袋食物,考虑了一下它们能值多少钱,有香肠,面包,还有两瓶啤酒,再加上运费,五十元够了。其实他心里知道,这些食物对他来说都是无价的。他把五十元钱别在木门上,又把门仔细关好,就回到先前的墓道里。他把面包、香肠吃掉一半,两瓶啤酒也喝去一瓶,这顿饭是他吃得最香的一次。
丛怀宾拿着剩余的食物又往深山里进发了,没走多远,到了山前,溪水更加湍急起来,是从山石间流下来的。丛怀宾这才知道,沿着溪水走的想法多么不现实。溪水从高处落下,无法攀上去,只能迂回着找到它,这就要费很大的劲,走得筋疲力尽,再回头看却没走多远。这时,太阳已经落进山谷里,天色迷蒙起来,混沌又带着沉重。丛怀宾着急了,这样下去,不知道怎么能走到冰沟去。又走了一段,天黑下来。突然就峰回路转,他发现暗影中有一条山道,其实,这条山道就离他不远,一直隐藏在岩石堆里。更令他感到鼓舞的是,他还踢到一个东西,发出“哐”的一声,他拾起来,借着稀微的光看,是一只啤酒瓶,和他手中拎的竟是同一个牌子。
夜色更浓了,他摸索着继续往前走,前面有波光闪动,还能听到流水的声音。就在这时,脚下一下子变得软乎乎的,还没反应过来就陷了下去,他慌了神,脚下使劲一蹬想跃出去,没想到却一下子又陷进去一大截儿,他越挣扎,陷的越深,最后他两只脚都进了淤泥里,接着又没到了膝盖,他再也不敢乱动了,思忖着是不是趴下能增大自己的表面积阻止继续下陷,或者是寻找能抓住的东西,把自己拉拽上去。
一束强光照到他身上,一声断喝响在头顶。
“别动,把手举起来!”
丛怀宾万念俱灰,一下子虚脱无力,他顺从地举起手,手里的食品袋早就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我可抓到了你,你快交代!”
“交代?”丛怀宾想,怎么这么快就抓到自己了。
“快说!”
丛怀宾看见手电光下有一支枪正对着自己,是警察,他们找到了自己。自首是不能了,要紧的是要说清是误杀,不是故意杀人。
“我是丛怀宾,卜天建的死,不是我故意杀的,我误将绳子系错了,我没想到他会死。”
站在高处拿着手电和枪的人正是李牌九。他在天蒙蒙黑时回到这里,发现有人进了冰沟,还陷入了泥塘里,他以为是个偷林蛙的,就用手电照着这个人,想把他眼睛照花了,他怕自己对付不了这个人。那把枪是木头的,用来吓唬人的,在深山中,他一个人需要拿它壮胆。他所说的交代,是想问问这个人偷过几次林蛙,偷了多少,没想到,泥塘里的人交代了这些内容。这个人叫丛怀宾,把他当成了警察。
李牌九知道卜天建还活着。他刚走出大院,就听到爆炸声。他也跟着人群去看热闹。等大家把卜天建从树丛中拉出来,他才返身回到院外,在食堂门边上了他的蹦蹦车,此时,丛怀宾已藏身在苫布下了。他一路拉着丛怀宾到了叠罗汉的齐水生夫妇家,那个年轻的女孩子是他的女儿李妮。爷俩包了冰沟,李妮住在山下齐家,他住在冰沟的盘云洞里。
丛怀宾自称杀了卜天建,不是故意的,这是怎么回事呢?这激起了他的兴趣,他最怕警察罚他的蹦蹦车,现在他也找找当警察的感觉。就严肃地说:
“你讲详细些。”
丛怀宾陷在泥中尽最大的能力保持着平衡,把如何准备给气球放气,发现铁牌子,再用绳子连接的过程说了一遍。李牌九听明白了。丛怀宾这个后生跑路跑到这里,是要躲起来呀!我这里正缺一个捕林蛙的人手,自己有时间捕就没时间送。何不留下这小伙子,让他在这躲着吧,帮自己白干活。嘿,真是个好主意!于是,他对丛怀宾说:
“其实你不交代,我也知道了。你不单是杀了卜天建,还把他的红跑车弄得掉了山崖,着了火,爆了炸。我说的不错的话,你从天建集团大楼里跑出来,在楼梯上还遇见了三个人,他们都知道这事是你干的。你既然坦白交待了,就上来吧!”说着,把那“枪”递了过去。
丛怀宾握住枪管,发现感觉不对。他正疑惑,李牌九哈哈大笑,笑过之后,他说:
“小伙子,你莫怕,那是把木头枪,我也是个假警察。”
丛怀宾将信将疑地出了泥塘。李牌九说:
“我跟你说实话,我是包这冰沟的,给卜天建送林蛙,要回来时,听到爆炸声,就跑到崖边了,那时红跑车已爆炸了,往下看,烧得黑黢黢的!卜天建烧焦了,真是太惨了!我看了中午都没吃饭!我们三个都说见到一个小伙子下了楼到过崖边,这事肯定是他干的,恐怕真警察正找你呢!你刚才说你不是故意的,这个我信!警察信不信呢?就算信,你也是犯法了,那可是一条人命!还有那么贵的车!你跑到我这里躲着,这就是咱俩的缘分。我对卜天建也有意见,这个时候的林蛙最值钱,他还不愿意一只顶两只!还拖延我不给我结账!所以,我也同情你。我决定收留你了!我不主动告发你,你也老老实实地躲在这儿,把你抓住了,我也受牵连!但你也不能白躲在这儿,你给我抓林蛙,我呢,给你吃给你住,你是我的侄子。从现在开始,你叫我二叔!我排行老二。”
丛怀宾想,冰沟已找到,没想到还遇到这么个好心人!这么安排更有利于他实施原来的计划,就叫了一声:
“二叔,谢谢你!”
“不用谢,你就跟着二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