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是拿着卡走了,你怎么看这件事?”
卜天建仰头望天想了想,然后笑了,他说:
“你不要有顾虑!我们今天谈的事我会保密的!何必让别人知道呢?你和祖梦从今天起!切割干净了——我呢,正式和她处朋友!这是两件事,你的事儿完了,我的事儿刚开始。根本不存在这15万!你放心!我也不会对祖梦说,更不会对别人说——”
丛怀宾见卜天建已表达清楚了,决定开始反击。他说:
“你认识柳婷吗?她也有男朋友。”卜天建打断丛怀宾:
“——啊,柳婷的事和今天的事不能混为一谈。在我心里,十个柳婷也不抵一个祖梦。她男朋友是没资格跟我要分手费的。这个你不用替他操心。”
卜天建的后背离开了老板椅,他坐直身子把头扭向窗外。他还惦记着院子里的布置。他看见,院子边缘的两个路障已经被厢车拉开,这些路障设在崖边,是怕有车不小心摔下崖去。现在把两个路障移开,是为了让跑车更接近崖边,能隐藏住气球和气球下的标语,不让大家看见——要有种突发感!“爱系花”活动要骤然降临到祖梦身上,让她热血沸腾,激情澎湃!如果大家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就没了戏剧性——戏剧性就是女孩子在晕眩中当了女主角。
此时,小范正坐在他的跑车里,很小心地倒着车,没了路障的保护,倒车要加十二分的小心。还好,跑车停下了,它后面要有一条绳子和气球相连,可眼下气球还没充完气。这家婚庆公司行动太慢了,要是这时有人进了院子,见到气球会问做什么,还不让人知道了。想到这,卜天建有些心焦,可丛怀宾却没有结束谈话的意思。丛怀宾说:
“卜总,你能听听我的想法吗?”
卜天建本打算给小范打个电话催催他。一想,也不差这几分钟了,就把伸进口袋里的手拿出来,重又躺回椅子,有些不耐烦地说:
“行,你说吧!”
丛怀宾说:
“你的言行我都看到了,了解了。对于你这样的人,我确实无话可说,你已到了无可救药的程度。如果我手头有指标,我一定毫不犹豫地用在你身上!我为这个世界悲哀,怎么会有你这种人存在?”
卜天建有些没听懂,但他知道这些话没一句好听的。丛怀宾拿起那张卡,从椅子上站起来,愤然把卡扔过去说:
“收起你的卡吧,你个人间的垃圾,地道的人渣!”
卜天建闻声而起,他吼道:
“你说什么?你好歹不知。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现在就告诉你,你看看窗外!”
丛怀宾走到窗前,向外望去。好几个人在往崖边移一个充了气的大气球,气球后有两个人拉着一条大条幅。卜天建用手指着,他说:
“看见了吧?那个气球一会就要升起,它下面挂着一条大标语,“爱系花”,我就爱系花祖梦!一会儿,我就开着跑车,拉着那气球和标语,绕着祖梦转。让公司的人和所有的学生都来看一看,我是怎样追祖梦的!你要有兴趣,你也见识一下,比你那小泥人高档几万倍!我现在就和你公开竞争,雄性的竞争!你会后悔的……”
卜天建还没说完,只听“嘭”的一声,丛怀宾摔门而去。
丛怀宾从二楼下来,正和三个人迎面相遇,在楼梯上错身而过。这三个人是小范、厢车司机和李牌九。李牌九今天来送蛙,上次送来的林蛙刚到食堂角门,就被祖梦买走了,他怕交不上差,就又抓了些送来。林蛙交到食堂,管理员出的收条一只是一只,他就和人家吵了起来,说你们卜总说一只抵两只的,怎么不算数。管理员说,谁答应你你找谁去。李牌九就要到二楼找卜天建,小范见他脏兮兮的打扮,高声大嗓怒气冲冲的样子,怕他打扰了卜总今天的好事,就追过来阻挡。担心自己力量不够,又叫上了厢车司机。
厢车司机一直帮着婚庆公司给气球充气,充完气后又帮着把气球栓在跑车后面,怕气球升得太高,暴露了目标,就把绳子挽了个结,气球就放得只比跑车高出一小截。他做完这些,正要把自己厢车后的牵引绳收起。这段绳子刚才拉过路障,正绕在红白两色的圆柱型路障上。
厢车司机被小范叫去拦截李牌九,就停下收绳,李牌九哪里那么好拦,挣脱了他们,往楼上冲去。卜天建此刻正怒火中烧,又传来吵闹声,他用力打开门,正和李牌九四目相对。李牌九嚷嚷着,你说过一只顶两只!可他偏要一只是一只!卜天建还想着“爱系花”的追梦行动,只好忍着气,对他说,行了,一只顶两只,你先走吧,以后给你算。李牌九怕是推诿,非要当场重写收条。卜天建无奈,只好让李牌九进屋,拿出管理员的收条,卜天建站在大班台边上,弯着身子给他换收条。小范和厢车司机见李牌九这般难缠,又担心生出新的事端,就等在旁边。
丛怀宾出了楼门,婚介公司的半截子车正开出大院门,他往红色跑车那边看去,一个人也没有。跑车后正探出大半个气球。丛怀宾想起卜天建的话,心想,我现在就给气球放了气,看你用什么升起“爱系花”的条幅。想到这儿,就直奔过去,来到跑车旁,想找个东西把气球扎破。他看见一块大铁牌子,用两根铁棍支着,立在崖边。悬崖陡峭深不见底。他拔起牌子,抽出一根铁棍,牌子经过风吹日晒雨淋,油漆有些脱落,但用毛笔书写的八个字还很清晰:
“此处危险,当心失足。”
丛怀宾见了这八个字,就有了新的主意。他拾起一块有棱角的石头,把牌子上的“处”字,用石块处理起来,“处”字变成“人”字,标牌上的标语变成:
“此人危险,当心失足。”
要是卜天建用跑车拉着这牌子满场转,一定很好玩,该有多轰动?一想到那个场景,他开心地笑了。丛怀宾又抽出另一根铁棍,抓过圆柱型路障边上的绳子,用绳子头穿过标语牌的两个孔,又把绳子紧紧系在跑车后的绳子上,他一边系着,一边发着狠说,我就要见识一下你有多狼狈。丛怀宾匆忙做完这些,就见天建集团的大门口陆续地进了很多人,是职工来上班了。他干脆就沿着崖边向院子的另一头走去,那边是一堵石墙,墙外就是丛生的树木了。他翻过石墙,进了林子,奔山顶爬去。天建集团大楼建在半山腰,只有爬上山顶才能看清这场好戏。
丛怀宾哪里知道,刚才他把绳子往跑车后的绳子上一系,就形成一个连接。那段穿过铁牌的绳子另一头,正挂在厢车的牵引钩上。这样,两辆车就被高强度的尼龙绳连在一起,还绕着光滑的圆柱型路障。
丛怀宾在山顶上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来,从这里能看清整个大院。院心那个黑白相间的太极图已摆好了,非常醒目。围着太极图的是十几张桌子,桌子前后有不少椅子。有员工从楼内往外搬着东西,还有员工陆续从院外走进来。
丛怀宾拿出手机,准备把这里的情况告诉祖梦,让她有个心理准备,也顺便提醒她有好戏看。
他还想告诉她留心看那句“此人危险,当心失足。”丛怀宾想好了,这边的戏演完了,就带着祖梦离开,咱不在这儿实习了,再也不想见到这个魔鬼。可是,手机打不通,再拨,还不通,细瞧,才知道这里没信号,屏幕上只剩下个小天线的符号。丛怀宾遗憾地收起手机。反正好戏马上就要上演,看完就可以下山,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了。
通往天建集团大院的坡路上走来一群学生,他们穿着统一制作的参展服装。学生后面,是吴老师、何茂田和祖梦,祖梦今天是翻译,只穿着平时的衣服。
今天学生的早饭,没安排在职工食堂,每人发了一套盒饭。何茂田按照卜天建的说法解释说,食堂有个维修,中午就完工。其实是防止学生们发现院内的布置。
学生们走进“展位”了,天建集团的职工也都到了院中间,两组人各自找到位置,准备最后的彩排。
卜天建终于把李牌九打发走了,他穿上西服,又在镜子前照了照,领着小范和厢车司机下楼。他们没有从大门出去,而是打开一楼太极公司的门,从长长的过道穿过,从另一端的门走出来,然后悄悄地来到跑车那里。
卜天建上了红色跑车,跑车敞着篷,能看到后座上有一大捧红色的玫瑰,卜天建示意厢车司机把这捧玫瑰放在副驾驶位置上,以便他到时候一伸手就能拿到这999朵玫瑰。小范此时正在跑车后,打开挽着结的绳子来放高气球,他的眼睛就注视着那气球徐徐升起。卜天建发现厢车挡住了他的视线,这让他不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开始行动,他告诉厢车司机赶紧把车提走,厢车司机手脚麻利,上了车就发动了车子,他早忘了后面还挂着牵引绳呢。他右脚一加油门,左脚放开离合,厢车猛地向前冲去,后面的牵引绳登时绷直,在光滑的圆柱型路障上开始滑动,一下子把紧靠崖边没有路障拦挡的跑车向后拽去,跑车后轮腾空,一个大翻转,四轮朝上慢动作般地重重落下崖,哗啦啦,那是风挡玻璃破碎发出的声音,然后轰地传来爆炸声,这一声巨响过后,又是一声,这一次是氢气球炸了,随后浓烟从崖下升起……
丛怀宾趴在山顶的一块巨石上,全程目击了这突发的事件,他看到了跑车突然向崖边猛地移动再翻转,他甚至被跑车翻转时镀铬排气管的金属反光刺痛了眼睛,他还看到了氢气球爆炸一刹那产生的烈焰,空中只剩下气球的碎片燃烧着向下掉落。他清晰地看到了厢车和跑车的移动轨迹,立即明白了厢车向前跑车向后的原因——那是它们间有了关连,那关连是他亲手连接的!他头脑中一片白,盖过爆炸产生火焰的红和浓烟的黑。他一下子翻身仰躺在大石头上,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杀了卜天建!去自首吗?就会被关起来——那母亲的病怎么办?刚刚得来的希望就要落空了——不能!我要把冰沟的秘密揭开,给母亲治完病再去自首——祖梦呢,祖梦怎么办?朝思暮想的祖梦就在院子里,可现在不能和她相见了,真是咫尺天涯!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和祖梦的情缘也就终止了——即便祖梦愿意等他,他也不会连累祖梦的——他多想和祖梦再通一次电话!把这事说清楚,可是现在即便有信号,他也不能留下线索——刚才下楼遇到了三个人,说不定院子里的其他人也看到了他,他的脚印,他的指纹全在现场呢——警方会很快注意到祖梦,他怎么能再和她联系呢。一个幸福的情缘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山腰传来大呼小叫声惊醒了他,丛怀宾一跃而起,朝着山下的坡道急奔,衣服被树枝刮破了,脸上、手上、腿上都有被划破了的刺痛,他都全然不顾。到了坡道旁,他矮下身形,左右观察着,那边是一排瓦房,瓦房后是一人高的铁栅栏,栅栏间开了个小门。一辆蹦蹦车停在小门那儿,大概是送货或取东西的,蹦蹦车驾驶室里没有人,车厢上盖着苫布,干脆先躲进苫布下吧。
这辆车正是李牌九送蛙的车,他从那小门把蛙送到天建集团食堂里,就把车停在这了。李牌九换了收条,原本快走出院门了,听到爆炸声,也跑去看热闹。他到崖边时,卜天建已被人们七手八脚地拉了上来。他在跑车翻转的一刹那跳了出去,亏了这车是敞篷的,崖边还有树枝丛生,他一下子抓住了树枝,只受了点擦伤。但这一抓似乎已经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当他刚被拽上来时,还能勉强走两步,可随后就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浑身无力,手脚动一下都要哆嗦半天。他自己心里清楚,这是吓的。
慢慢缓过神的卜天建以及厢车司机和小范,谁也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跑车为什么突然向后滑行了?——厢车牵引钩上的绳子,早已在强力的拉拽和反弹下断裂了,随着跑车以及那个铁牌一起落入崖下了,一点痕迹也没留下。厢车司机在以后甚至忘了这条绳子,还以为收起来了却忘在了什么地方。
虚惊一场。在一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安慰声中,天建集团的人开始找保险公司,通知他们来人勘察现场以便理赔。他们在电话里告诉保险公司出现了溜车事故,我们老板的跑车落崖了。除了这些,就是那场精心准备的“爱系花”追梦行动彻底告吹,而自认为杀了人正开始逃亡的丛怀宾像一只冬眠的林蛙倦着身子躲在苫布下,在黑暗里惊恐万分。
突突声骤起,李牌九把车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