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婷和苏子伦乘坐的另一辆大巴车也出了蓝旗城关,沿途不时停下捡人。乘务员是个胖红脸的大嫂,她把头伸出窗外,手扶着车窗沿前后张望,一发现有疑似乘车的,就把车门拉的半开,怂恿似地要把人吸进车里。车开得慢,她不时向后顾盼下一辆客车,两辆车间要有车隔,后车不允许前车抢客源。胖红脸还习惯性地问每个上车的要不要车票,如果说不要,她的脸立刻就笑开了花,热心地帮人家找座位,如果说要,她就夸张撕票的动作,前一秒还鲜花怒放的脸瞬间凋零成花骨朵儿。
她这个样子,只观察一会儿,就能把她的全部心思猜出来。苏子伦和柳婷并肩坐在大巴车后座上,他无聊地看着乘务大嫂的一举一动,心生感慨。生活要这么简单该有多好!都像这位大嫂想的做的谁都一清二楚,也不必苦心费神,东猜西猜。他偷眼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女友柳婷。柳婷的解释似乎牵强,莫非还真有这样的老丈母娘?专门想看看发过脾气的姑爷是什么样子?
他想试探一下柳婷,忽然想起临出校门时顺手塞进包里的一张报纸。这张报纸是他们商学院的院报,一个月出两期,每期四版,前三版登的都是学院的大政要闻和活动报道,只有第四版有个栏目摘录一些趣事,算是活跃版面了。苏子伦记得这一期上还真有个有趣的段子,和他现在的处境有些相似,现在拿来,正好试探一下柳婷。于是,他取出报纸,指给柳婷看:
电视相亲节目的某个环节,主持人要求女嘉宾必须至少灭掉三位男嘉宾的灯。女嘉宾灭灯后,主持人问灭灯的理由,女嘉宾不愿意伤害被灭灯的男嘉宾,就把理由说得很婉转:三号男嘉宾个子太高了,我感到有压力;五号男嘉宾长得太帅了,我没有安全感。七号……七号男嘉宾……她见七号长得又老又丑又矮就支吾了,最后她说,他没给我灭灯的理由。
苏子伦见柳婷的目光已把这段游走完了,就故意问她,有何感想?这时,大巴已驶出县郊,不再寻找半路上车的乘客,车速很快,估计是要把耽误的时间赶回来。柳婷应着苏子伦的问话,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顺手把那张报纸扔出窗外。
苏子伦没想到柳婷反应会这么激烈,目光追着报纸往车后窗看去,见那张报纸在空中打了个旋,急速展开,倏然向下在车后窗消失,像一架失事飞机迫降一样,同时竟然真的有轮胎剧烈摩擦路面的声音,急迫刺耳。柳婷也大吃一惊,扭头望去,一辆暗红色的敞篷跑车露出身形,原来是这辆车在路中央来了个急刹车,四轮青烟四起,那张惹祸的报纸赫然糊在车的挡风玻璃上,遮住了驾车人的视线。柳婷看苏子伦,见苏子伦的脸都吓白了,估计自己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急忙扭头继续关注事态的发展。
那跑车卧在路中央,车身线条凌厉优美,如镜的漆面反射着光,鹰眼大灯锐利如电,从远处看去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鹰。开跑车的人在车里站起身,他戴着一副大墨镜,一伸手从车窗抓过报纸,几把揉成一团,接着,猎鹰瞄准猎物发动了突袭,只一瞬间,就贴着地面窜了上来。它和大巴车并行,暂时离开了柳婷和苏子伦的视线。紧接着,客车突然来了个急刹车,跑车在前面把客车别到路边停下来。驾驶席侧的车门打开,像一只猎鹰伸展开它的一只翅膀,那条腿款款伸出,戴墨镜的男人从跑车上下来了。
一车人被客车急刹车弄得趔趄惊呼,现在他们又透过前窗,看着黑墨镜不慌不忙一步步地走来,都面面相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有柳婷和苏子伦清楚发生了什么。
看那身型和衣着,黑墨镜应该是三十来岁的年轻人,他上身穿着黑色半袖真丝衬衫,胸前绣着一条金黄色飞龙,那龙头舞到右侧肩头,怒目圆睁。他把上衣扎进牛仔裤里,脚上是一双质感很硬的黄色牛皮鞋。黑墨镜的嘴角挂着三分的愤怒,七分的嘲笑,像是说,谁吃了豹子胆,敢用报纸糊我的车。他一走近客车,客车门就乖乖地开了,看来,胖红脸乘务员知道他姓甚名谁,从她那讨好的笑脸更能证实,此人绝非一般人物,她那脸上的表情不会有任何误导。
黑墨镜叉着腿立在车过道上,手中团成一团的报纸,被他甩开,几下就恢复了作为报纸的本来面目。报纸的这趟旅行,可是非同小可,车上的人都瞪着眼睛不明所以,除了柳婷苏子伦心中暗自猜测着可能的后果。
黑墨镜扬着报纸,对满车人喊道:
“谁扔的,你站出来!没说的,就用你的衣服,擦我的挡风玻璃!”
柳婷已意识到今天随手一扔的严重性,正要站起来道歉,但听到黑墨镜的话,就放弃了道歉的想法,她直视着黑墨镜盛气凌人的架势,心想,我倒要看看你能怎样。
一阵沉默,苏子伦握紧了柳婷的手。
黑墨镜把报纸换到左手,右手抬起,从牛仔裤后屁股兜儿里摸出几张百元钞票,用手指捻成扇形,举在眼前,他瞄了一下,对乘客们说:
“五百元,谁要是举报,立马兑现。”
话音刚落,柳婷前排穿迷彩服的男人就举了手。那只手在半空中又支出一个手指头,目标明确指向后面的柳婷。他一直偷眼欣赏着漂亮的女人,没想到这姑娘不仅秀色可餐,还能提供财路。
黑墨镜跨前两步,把五张钞票奖给了迷彩服,交易瞬间完成。随即,黑墨镜指着柳婷,发出低沉而又威严的命令:
“你,下车!”
一切来得突然,黑墨镜的举动以及车上乘务员、举报人的配合,清冽地刺激了柳婷,尤其那五张钞票组成的扇形,像伸展的巴掌一样,搧在她的脸上。她近乎歇斯底里地喊道:
“就不下!”
“下车!”黑墨镜的声音更加坚定,应声把那张报纸扔向柳婷,报纸经过几番折腾,又伸展起来,瘫软在柳婷身上。
紧迫间,苏子伦头脑高速旋转,他犹豫是来文的,道歉熄火,还是来武的,勇敢接招。全车人也紧张起来。黑墨镜的手又伸向牛仔裤后屁股兜儿,从中抽出一叠钱。看样子,如果柳婷再不下车,恐怕这些钱将是拽她下车的佣金了。
突然,情况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黑墨镜在伸展的报纸上看到了一行大字,惊讶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