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民间称之为二衙门。
今天黄老爷心急火燎的赶到茶馆里,很快几个消息灵通的大门生就来请安了。
顺便说一句,黄老爷是青帮弟子,在奉贤开香堂收门生,这些门生一部分继续在外面当土匪,另一部分则进入了警察局。
黄伟兆让他们坐下,又过了片刻。
另一人年纪三十多一身江湖短打的家伙跨进门来。
“黄君,我来了……”一开口便是不甚流利的中国话。
大家都认识此人,乃是警察局的警政顾问兼副局长-山崎曜。
“好了,山崎爷叔来了,大家都坐过来点,开会了!”
山崎曜原本是在浦西混日子的日本浪人。
813之后,就成了奉贤的警政顾问。
但他发现自己似乎无法很好的驾驭这些土匪。
于是心一横,也拜了个老头子,混了个青帮辈分。
这可是大事啊……
青帮虽然出过杨虎、陈群这种高官,甚至委员长都是……
但外国人……好吧,东洋人虽然没有西洋人值钱,但也是货真价实的外国人,主动要求入帮……
对青帮来说这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事情。
当下山崎曜的那位老头子立刻发了江湖贴,随后山崎曜这才算真正融入了奉贤,掌握了本地的“治安”情况。
而且他拜的那位老头子辈分挺高,原本已经山门一关,退出江湖了,为了中日亲善重开山门……
当下有促狭的文人吟了两句诗“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山崎曜一下子成了浦东的“爷叔”辈,日常各色孝敬一点都不少。
这让他乐得合不拢嘴,浦东虽然偏僻落乡,但自己混迹期间能发财,反之浦西的高楼林立,和他这路穷苦浪人也没啥关系……
虽然东洋人自从日俄海战胜利后立刻飘了起来,以列强自居,跟着那堆老牌帝国主义在中国境内开租界搞国中之国那套。
可终究是底子薄,搜刮来的钱绝大部分都成了战争机器的润滑剂顺便也肥了国内那些华族,类似山崎曜这种在本土混不下去想来租界当人上人的穷鬼,可是没分到多少红利。
更令人发指的是,在租界里日子也很不好过。(上海没有正式的日租界,但日本在外白渡桥南堍和虹口区域占了好大地盘,习惯上被称为日本/东洋地界,小说就用租界称呼了,反正有租界之实,也不算冤枉他们。)
原本他们以为靠着自己的武力起码能在灯红酒绿中分一杯羹来。
结果来了后才发现,除了走在街上能随便欺负一下中国行人外,在日本体系中根本没有他们的位置。
只能承担最基层的工作,比如搜集各种基础情报,但一个日本人人生地不熟还不会中文,要在中国的土地上搜集情报?
这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本地的包打听可是好用太多了。
至于充当打手……,对不起,各色黑社会青洪帮更是随叫随到,服务更专业,说打断手绝不断腿,价钱也更加优厚克己,而且诸如扔蛇扔大便在人头顶撒尿等恶形恶状的行为只要出钱也可以做到。
实在是价廉物美至极……
山崎曜这路浪人说白了就是破落的武士,自以为高人一等,平时还总端个架子放不下来,让他们朝敌人拔剑可以,但请人吃糖油山芋(扔大便)那还不如让他们切腹呢。
如此根本没办法养活自己。
久而久之,几乎连吃饭都成问题,没办法只好去虹口的摩罗庙混饭吃。
摩罗庙是锡克教在华建立的庙宇,供执勤的红头阿三以及各色锡克族旅人做祈祷之用。
锡克教有个非常优秀的传统-庙宇开饭的时候,谁都可以进去吃,也不要你改宗皈依,进去就吃,吃完擦擦嘴怕拍屁股就走,第二天再去,连续如此也没人管。
唯一的要求是,进门得包头脱鞋,门口会提供洗干净的包头巾和脱鞋袜子……
得亏如此,山崎曜才算熬了过来。
所以,当他发现自己无法管控住奉贤地方情况时,丝毫不顾忌侵略者的颜面,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就跪下给老头子磕头,也是因为被饿怕了。
山崎曜这样还是好的,天津的同行更惨,那儿是正经日租界,管理租界的领事出于防止货币外流的目的,下了条惨绝人寰的规定,“凡天津租界内之日人,无特别通行证一律不得擅自离开租界。”
也就是说明明是侵略者,却被困在租界里,赚点钱想去消费放松一下,对不起,你是大日本帝国的子民,怎么可以拿帝国的钱去购买西洋人的各种服务?这不是经济资敌么?
可日本租界本身商业凋零,像样的商店都没多少。
于是这群日本人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朝奸汉奸带着票子去法租界英租界花天酒地,自己只能啃冷饭团。
好不容易存点钱下来,还没来得及往老家寄,今天领事募捐,明天支前会募捐……
总之,帝国主义其实也分类,老牌帝国主义的子民多少能享受点扩张的红利,改善改善私人生活。
类似日本这种低配帝国主义的……算了,一言难尽,说多了都是泪。
山崎曜现在日子过得舒服,对于这些事情也用心起来,毕竟这是他好日子的根本保障。
听完黄伟兆的任务,当下一拍桌子“我带人过去!”
“山崎君,这个,这个,杀鸡用牛刀了……”黄伟兆连忙阻拦。
两人眼下算是好搭档,山崎曜这货虽然能力一般,但胜在交际能力很好,和奉贤县乃至镇江的其它日本顾问关系都不错,这也是黄伟兆敢于和县长头皮硬翘翘的底气之一。
山崎曜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这口夹生中国话实在不行,要是他出马,没法完成任务不说,人只怕都回不来。
没准在什么地方一开口就惹来了警惕关注的目光,然后在一个没人的角落被人一棍子敲晕,套了麻袋扔到东海里去……
不过,山崎曜也有他的作用。
作为浦东大地上唯一的青帮“爷叔”,多少有点分量,在江湖上叫一句,大家都要给点面子的。
当下商定下来,这事情由山崎曜抓总,黄伟兆负责去找康道元要钱要粮要好处,毕竟皇帝不差饿兵……
眼下康道元若是想查明案子情况,还真就只能依靠黄兆伟了……
……
至于怎么查……
黄兆伟也不笨,康道元既然不让他动警察系统的人,那自然说明这消息眼下还不算靠谱,万一派过去的人失风了,扯上奉贤跨境办案……
估计冯达这王八蛋肯定会借题发挥,跑到镇江乃至南京去冤枉鬼叫,落井下石。
眼下大家是一条船上的,自然做事要谨慎。
黄伟兆说完回了警察衙门里坐镇。
山崎曜摆出“爷叔”派头……
他的打扮和黄伟兆差不多,汗衫香云纱外套金表链牛皮护腰四件套,但做派去更加地道。
头上的巴拿马草帽是正宗货色,市面上随便买买就是好几十大头一顶,这东西值钱之处在于,冬天不带的时候,可卷起来塞进一个儿童拳头粗的纸筒里收藏,第二年拿出来一抖,就有恢复原状了。
这东西原本是他想都不敢想的,现在么,还时不时的拿在手里卷来卷去,以向众人昭示这是吃价的真货。
可惜下面这群地痞流氓连字都不认识,怎么知道这种高档奢侈品,让山崎曜难免有明珠暗投之感。
他把帽子往桌子上一扔,顺手把折扇往后插到衣领里,斜眼看着这群门生……
不说话,右手从衣袋里摸出个精巧的内画鼻烟壶,拧开玛瑙塞子,往左手虎口上倒了点,凑近鼻子,用力一吸……
“阿秋!”惊天动地的喷嚏打完,人精神一震。
又摸出支雪茄来,旁边有机灵的连忙掏出自来火,划燃了凑过去……
“让开,这是好烟,不能用火柴的……”随手扔出根松木条“去用这个引燃火,然后拿过来……再让老板给我重新泡杯今年的狮峰龙井……算了,这个破地方有杨梅岭出的也就行了……”
从腔调来看,他比黄伟兆更像一个地道的帮派份子。
这倒也不奇怪,毕竟山崎曜祖上是没落贵族,各种套路都有家传,虽然因为穷已经无法实操,但好歹有理论传承,到了浦东大地上联系实际后,顿时产生了质的飞跃。
他这些套路使唤出来,倒还真是能唬住下面这些流氓土匪,这让他获得了更高的威信,布置任务也更加得心应手起来。
山崎曜有个大徒弟叫魏阿狗。
是本地富商之子,家里田产颇为殷实。
这种人家在浦东挺多,家族几辈子积累,今年买块田,明年买个铺子,到了魏阿狗这代,只要他不胡闹,日子可以过得很舒服。
但这家伙不学好,小小年纪就和狐朋狗友出去吃喝嫖赌,把家里长辈气得半死。
无奈之下,只能祭出管教孩子不惹祸的最佳方略--让他抽大烟。
鸦片是毒品不假,但在吴地富户中,让孩子抽鸦片倒是保全家产的不二法门。
因为这东西有瘾,要抽就得躺着,所以一旦抽上了就不愿意到处跑。
其次,犯瘾的时候浑身乏力,可“香”完两筒后,人懒洋洋的犯困,通常就在烟榻上睡着了。
这样一来,也就没有了兴风作浪的精力。
甚至在媒婆嘴里“张家二少每天能抽一两”都是加分项。
可怜天下父母心……
为了保全自家孩子的生命财产安全只能让他吸毒,这种奇观也只有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中才能看到。
但魏阿狗是个奇葩,抽完之后精神百倍的出去败家……
几年下来,父母被活活气死,家产也被败光。
“幸亏”这时候来了皇军。
否则,魏阿狗没准在某个冬天的清晨缩在破鸭棚里一脚去,乡邻见他可怜凑钱买副薄皮棺材装了,找个田间地头一埋了事。
而且他和山崎曜似乎特别投缘,很快就得到了重用。
当下魏阿狗带着两个小土匪,摇着条船往六场镇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