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生,天地皆静,一瞬间,仿佛天地都被打碎了,又一瞬间,那些破碎的东西又重新恢复了。
所有的感知都消失了一瞬间,所有的感观都被蒙蔽了一瞬间,仙歌只感觉耳中仿佛有“道”被撕裂的声音。
等她从怔愣中醒过来的时候,天地间一片空白,仿佛什么都没有留下,包括原先正站在道观之前的年轻道人。
仿佛是一片虚无,仿佛从未存在过。
一片幽冥中,一个意识,一个存在,一个飘零的,四散的存在,却缓缓地出现在仙歌的感应之中。
她知道那是谁,也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天地间突然有鸟儿的鸣唱响起,声震九霄。
百灵,云雀,燕子,黄鹂,夜莺,火鸦,乌寰,林鸷……各种不该出现在这一时节,这一时辰,这一地点的鸟儿都出现于这一片天空,它们鸣叫着,歌唱着,呼唤着那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灵魂。
种种或是美妙,或是聒噪的鸟鸣声混杂在一起,恍如一场大合唱,繁杂至此,却一点都不显嘈杂。
风不动,云停驻,水潺湲,树发枝,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重新发出生机,大地之气亦升腾,就连天空之中灼热的大日,亦散发出温暖的光芒。
万鸟朝凰,天地怜道。
一切的一切,都照着她的心愿,都如她的所想,再次重演。
云层被拨开,露出一弯圆圆的月亮来,皎洁清冷,明亮暄然,散发出蒙蒙的光华,仿佛是在等待什么,又仿佛是在对谁诉说:看,我来了。
而就在这时,就在这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就在那四散的,重新聚拢,重新散发出生机的灵魂再次重归天地时。
一道轻灵的鸟声奇异的出现,传遍天地。
仿若千山的和鸣,仿若万水的激荡,仿若四季的接轨,仿若生死的轮转。
青鸟长鸣,问蓬莱何在。
一只银青色的鸟儿飞跃上了云端,她身上的银色渐去,换上了青色的,如蓬莱仙雾一般飘渺纯粹的青色。
她飞翔在万鸟之前,穿过重重的雾霭,穿过纯白的九天,穿过生与死,穿过春与夏,穿过仙与凡。
回应着千山万水的呼唤,回应着生死容枯的纠缠。
千山招魂曲,这一次,只为你——
昔日你助我开灵,今生我助你成道。
恩于情,业与劫,我成全你。
轻灵的青鸟飞翔于云端,仿佛对上了那一双,熟悉的,平静的眼。
那是昔日破旧的道观边,护住她的手,那是昔日枯荷边,为她言诵的经,那是天劫之下,久久不散的波澜,那是离去之时,干脆决绝的身影。
今生,我愿你,逍遥九天,再无灾劫。
也愿我,翱翔九天,再无束缚。
随着青鸟羽翼的飞散,一道熟悉的身影勾勒了出来,那是明知劫难来亦从容面对的眼,那是明知路途艰难,亦果断庇护的手,那是明知会受到牵连,亦不悔不怨的心。
两眼相望,仿佛远隔千山万水,又仿佛近在眼前。
道友一望百年间,不改初心是成全。
青色的鸟雀与玄色的道人,一望间,百年惊澜。
突然间,道人行了一个道礼,他微微低头,是为俯首,这一次——多谢你。
仙歌化作羽衣的少女,如两百多年前度化形之劫一般,同样回了一个道礼。
何必言谢?何必言谢。
嫣然一笑间,羽衣的少女化作翩然的青鸟,飞腾而去,层云在她身后破碎着重聚,流散着来回,再不见回头。
而年轻的道人望着云层破碎的轨迹,消失于天地之间。
这一世,终于圆满结束。
在道人成道的一瞬间,远在万里之外的衢州,和尚坐在一间破庙里,嘴角溢出苦笑。
他输了。
佛心彻底破碎,再不剔透,禅意彻底蒙尘,再不圆满。
年轻的和尚盘坐于沾满了尘埃的佛像之下,回忆起过去二十年所发生的事。
二十年前,他也是如此,盘桓于一间破庙中,庙里有只黄鼠狼冒充神灵为恶,要村人给它上供童男童女,他戳破黄鼠狼的真面目,将黄鼠狼降伏,而就在黄鼠狼毙命的下一刻,一只小云雀突然飞到了他面前来,问他一句:“和尚,你分清楚了是与非吗?”
和尚降妖除魔的手微微颤抖,他回答不出来。
十九年前,和尚来到了一座荒僻的村庄中,村中还保留有食人的恶习,和尚将无辜的人救出,并惩戒了食人的人,要他们一心向善,从此再不做恶。
而就在他刚刚将无辜的人护送走之后,路边突然有一只黄鹂鸟冒了出来,问他一句:“和尚,你分清楚了是与非吗?”
和尚依然分不出来,他想起那些作恶多端的人,嘴唇微微嗫喏,不知如何说。
十七年前。
和尚走到了一座大桥边,桥边按水流的流向住了两村人,两村人都有捉对方村子的人向龙王献祭,保佑大水不淹到自家村子的习俗,和尚处置了两村的首恶,戳破了“龙王”的真面目,离开时,他不知道这里的人会不会重新作恶,这里的恶会不会循环往复。
这一次,不需要谁提醒,和尚已经自发的等待那一句问候。
果然,路边的一只夜莺自夜色中飞出,问他一句:“和尚,你分清楚了是与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