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柔和的霜色辉光中，很自然的，龙睁开了眼。</p>
祂凝视着黍离。</p>
黍离不动声色，心静如水。</p>
“我知道你，黍离。”</p>
出乎黍离意料的，祂称呼的是黍离，而并非苏訸。</p>
黍离下意识的想要握刀，手刚刚抬起却又立刻抑制住了。</p>
龙的神像微微抬头。</p>
“知道你的名字并不奇怪。帝国武运凋落，剩下的每一个武者我都知道。”祂这样说。</p>
黍离不语。</p>
他似乎猜到面前的是什么存在了。</p>
——帝国敕封的神。</p>
“山神？”黍离轻声问。</p>
山神龙幽幽一叹：“正是莫沙山山神。”</p>
黍离一愣。</p>
“不知莫沙山坐落在何省何地，我竟然不曾有所耳闻。”</p>
他在等待答案，一座有着正统山神的名山，不会默默无闻。</p>
如果黍离只是普通帝国子民，他最多只是有所疑惑。但作为情绪流派的传人，帝国所有名山大川他必然是会有所耳闻的。</p>
除非——</p>
“莫沙山不在某省某地，也并非天生地养的名山，末日之前一直镇守在阴影位面。”山神龙解释道。</p>
阴影位面？</p>
帝国造物？</p>
黍离恍然般的点头，心里却很快过了一遍：这一次飞一般的出现可能是自阴影位面飞来，那种镇压邪念的感觉也可以和帝国造物对应起来，那么是没有什么问题了。</p>
更主要的是，黍离没有感知到心悸或者忧虑，对于情绪流派来说，对于未来的预知可以体现在突然而来的某种情绪之中。</p>
黍离定下心来。</p>
这样如果还是被欺骗了，那他是否能感知到不对劲已经不重要了。</p>
而那样的存在，也完全不需要这样对付黍离。</p>
凡此种种，思忖一番不过一个刹那。</p>
“冕下……”黍离下意识想用莅临二字，但转念想到如果此时依然这样用词，难免有一种莫名的滑稽感。</p>
“冕下此番来到楼兰，想来也是为了盛宴？”黍离换了个更直白的词语，只觉得文白别扭，但也没什么推敲的想法了。</p>
其实山神是当不起冕下二字的。但是此时此地，兴许天地之间，可以称之为神的存在也就这几位了。</p>
镇守在其他位面的帝国正神。</p>
山神龙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沉思着，忽然问：“你可知邪神侵蚀世界所求的是什么？”</p>
黍离默然，“不知道，也不敢知道。”</p>
“我于莫沙山之上，与邪神立于神国并无区别。你可以知道。”</p>
“为了更强？或者为了一个世界的凋亡？或者为了享用世界之中的祭品？或者为了愉悦？或者只是一念至此甚至无意识为之？”黍离沉默了很久，最后只是反问。</p>
他一直觉得，人类之于邪神的价值不该那么高，虽然人类确实奔波逃亡，但是当人类残存之后，确实能苟活下来了。</p>
或许之前被屠杀是因为人类聚在一起太过显眼？</p>
黍离也曾想过为什么莅临城市的邪神最后如此强大，但始终不明白人类有何实力让祂们如此强大？</p>
山神龙：“或许都有可能。”</p>
黍离：“原来冕下也不知道。”</p>
山神龙：“只是难以明白。只不过祂们之于这个世界的关系，我倒是可以看明白。”</p>
山神龙微微一叹，“祂们在此方世界表现的实力不是祂们真正的实力，世界在艰难的限制着祂们。如果解释的话，祂们需要一个通道来在此使用祂们力量，而这种方法最简单的就是获得世界的认可。”</p>
黍离听到此处，不禁骇然。</p>
“规则？”</p>
“不管怎样，得到认可即可。咬文嚼字的话，即为夺到认可。”</p>
黍离一霎那好像想明白了什么。</p>
人类，死亡，仪式，世界……</p>
“所以屠杀是为了占据世界对于人类的认可？其他种种也是如此？”</p>
“说是认可其实并不准确。无非是夺取权柄，从大火暴雨到繁衍死亡，当一切权柄都被邪神们占据，那就必然是万物皆休。”</p>
黍离至此，反而已经平静了下来。</p>
“对我而言，万物皆休也没有变得更坏。我曾执意守护的大多已经碾碎为尘土，我所真诚热爱的几乎全部倾颓成废墟。无论是下一刻便死亡还是苟延残喘至老死，我已经明白我的生命再难有什么美好或者璀璨。”黍离诡异的平静。</p>
“冕下为何来到楼兰？太本质的东西我不敢追究，但我很想知道这一次楼兰盛宴你们可会有人与我赴死？帝国在阴影位面必然是残存有力量的吧。”黍离顿了顿。</p>
山神龙默然。</p>
良久，在压抑的沉默中，祂终于开口了。</p>
“我们——我们这些苟活在阴影位面的家伙——并不想让你去楼兰。Leucothea也是如此，你的徒弟麦秀也是如此。”</p>
“为何？”</p>
“你很有可能是万事皆休之后帝国最后的希望。Leucothea——也就是琉喀忒亚，她可以联通阴影位面与精灵圣地，这代表着什么黍离你该不会不知道吧。而麦秀……当她唤醒了【眷恋】之时，她就代表着帝国过去一切的辉煌。”</p>
黍离沉默。</p>
“所以说，你来这里是为了带我们三人回到阴影位面？然后让其他的人为我们赴死？”</p>
“不是其他人。是我与其他人为你们断后。”</p>
“但我不同意。”</p>
山神龙石刻的双眸瞪视着黍离，隔了好一会祂终于开口。</p>
“自古只有山神庇佑人类抑或两者一同赴死，未有人类为山神断后一事，对否？”</p>
黍离立刻明白了祂想要说什么，但沉默着最后依然只苍白的回答了一声，“对。”</p>
“是故此番大战，吾必将身死道消再无来世，对否？”</p>
黍离忽然之间悲郁难忍，可还是默然道，“对。”</p>
“帝国上下千年未有百姓战死将士独活之事，对否？”</p>
“……对。”黍离又记起了折子夜。</p>
身前邪神，身后子民，三尺气概，将军赴死。</p>
“是故此番大战，将士必将随吾冲杀陷阵身死无悔，对否？”</p>
“……对。”</p>
“你黍离乃是天下豪杰自然可以随吾赴死，可你让琉喀忒亚与麦秀如何存活？随吾辈一齐陷死大墓抑或天地苍茫当一双孤魂野鬼？”</p>
“你自然可以勇夺三军之帅，可陷弱女稚童于无生死地以全己身英雄气魄，真英雄否？”</p>
一直都是这样……</p>
义无反顾的赴死……</p>
理所当然的悲怆豪迈……</p>
当仁不让的英雄气魄……</p>
我……</p>
“……”</p>
“……否。”</p>
黍离抬起头，安静的盯着山神庙的顶，不再言语。</p>
他一直不是一个独断的人。</p>
从末日前到弑神前线，再到现在。</p>
在他必须强硬、必须冷静的时候，他可以固守自己的看法，但当更大的权威压来，他发现，在这种没有闪躲的境地，他无法找到一个反驳的角度。</p>
他好像看见了星空璀璨。</p>
是帝国将星如云的那种星空璀璨。</p>
“我想知道更准确的计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