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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传·七夜 蜂鬼(2 / 2)

浮生物语 裟椤双树 0 字 2021-04-17

锈迹遍布的乌黑表面突兀地融化了,像搁在烈火上的蜡,无声且迅速地淌下,在地上盘积成一圈螺旋状的黑色雾气。整个铁架在不到三秒钟的时间内,完成了从融化到重组成一条直径约二十厘米的蛇状物的过程,此刻的它,如一条在黑暗里伺机觅食的蟒蛇,诡异地扭-动着身-躯,悄然朝前方懵然不觉的陶昂游弋而来。

正专已看着手中资料的陶昂,突觉后颈上扑来一阵直渗血脉的冰凉寒意,那一瞬间,致命的危险信号在陶昂的每条神经线上猛然放大。

陶昂将资料一扔,顺势一个侧翻,避到了身边的墙壁下,而一道冷中又带灼热的气流擦着他的左耳飞了出去。黑暗中,陶昂清楚地看到一束类似红外线的暗橘色光束一闪而过,“咻”地一声“钉”到了对面摞有小半人高的破洗手盆和塑料簸箕上,顿时便见到这堆破玩意儿“噌”地矮了下去,化成了一摊不辨颜色的黏腻污水,一动不动地凝固在地板上。

陶昂倒吸一口冷气,借着落在地上的手电的微光,回头一看,原来那铁架所在的地方,竟生出了一条昂首抬头的蟒蛇,可再一细瞧,那玩意儿并非是真正的蛇,只是一条裹着破烂铁皮、被一层乌气围绕住的怪玩意儿,“蛇头”的位置上,裂开一张锯齿状的“嘴”,一只杏核状的独眼就生在这张嘴的正上方,朝陶昂这边露出悚人的凶光,那张大的嘴里,隐约可见一个暗橘色的光点,时隐时现,像个活着的发射器,随时准备向敌人开火,刚才那束毁掉杂物的光线,必是从这张大嘴里发出。

果不其然,陶昂一口气还没吐尽,那怪蛇已然调转头颅,大嘴以一种足以断开颌骨的夸张角度悍然张大,一束利光对准陶昂的脑门射了过来。

见势不妙,陶昂赶忙匍匐在地,抱头滚到了旁边的空地上。

好一股浓得熏死人的妖气!陶昂剑眉一竖,快速从腰间的钥匙扣上取下一把打造成十字架形状的精巧弹簧小刀,摁住上面位于正中间的银色按钮,纤细地刀刃应声弹出,不料这刀刃又顷刻化为一道细如发丝的银白光华,以一种坚韧的一字型姿态刺向半空,似一柄被人娴熟操控的西洋剑,在阴暗的空气里舞出一朵剑花。

致命的光线又一次锁定了陶昂的心脏,誓不罢休的朝他身\_体刺来,这次陶昂没有躲,而是举起手里的武器,凝神瞅了个仔细,在光线离自己不过咫尺时,利剑一挥!只听“铿”一声响,银色橘黄两道光线在空中硬碰到一起,溅起火花无数,在虚空中拉出凌乱而激烈的线条,一人一妖的脸孔,在闪烁不止的光芒下忽明忽灭,那情形,不得不说是一种另类的惊心动魄。

怪蛇发出的光线,被陶昂的利剑斩成了两半,“咻”地朝两边分裂开去,伴着难听的咝咝声,消散于空气中。

见自己的武器似乎对陶昂没有立竿见影的作用,怪蛇大口一合,竟扭-动身-躯,粗壮的铁尾巴朝陶昂的头部猛地击来,那足有一米长的尾巴,所过之处带起的疾风,竟生生将周围那些挡路的纸箱杂物之类的东西刮飞到半空,然后僻里啪啦落到地上。

见状,陶昂纵身一跃,避开那条要命的大尾巴的同时,在半空中出脚往墙壁上一踏,突然回了身,敏捷地举起细剑,以迅雷之势往那怪物的头顶处直刺而下,而后厉喝一声,将全身力量凝聚于双手与武器之上,紧握住剑柄朝后一路划开去,从剑身上腾起的银光,与从怪蛇身\_体里飙出的乌黑液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两种颜色的激烈纠缠中,陶昂将这条怪蛇从头到尾一剖为二。

看着如烂泥般躺在地上、从断开的身\_体里汩汩冒出污浊液体的、全无当初凶悍的怪蛇,陶昂一口气刚刚松了一半,却不料那些-流-出来的乌黑液体像活过来似的,分成两边,快速地游走到怪蛇已成两截的尸体上,极快地将断面全部覆盖起来,如同往破损的墙壁上填补水泥一般,居然在短短时间内把这两半无用的尸身恢复成了两条完整的怪蛇,并且同时扭-动起身-子,从地上立了起来,脑门上的独眼,仇恨地瞪着刚刚差点让它灰飞烟灭的陶昂,两张大嘴同时张开,两束暗橘色的光束交织成十字形,以双倍的杀伤力朝陶昂扑来。

傀儡妖?!陶昂心中暗叫不妙。手起剑落,“唰唰”将袭来的光束斩落,由一而双的两头怪蛇自然不肯罢休,口里放出光束的同时,更是心有灵犀地同时摇起尾巴,双双朝陶昂击来,誓要他顾前顾不得后。

这时的陶昂,心里已明白若出手将这两只怪物一斩了事,只会让怪物的分身越来越多。

避让还击的同时,苦寻解决良方的陶昂,目光无意从两头怪蛇背后的墙壁上划过。

雪白的墙壁上,剑光映着地上手电的光芒,映照着他跟怪蛇纠斗不止的影子,在那看上去颇为混乱的画面中,多出了一个不该出现的影子。

陶昂一边同怪蛇对抗,一边抽空火速再看了那墙壁一眼,确定那上头,多出了一个人影,虽然看不清面容只是团黑黑的影子,可是稍一留神便能看出,那人影的手臂正以某种奇怪且有规律的姿势在挥舞着,加上自己遇到的,是由人操纵,并且能以操纵人的咒力大小、具备再生能力的傀儡妖,陶昂断定那墙上的人影,才是罪魁祸首。

再这么无休止地打下去,对自己毫无益处。此时,陶昂急迫的眼光落在角落里一桶写着“香蕉水”的白色塑料桶上,他心下一动,在避开怪蛇的又一轮攻击后,蹿到墙角,提起那桶香蕉水冲到那堵有古怪的墙壁前,揭开桶盖将一整桶香蕉水泼到墙壁上,刺鼻的味道顿时弥漫了整个房间。

此时,两条怪蛇的尾巴已经又向他的身上砸来,陶昂机警地避开,跳到离墙壁约三米远的地方,举起手里的细剑,对准那墙上的人影,右手往剑柄上用力一推,细剑闪烁着耀目的银光,连它周遭的空气都被划出了火花,“嗖”地一声刺进了墙里。顿时,墙壁上的香蕉水被细剑激出的火花引燃,熊熊大火“腾”地燃起,将那堵墙壁紧紧锁在火海之中。

一声模糊但痛苦的-呻-吟从墙壁内发出,那道本不该出现的黑影消失了,而那两头气势汹汹的怪蛇,也在作势朝陶昂发起新一轮进攻的刹那,没有任何铺垫地消失了,只留下一捧颓然散落的黑色铁屑。

火光映照着陶昂表情全无的脸,他手指朝墙壁那方一指,呵了声“回!”,一道银光从火光腾腾的墙壁里飞出。准确地回到他手里。银光褪去,方才那柄罕见的细剑,又恢复到起初不打眼的小弹簧刀模样。

不等陶昂把弹簧刀收起来,房门外传来一阵大喊,伴着阵阵紧促的拍门声:“喂喂!开门!谁在里头!快开门!”

陶昂看看地上那些已经被怪蛇的黏液和迸溅的火花毁成一团团污泥的资料,皱皱眉,快步走到侧墙上的窗户前,顺手拿起下头的一个旧花盆。用力砸碎了窗玻璃,再推开窗户,然后跑到被他反锁的房门前,打开了门。

五个保安,大约是当天值夜班的全部阵容,在听到杂物房内传出的异响后,齐刷刷地聚集在门口,个个拿着警棍,神色如临大敌,跟在他们后头的,还有几个医生和小护士。

“有贼!”不等保安先开口,陶昂已经抢先说话,指着房里气喘吁吁地说,“我巡房回来,发现有个贼在我办公室里偷东西,我一路追他跑到这里,那家伙躲进杂物室,还想用香蕉水泼我要烧死我,结果还是没打过我,趁乱从窗户逃跑了,你们快追!”

闻言,保安们即刻兵分两路,一路赶紧跑到杂物室所对的地方查看,另一路跟众医生护士一道,提来灭火器跑进杂物室灭火。好好的一个夜晚,被搞得一片混乱。

事后,去追踪贼迹的保安回来说。因为杂物室在走廊的最里头,窗户外头除了个凸出的露台之外,没有别的退路,那毛贼定是顺着水管逃跑了。作为唯一目击证人兼受害者的陶昂,自然被作为重点保护对象,几乎所有值夜班的女医生女护士在得知陶昂勇斗歹徒的光荣事迹后,以各种理由来到他公室里,这个给他送热咖啡镇定,那个给他带来好吃的压惊,搞得他哭笑不得。听闻医院里有贼,病房里那些能走的的病号也纷纷心慌慌地跑出来,一群人在走廊里卿卿咕咕打听消息,嘤嗡声不绝于耳,众医生护士不得不集体出动,手忙脚乱地安抚他们,并劝他们赶紧回房休息。永复医院,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一直折腾到凌晨,接到报警的警察来勘察了现场。在确定医院并没有人员与财物损失之后,又带着陶昂和两个在第一时间赶到案发现场的保安去警察局做了份详细的笔录。等到陶昂拖着疲倦的身\_体回到医院时,已经是翌日上午十点多了。

作为勇斗歹徒的英雄,陶昂回到医院后,数量比昨天晚上多出两倍的同事,纷纷到他办公室来慰问他,喋喋不休的说话声让陶昂头痛欲裂,可是他还得装出一副笑脸来回应大家的好意。所有人都相信一脸疲态的他,是因为跟歹徒搏斗时消耗费了太多体力所致,谁又会知道,昨夜他斗的根本不是什么歹徒,而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傀儡妖?!

不过,在应付这些不知情的同事的同时,陶昂发现跟他关系最好的小姜没有出现,那家伙在昨晚跟自己调班之后,到现在都没出现,排班表上明确显示,今天并不轮到他休息。

陶昂客气地把各位来访者,尤其是各女性友人一一打发走,然后故作无意地对坐在另一桌的同事笑道:“这小姜大概被女朋友用强力胶黏住了吧,今天居然旷工,我这个本该休息的人都还坚守岗位呢。”

“他女朋友三个月前就到外省工作去了,想黏也黏不了啊!”同事耸耸肩道,“那家伙不知道跑哪儿去玩了。”

“去外省了?”陶昂心下一惊,记得昨晚小姜跟他说的,调班明明是为了去陪女朋友。

正想到这儿,小姜一脸疲态地走进了办公室,右手掌上还缠着纱布。

“呵呵,正说你,你就来了。”陶昂若无其事地跟小姜打招呼。

小姜径直走到他面前,一脸惊讶地问:“刚才我一回医院,就听大家说你昨天晚上勇斗歹徒?!你没事吧?没受伤吧?”

“我没事。让那小贼跑掉了。”陶昂微笑着摇头,目光落在小姜的右手上,“倒是你,好像比我更不妥啊,你手怎么受伤了?”

“嗨,昨天晚上不小心弄的,别提了,倒霉到家。”小姜看着自己的手,悻悻地说。

陶昂点点头,没再多问,只是从小姜露在外头、明显发红且略有水肿的手指上判断,这家伙受的八成是烧伤。

小姜……陶昂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暗藏疑惑的目光不时扫过对面这个平时相貌平平、看起来毫无异常、很容易就被人忽略的年轻男人。

窗外的蝉声越发响亮,明晃晃的阳光驱散了由昨夜那场小小的骚动所带来的阴云,陶昂若无其事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心里的迷雾却层层积累。

下班后,陶昂拖着疲倦的身\_体走出医院,刚一出大门,手机响了。应该是用医院里的某部座机打来的。

“喂?!”他接起电话。

“你……怎样了?”一个稚嫩的声音,怯怯地问。

陶昂一愣,这个声音,不是流羽是谁?!

“我很好啊,全身零件都齐全!”陶昂照例以一种轻松无比的声音笑着应道。

“昨晚,你遇到贼了?”流羽的语气里。焦急跟疑惑纠结在一起,“真的有贼?”

陶昂沉默了半秒,马上笑道:“是有贼啊,还是个挺厉害的贼呢!不过放心,再厉害的贼也斗不过我的,他被我吓跑了,搞不好还受伤了呢!”

街道两旁的车辆飞驰而过,赶着回家的人们行色匆匆,城市里独有的喧嚣在此刻,却完全被抵消在电话那端,一段更长时间的沉默中。

“你……能不能不要有事?”许久后,流羽的声音,越来越低落。

陶昂的心,莫名地抽痛了一下。

“傻孩子,我不会有事的。”他仰头看着红彤彤的晚霞,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像天空的颜色一样明朗,“我要有事的话,谁带你去外面最好玩的地方玩呢?哈哈。”

流羽没有回应,长时间的无声之后,挂断了电话。

陶昂捏着手机,深吸了一口气。喃喃道:“错误必须要在我这里停止……”

4

那场夜斗盗贼的事件,已过去了一周,医院里一切如常,井然有序。陶昂在这段时间总是特别留心同事小姜的一举一动,可是,却没有发现任何他想要的线索。

陶昂将自己来医院工作的真正目的,掩藏得很好,并且决意把这个目的作为带进棺材的秘密,守一辈子。事实上,就算他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苦笑一下,陶昂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唯一让他觉得高兴的,是流羽那个孩子,或许不该叫她孩子吧,那个丫头,在他的陪伴下,慢慢地有了笑容。

可是,每次面对那双湛蓝得像海一样的漂亮眼睛,陶昂就无法抑-制住自己心里的怜惜……以及内疚。

如果不是那次意外,流羽本该有一片自由的天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作为一可怜的病人,终日被禁足在封闭的病房里。

他靠在柔软的椅背上,侧目看着窗外葱笼的梧桐树叶,以及树下不远处,那一丛一丛的胭脂花,渐渐地,眼皮越来越重……

荒芜的山顶上,一把明亮的十字形小刀被扔到了地上,在黑色的泥土里孤独地闪着光芒。

“拿起来!”一个严厉的声音在稀薄的空气里炸响。

“我不要!”一个孩子,用稚嫩的声音坚决地拒绝,“我不要跟你一样!我讨厌你!讨厌!讨厌!”

“你必须拿起来!否则你就是个注定的儒夫!”那声音的厚重度,又多出几分。

“我宁肯当儒夫也不要跟你一样!”

迷离的光影中,一张孩子的脸,在悲愤的泪水中晃动不止。

一声长长的叹息,仿若把一生的遗憾与无奈都释放了出来。旋绕在山巅的空气,颜色越来越深,深得像一汪浓墨,又像从不见底的深渊里散发出的致命幽暗,把整个世界分割成无数的碎片,逐一吞没了……

陶昂在冷汗淋漓中张开了眼。

擦去额头的汗珠,把杯里已经凉了的咖啡一口气灌下去,陶昂舒了口气,慢慢恢复了正常。

这时,小姜推门走了进来一见到陶昂就说:“刚才正好碰到院办的人,让我通知你,下午两点到院长办公室,院长有事找你。”

“院长找我?”陶昂抓抓头,又问,“你知道是十么事么?”

“我怎么知道!”小姜想了想,又说,“下周省里整个医疗系不是要开一次演讲大会么,我们医院也要派人参加啊,我想院长八成是要派你去吧。”

“我去?”陶昂为难地笑了笑,想起当学生那会儿,别说当众演讲了,他连上课都从不举手发言。派自己去演讲,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下午,坐在院长宽敞舒适的办公室里,陶昂面露难色地看着手里一叠演讲稿,说:“院长,咱们医院里人才济济,一定要派我去吗?”

他的窘态让院长哈哈一笑,说:“这次的演讲大会,主题就是创新,所以我才打算派你这个新人代表我们永复医院。这也是一次难得的锻炼机会啊。”

“可是……”陶昂指着演讲稿道,“在那么多人面前演讲,我真的怕应付不来啊。”

“不要紧的。”院长宽慰道,“稿子我已经替你修改好了,你只要事先熟读。上台的时候大方些,别紧张,就像聊天一样把内容讲出来就可以了。这次演讲,对提升我们医院形象有一定的作用,把这个任务交给你,我相信我的眼光。”

陶昂捏着稿子,目光顺着上头密密麻麻的内容往下看,内容无非易十么“我们医院近年来又采用了什么什么新技术、引用了什么什么新设备”、“作为白衣天使,对病患不仅要有一颗天使般的心,更要用新知识新技术武装我们的翅膀,让我们在击败病魔的长路上飞得更高更远。”

看着这些程式化的句子,陶昂只觉得头痛。

“对了,这个演讲大会是有时间限制的,每个演讲人只有五分钟时间。”院长突然想起了这个,说道,“这样,我现在有些时间,你把这稿子念一遍,我帮你掐掐时掐时间,顺便看看你的语气是否够抑扬顿挫。”

“啊?!”陶昂满头黑线地看着热心的院长,“真要念?”

“现在出问题,总比上台出问题好啊。”院长点头道。

陶昂无奈,只得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一个字一个字地把稿子念了下去。

一直折腾了大半个钟头,陶昂才被获准离开院长办公室,看着手里被院长用红笔标出的需要加重语气朗读的重点,他有点想哭。

三天后,继医院闹贼的风波之后,在陶昂的办公室内又上演了一场闹剧。

小姜远在外省的女友不知何故突然连夜从外地飞回来,拖着行李就上医院,找到小姜又吵又哭。听了半天,大家才明白,小姜这家伙趁着女友不在,私自跑去见网友,在替美丽的女网友做-\_爱心宵夜的时候,不慎被烧伤了手。他的女友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当即回来找他算账。两人把办公室闹得一塌糊涂,直到保安把他们硬请到保卫室,整个血液二科才恢复了平静。

“嘿,我说小姜那厮那天晚上怎么跟你换班,原来去偷食。”几个同事幸灾乐祸地嘀咕着,“活该!他的女朋友出了名的厉害,这下可有他苦头吃了。”

陶昂笑了笑,默不作声地收拾着被弄乱的办公桌。对于别人的感情问题,他毫无兴趣,他所明白的只有一点,就是他一直怀疑的小姜,不再有被怀疑的价值。线索又断掉了。

午后,心事重重的陶昂照例去到住院部巡房,刚一下到主楼大厅,还没迈出电梯,迎面就传来一个硕大的嗓门。

“啥?你说老牛住哪?听不清楚!这医院有两座楼,我不知道是哪座啊!”一个穿得有些土气的中年男人,拿着个样式古板的手机,左手提着一个脏兮兮的旅行包,在大厅里左看右看。

守在厅里的导医妹妹见状,赶紧上去提醒他声音放低些,并问他需要什么帮助。

“我想找人啊!顾三牛!昨天说是肺炎,送你们这儿来了!”中年男忙挂了手机,手忙脚乱地跟导医说。

陶昂摇摇头,举步朝外走。这时,身后的另一座电梯应声打开。不等陶昂走出两步,身后又传来那个中年男人的大嗓门:“咦?!这不是郑直,郑医生么!!”

陶昂停下脚步,好奇地回过头一看,被那男人一口一个郑医生叫着的人,却是刚从电梯里出来的院长。谁都知道院长姓王,这男人八成是认错了人吧。

院长看了看这个面露激动的中年男人,扶了扶眼镜,从面无表情到一脸茫然:“对不起,我不姓郑。您大概认错人了。”

“认错了?”中年男人瞪大眼睛,把院长上上下下看了个仔细,笃定地说,“没错啊!我老涂的眼睛出了名的毒哇!你明明是郑直郑医生么!二十年前你在雾县小河村的卫生所里当医生,我儿子病得快死了,是你把他救回来的,我咋能认错啊!”

院长很无奈地看着这个男人,道:“抱歉您真的认错人了。我不姓郑,也从没有到过雾县。我还有急事,先走一步。”

说完,院长绕过那男人,快步朝外走去,见陶昂站在前头。礼貌性地跟他点点头,并不忘嘱咐一句:“周末就要演讲了,你得再加把劲准备啊!”

“哦,知道了!”陶昂忙应道。

那中年男人看着院长远去的背影,很是郁闷地揉着眼睛,嘀咕道:“怪了,难道我真的认错了?不可能啊,他除了老了些,跟二十年前没啥差别,一样那么俊俏……”说着,他边挠头边在导医的带领下朝住院部的大楼走去。

这些话,一字不漏地被陶昂听在耳里。看那男人的神情,真是十万分委屈,边走还边不住地跟导医妹妹说我真的没认错人啊!

雾县,小河村,陶昂嘟嚷着这两个地名,突然神色一变。

陶昂请了两天事假,说是接到亲戚的电话,要赶回市区处理点急事。

次日傍晚,陶昂所站的地方,并非繁华的城市大道,而是一条尘土四起的乡间小路,油污遍布的拖拉机吐着黑烟慢吞吞地从面前开过,来来往往的农民挑着瓜果蔬菜之类的东西,大声地讲着笑话,偶尔还有一两只黄毛白毛的土狗汪汪叫着跑过。完全是一幅很纯粹的乡间风情图。

陶昂没有回市区,而是一大早就乘长途车赶到距市区七个钟头车程的雾县。

在当地人的指引下,陶昂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到两luo壮硕的银杏树下,然后朝左走了约几百米后,爬上一道斜坡,迎面便在一根电线杆下头见到一块歪放在泥里的石碑,上头刻着“小河村”三个字。

他舒了口气,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一一

“你确定二十年前雾县小河村里真有个叫郑直的医生?”

“老同学,我可是金牌户籍警啊,你要我帮你查的人我能不仔细查么。还有,根据记录,二十年前这个郑直带着老婆和女儿到小河村的乡卫生所当医生,不过两年以后郑直就跟老婆离婚了,据我那个曾住在邻村的三姨说,是他老婆嫌他当医生没几个钱,跟着个有钱的生意人跑了。他女儿就一直跟着他。而十五年前,郑直跟他的女儿离开了小河村,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郑直的旧宅位置你替我查到了么?”

“当然查到了!不过那块地已经被规划成林业用地了,上头的旧宅很快就要拆除,里头的居民都已经迁移到别处了,你要去就赶快。”

很快,陶昂挂断手机,照对方所说的地址进了小河村,一直往西面走去。

果然如他老同学所说,小河村里残破的围墙上用白石灰写满了大大的“拆”字,样式差不多的砖瓦房凌乱的排开,有的门窗大开,一看便知已久无人居了。

借个捡破烂的妇女背着大竹篓从衣着光鲜的陶昂身边经过,纷纷看了这个陌生生人好几眼,窃窃私语,其中一个更盯着他手里捏着的还剩下小半水的矿泉水瓶子,久久不挪开。

见状,陶昂把瓶子递给她,说:“拿去吧。”说着,他又看看前方,问道:“小河村里是不是有一片竹林?”

那女-人忙高兴地把瓶子放到竹篓里,又顺手指了指右前方,答道:“就在那边,直走下去!”说罢,她又怪异地瞪了陶昂一眼,问:“你要去那里?”

“是啊,有什么问题么?”陶昂看她神色有异,忙问道。他的老同学告诉他,那个郑直住的地方,在小河村里民居的最里头,紧靠着一片树林。

“竹林那边不干净啊!听说是住了蛇妖,十几年前。村里人养的家奋死了,尸体莫名其妙就不见了,可是没过几天,大家又在竹林里看到那些死了的动物又活过来了,可吓人了!”女-人绘声绘色地描述着。

“有这样的事?”陶昂丝毫没有惧意,反而笑道,“死了又活过来,对你们来说不是好事么?怎么还说吓人?”

“你不知道,那些活过来的动物,没过上七天,一个个又都死了,而且死相特别吓人,个个眼睛瞪得贼大,身-子硬得像石头一样!呸呸,晦气。”女-人朝地上啐了几口唾沫,边向前走边回头警告陶昂,“反正你要去的话,劝你小心,村里的老人都说,这些动物是被那条蛇妖吸走了魂儿,然后放它们回来害人的!”

陶昂笑着点点头,不作回应。

有那妇女指出方向,陶昂不费吹灰之力便来到一座白墙灰瓦的小院前。院落外头,一丛丛的竹子在暮风里摇曳不止,唰唰声响成一片,在离院子数十米远的地方,一片茂密地阻隔一切光源的竹林,赫然入目。

陶昂稍微用力推了推院门,锁在上头的铁锁就随着断开的把手掉下地。他走进院落,一群正在空地上走动觅食的麻雀马上扇着翅膀逃跑了,在这群小家伙翅膀发出的扑棱声消失之后,院子里除了风声和外头竹叶的响动,便再听不到其他。

陶昂站在院子正中央,看着眼前并排而立的两间瓦房,略一沉思,先推开了略大的那一间。

眼前所见的情景,跟他预想的差不多,只有布满尘埃与蛛网的老旧家具,摆在柜子上的镜子已经被灰尘蒙去了原有的光亮,桌子上摆放整齐的白色茶杯茶壶已经变成了灰色,墙壁上斑斑驳驳,到处都露着被--湿--气腐蚀的印记。

似乎没有谁愿意到这间房子来顺手牵羊,难道是因为这里靠近有蛇妖传说的竹林,让那些人望而生畏?!陶昂环视四周,粗略地下着判断。

他逐一打开每个柜子,仔细搜索着屋内所有角落,除了一些旧衣物跟无用的杂物之外,没发现任何对他来说有价值的东西。他关上衣柜大门,又走到还铺着被子的木床前,上面摆放的一对布枕头上,用红线绣成的一对鸳鸯清晰可见。他揭开被子,一边煽动腾起的灰尘,一边俯身用手掌按在床铺上,一寸一寸地往下移动,很快,他的手停在了床尾靠墙的那部分——手掌下触到了一块明显的凸起。

陶昂赶忙掀开床单和铺在下头的稻草,从一股散开来的潮--湿--霉味里,抓出了一个五寸见方的玻璃相框。

拿到光亮处一看,相框里的黑白照片是一个看起来颇幸福的三口之家。左边的女-人,年轻貌美,一脸笑容地抱着六七岁的女儿,面容俊朗的年轻男子,温柔地揽着妻子的肩膀,他们中间的小女孩,梳着两个羊角小辫儿,齐眉的刘海下,杏仁般圆润的大眼睛灵慧过人。

陶昂有些愕然的目光,落在照片的右下角,一行用钢笔写下的小字——爱妻小梧,爱女宁儿,平安康乐,家和万年。落款只有一个“郑”字。

照片里的女-人,陶昂不认识,可那男人,分明就是院长的年轻版,眉眼鼻口,无一不似,而他们中间的小女孩,除了发型不对之外,根本就和流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爱女宁儿……病儿流羽……两个本该存在于不同时间不同身份的人,在此时渐渐重叠起来。

二十年前的乡村医生郑直,二十年后的永复医院院长,这个男人,竟将自己掩藏得如此之好,害得自己白走了多少弯路!

陶昂取出那张照片收到钱夹里,转身便朝外走去,有了这个证据,他已经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出了房门,他的目光落到旁边那间略小些的房间上,走过去一看,他发现这间房子的窗户,全部用防水又密闭的油布封死,从外头根本瞧不见里面,并且门把手上,全部缠了铁丝加固,还挂了一把特别大的铜锁。

陶昂费了几分钟才用万能钥匙把铜锁打开,一推开门,扑面而来一股熏得人作呕的腐臭与霉烂之气。

他捂住鼻子进去一看,这间房里只有一张木制小床,然后便是两排手工打制的书架,分别靠墙而立,可是书架上摆放的并不是书籍,而是一排残旧的花盆,盆里的泥土已经干成一块一块,种在里头的植物只留下一点露在外头的枯根,在另一张书架的下面,挨个摆着三个老式的樟木衣箱,全部上了锁。

陶昂蹲到那三个衣箱面前,扑面而来的臭味比刚才更浓几分,他断定这整间屋子的异味来源,就是这几个箱子。

他忍住令他窒息的臭味,用万能钥匙小心地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上的铁锁,然后,掀开了箱盖。

一堆码放整齐的白骨,出现在陶昂面前。

他用力捂住鼻子,用钥匙小心地翻动着这些白骨,很快,他断定这些骨头并非人骨,而是属于猫科类动物。随后,他又逐个打开剩下的箱子,里头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动物的残骨,有鸟类的,有犬类的。

虽然只是动物的白骨,可是透露出来的死亡之气,比它们本身所发出的腐臭味更让人难受。

刚才那拾荒的女-人的一番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死而复活,又活而猝死的动物,还有那些到永复医院治愈了绝症,最后却又纷纷意外而亡的富豪名人,那些死亡报道的剪报,全部在此刻拥挤到了陶昂的脑中。他努力整理着这些散乱的线索,渐渐地,他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陶昂退出了房间,走出了这个充满疑云的院落。

5

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下了,天边只剩下一抹残红,白天灼人的署气已经消散得差不多,晚风一吹,还有些汗毛竖立的凉意。

陶昂站在院子外的泥地上,看看时间,此时已是晚上七点十分,离天黑还有些时间,他琢磨着如果加快步伐,能不能在天黑前走出小河村,到县城里搭乘回市里的末班车。

正要迈步,他身侧的竹林发出一阵快速的沙沙声,似是有人在里头疾行时擦碰到竹子,同时,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他的余光中。

陶昂猛地转过头朝竹林那边看去,果然见到个白色影子一闪而过,转眼便没入了茂盛的竹林中。

“谁?!”陶昂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拔腿便朝竹林那边追了过去。

交错横生的竹子把陶昂眼前的世界打造成了一个迷宫,他一边挥开倒垂下来挡住视线的竹叶,一边朝着他直觉中的方向追去。急促的脚步踏在铺满碎石和落叶的小道上,不断发出“喳喳”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村落里显得分外刺耳。

这片竹林的宽阔超乎了陶昂的想象,他一路追到一条比先前走过的小道宽阔些的山路上,朝前一看,那白影似在前方又闪现了一下,他一鼓作气顺着山路跑下去,一直跑到一条怪石嶙峋的山沟前时,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在离他不过几米之遥的一块大石上,院长颇悠闲地坐在那看报纸。

听到陶昂粗重的喘息声,他放下报纸,习惯性地扶了扶眼镜,侧头朝陶昂笑笑:“小陶,这里的空气比市里清新多了吧。”

“呵呵,劳烦您亲自跟踪我,实在不好意思啊。”陶昂嘿嘿一笑,按兵不动。

院长摘下眼镜,望向前方的风景,道:“十五年没有回过这里,一点变化都没有。”

“风景没变,人心变了。”陶昂无所畏惧地走到他身边,收起笑容,冷冷道,“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找你的,郑直。”

院长看着他,眼里没有半点诧异,依然像从前那样,像个最慈爱又睿智的长辈,微笑着。

“把蜂鬼的翅膀交出来!”陶昂开门见山,把手伸到院长面前,“那不是属于你的东西。”

“交给你?”院长反问一句。

“对!”陶昂坚决地说。

“为什么你那么肯定翅膀在我这里?都已经十七年了。”院长的笑容渐渐消去,他站起身,以同样冷漠的眼神打量着陶昂,“你跟十七年前那个猎人,有什么关系?”

“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笨。你以为十七年前发生的事,我就不知道真相么?!”陶昂冷笑,“十七年前的那个雷雨交加的傍晚,你抱着你病重的女儿想去县城医院急救,结果从泥泞的山路上失足滑下了山沟,清醒后才发现你的女儿……宁儿,已经气绝。”

院长的嘴唇突然紧紧抿在了一起,捏着报纸的手指攥在一起,指甲将报纸戳出了洞来。

“这时,一只被猎人追杀的妖怪——蜂鬼,从空中坠下,躲进你女儿的尸体里避难。你却误以为你女儿又活了过来,当猎人赶来要杀掉蜂鬼时,你拼命阻止。猎人见你护女心切,心生恻隐,不忍打破你的希望,可是他又怕传说中会伤人的蜂鬼对你不利,遂用他的金净匕首断了蜂鬼的翅膀并且交给你。有了这双翅膀,就好比握了个紧箍咒在手,只要用力捏一捏锦囊里的翅膀,蜂鬼的身\_体就会痛不可忍,同时,蜂鬼的法力都储存在翅膀上,没有了翅膀,它们就失去了自由飞翔的能力,更因为害怕那巨大的痛楚,从而不敢违逆手握它们翅膀的人的命令,会成为他们的傀儡,任由摆布。”陶昂平静地说着,目光锁定在脸色发白的院长身上,“想来,你起初并不知道猎人交给你这个锦囊的真正用意。但是后来,你不仅发现了,更用你自己的方式,把这偶然得到的宝贝的功用,发挥到了极致!”说到这儿,他双眉一竖,指着院长的面孔质问道:“近十年来秘密到永复医院治病的富豪名人,个个都在病愈后不久碎死,这个,都是拜你……和你操纵的蜂鬼所致吧!”

院长的手,颓然一松,报纸被风吹起,飘飘悠悠地落到了山沟下头,他抬起在那一刹那涨满血丝的双眼,强作镇定地看着陶昂,牵强地笑道:“呵呵,十七年前的事,你说得好像是你亲身经历的一样。”接着,他话锋一转,少见的鄙夷与病态的满足之情从他眼底流过,“至于那些所谓的富豪名人,他们本就该死,我多送了他们半年的生命,已经是莫大的恩患了。呵呵,他们以为,有钱就能买到一切,可是,在我面前,他们的钱,买不回他们的良心和性命。”

闻言,陶昂又朝他逼近一步,这个曾经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一院之长,此刻突然有了一抹困兽般的低迷跟绝望,陶昂揪住他的衣领,逼问:“说,你怎么知道蜂鬼身上的秘密,并且加以利用的?”

院长拼命用双手掰开陶昂的钳制,神经质地整理着被陶昂弄皱的衣领,眼晴看向山沟下头,自顾自地说道:“那天,我带宁儿回到家后,她身上所有病症都消失了,我真高兴啊。可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发现宁儿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整天整天不说话,连爸爸都不叫了,最可怕的是,她一连十来天不喝水不进食,竟然一点影响都没有。而且,有天夜里,她悄悄溜进我的房里,想偷走我扔在柜子里的锦囊,可没想到她刚一拿起那个锦囊,整个人就被弹开了去,手指被灼得通红。震惊之下,我想起那个黑衣怪人除了给我锦囊,还给了我一张写字的手绢,而我之前太过激动,根本没有打开来看过。”讲到这里,院长的目光闪烁不止,似是回忆起一段不愿意被回忆的东西。

“手绢上写了什么?”陶昂追问。

“汝女已亡,蜂鬼入体,握其双翼,可保平安。”院长苦笑起来,“那时我才明白,那黑衣人没有吓唬我,我真的遇到了妖怪。原来世界上有种妖怪,叫蜂鬼。其实我真的很矛盾,作为一个医生,看着自己的女儿死而复活,理智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一直过了很久,我才接受了我女儿只是个躯壳,面前的宁儿,是一个借尸还魂的妖怪而已。”

“你没有被吓到逃跑么?”陶昂冷睨着他。

院长抱着头,痛苦地摇动着:“我想过逃跑。可是我又放不下她,虽然她只是个妖怪,可是她的身\_体,是我最爱的女儿。我没有走,就像宁儿还活着一样,我喂她吃饭喝水,教她识字。可是,我用尽努力,她对我付出的感情没有半点回应,看我的眼神总带着恐惧,甚至敌意。就这样,过去了一年。她整天待在房间里,哪里都不出去。”回忆到这里,他的眼中突地闪过另类的光彩,“有一天,我出外看诊回来,发现长在宁儿窗外的那株枯死多时的桅子花突然活了,开出了满枝头的花朵,香气扑鼻。更让我惊讶的,是在走进宁儿的房间时,我发现她抱着一只活生生的小猫玩耍,而这只无主的小猫,在头天夜里蹿到我家,当时已经口吐白沫站立不稳了,极可能是误食了鼠药,没办法救回。当天早晨我出门的时候,这小猫靠在墙角奄奄一息,那情况一定是熬不过中午的。”

“但是当你回来的时候,发现这小猫居然一点事都没有了,好像从来没有中过毒一样。”说这句时,陶昂脸上没有惊讶,只有凝重。

“是的。”院长点点头,“我是个医生,我所掌握的知识无法解释我所见到的现象,我追问她,要她告诉我实情,起初她什么都不肯讲,我逼于无奈,拿出锦囊,照那黑衣人说的方法稍微用力一捏,她顿时就倒在地上,痛苦地全身颤-抖,不住地求我住手。之后,她才告诉我,她是妖族蜂鬼里的一员,名叫流羽,蜂鬼,跟蜜蜂一样,长着能蜇人的刺,是生在右手食指上,可以刺入生物体-内并注入毒素,注入活物体-内的话,会让对方顷刻毙命,而注入尸体或濒死之物的体-内,却能起到起死回生的作用。但是……”院长咬了咬牙,不再说下去。

“但是这种被蜂鬼的毒素起死回生的生物,其生命维持不了多久,会在一定时间后,因为脏器衰竭而无故碎死,且死状可怖。”陶昂替他说了下去,“你发现了这个秘密后,还去村民家偷走已经死去的家畜尸体,让流羽一次一次验证给你看,直到你确信这个神奇的事实。然后你带着流羽离开,借她这种特殊的本事,威胁她替你杀掉那些为了救命不惜金钱的富豪,为了你变态的心理!”

“不是这样的!你根本不明白!”院长突然怒了,一拳擂到大石上头,鲜血顺着指缝流出,“那些人都该死,为富不仁,背地里尽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那个姓吴的地产商为了钱,竟然偷工减料造房,给县城孩子们修的学校,里头没有钢筋,七年前那场地震,校舍垮塌,多少孩子无辜丧命!还有那个何万年,生性好色,竟然连十五岁的少-女都不放过。呵呵,难道他们都不该死?我看准了这些人渣怕死的心理,决定用流羽的异能,为世人做点好事。”院长的脸上突然露出了得意之情,“十五年前,我知道我们不能再留在小河村了,因为流羽的外貌没有任何变化,而且她的眼睛也渐渐变成了蓝色,村子里

关于蛇妖的传闻也越来越多,所以我带着她离开了小河村,改名换姓到了外省,在外地流离了两年后,我回到忘川市,恰好遇到永复医院新建,我应聘去做了一名医生。在医院工作了三年后,也就是十年前,已经升职为副院长的我雇了一对夫妇,以流羽父母的身份,带着她住进了医院,我亲自出任她的主诊医生,伪造了她的病历和一切信息。流羽用她的特殊能力,给她的身\_体造出了一个患上白血病的假象,为了瞒天过海,我亲自给她做了一次骨髓移植手术。所以医院里的人从来没有怀疑过流羽的真正身份。”他冷冷一笑:“而我的计划,也可以就此安全展开。”

夜色已经彻底笼罩了整个小河村,寂静的山沟里,回响着呜呜的风声。陶昂的脸孔隐没在一片阴影中,只听得见他刻意压下怒意的声音:“永复只是一个小医院,你如何引得那些大客人来到这里?”

“很简单。人都有求生的本能。病急乱投医的,大有人在。我只需要写一封匿名信,那些身患重病的有钱人,自然会来到我们医院,他们不会放过一丝希望的,为了活下去。”院长讥讽地干笑两声,“可惜的很,十年了,我才“治疗”了六个这样的病人。看他们千恩万谢地离开,对找奉若神明,还拿出一笔又一笔巨款作为对我的酬谢,我真是开心。我发现人类在被注射了毒素之后,毒发时间在半年至两年不等,这些家伙后来都死得很难看,要不就是开车的时候呼吸衰竭导致车祸,要不就是心脏病发被淹死,嘿嘿。真是痛快又不引人怀疑。其实我对他们所做的,不过是在给他们注射了麻醉剂之后,让流羽用手指在他们的颈动脉上轻刺一下而已。至于他们的不义之财,全部被我捐给了有需要的人,我也算是替他们积福了吧。”

“呵呵,你希望全世界的有钱人都得上绝症,都来找你,是不是?”陶昂凌厉的目光刺透黑暗,似要刺入对方的血脉,“你以为你是一个很伟大的医生,惩恶扬善劫富济贫?你错了,你不是!你只是个借威胁一个无力反抗的妖怪,去干一系列玩弄人命的坏事的恶魔而已!你做这一切的缘由,根本就是因为你对你妻子抛夫弃女、跟有钱人跑掉的往事耿耿于怀!你一直异常仇恨你妻子,这种恨意几十年来都不曾消褪,你更憎恨那个带走你妻子的男人,也憎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够富有,这种种的恨,埋没了你的善良和理智。你对付那些身患绝症的有钱人,其实不过是把他们假想成当年带走你妻子的那个男人罢了。”

院长一直松开的双手突然攥成了拳头,天空中不知何时升起了一轮弯月,银白的月光下,映照出一张生着血红双眼的苍白脸孔。

“不!”院长歇斯底里地大吼一声,一把抓住陶昂的前襟大喊,“我是好人!如果我是坏人,这么多年,流羽有无数机会可以杀掉我!她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对一个常年以剧痛来威胁她并且限制她自由,还要利用她来杀人的家伙,她会觉得你是好人?”陶昂呵呵一笑,“那天我追问流羽她所说的‘我跟他们不一样’的‘他们’是谁时,她突然痛楚难当。想来是院长你一不小心路过的时候,听到我们的谈话,然后请她闭嘴对吧。从那时候起,你已经开始怀疑我的真正动机了,到了夜里,我去杂物室找线索时,你借用蜂鬼翅膀的法力,召唤傀儡妖想要我的命,可惜你驭妖的本事不够,小小两只傀儡妖奈何我不得。”陶昂顿了顿,故作恍然大悟状说,“对了,我还忘记告诉你了,蜂鬼的毒素,对于拥有她翅膀的人来说,是无用的。如果有用,你一早就已经丧命在流羽手中了。你当真以为是她觉得你善良才不杀你么?可笑啊,呵呵。”

“你……”院长汗如雨下,手掌下意思地按向了前胸的位置。

唰,一道剑光在空中划下一条绝美而锋利的弧线,陶昂的细剑在瞬间出鞘,离院长的咽喉不过半寸之遥。

“把翅膀交出来!”陶昂冷冷命令道,“我不是蜂鬼,你没有任何可以威胁我的资本。你想死在荒山野岭的话,马上交出来!”

垂眼看着剑尖的院长在愣了片刻后,突然放声大笑:“哈哈,陶昂,你说了那么多,目的无非是要从我这里抢走蜂鬼的翅膀而已。在知道蜂鬼的毒素可以起死回生,蜂鬼的翅膀有超越人类的妖力,你也心动了。到现在你还不肯承认,还要继续装正义么?”他把最后一句话的语气放得特别重。

“我再说一次,交出来!”陶昂的剑尖又近了一厘米,“同样的话不要让我说第三次。”

“好,我给你!”院长思索片刻,从上衣的内包里掏出一个五彩丝线绣成的锦囊,递到陶昂面前。

陶昂正要结果锦囊,背后却突然响起一个怯怯的声音——

“你要拿走我的翅膀么?”

一直保持镇静的陶昂心下一惊,回头一看,一身白色病号服的流羽,从身后一块巨大的菱形山石后慢慢走了出来,蓝色的眼眸上的雾气,挥之不去,细致的脸孔上有一点淡淡的悲伤。

“流羽……你也在这儿?”陶昂一惊,蓦地想起刚才引自己进竹林的白影。

“我很害怕。”流羽走到他身边,细细的眉毛越锁越紧,小嘴不断地嘟囔着,“我真的……害怕。”

不等陶昂说话,流羽出乎意料地环抱-住了他,小手紧紧扣在他的胸口处。

那一瞬间,陶昂明显感觉到从流羽身上传来的颤-抖和恐惧,还有绝望。

“流羽……你……”

他话还没说完,总是神光熠熠的双眼突然凝固住了,准确地说,他整个身\_体,都被一种莫名的力量,凝固在原地。

流羽松开手,无声地走到陶昂对面,仰头看着这个曾经天天给她摘胭脂花的男人,蓝眸里的幽深,见不到底。

陶昂缓缓低下头,一手拉开自己的衬衫,楞楞地看着出现在胸口处的小小红点,一点蓝色的光迹,顺着红点往下流淌。

难以抑-制的无力感,从脚底直蹿到头顶,陶昂脚下一软。“噗通”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手里对准院长的细剑,也颓然垂下。

“流羽……”他转过脸,没有生气,没有诧异,只是不解的问,“你是不小心刺到我的么?”

流羽漠然地摇头,从衣兜里磨出一个mp3,打开,一段清晰的对话从里头传来——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院长的声音。

“把翅膀交给我,我这么辛苦才找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个东西。”

“不行,我才是翅膀的保管人。陶昂,我不管你是用什么方法找到这里,这个东西不能交给你!你想用它来做什么?”

“我要利用她帮我对付别人。交给我!”

“不行!”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院长,我们走着瞧。”

啪,流羽关上了mp3,小脸上如罩上一层冰霜,只说了一句:“我曾那么相信你……”

“这……这段录音从哪里来的?”陶昂震怒了,他扭头看向退到一侧的院长,此刻的他。嘴角洋溢着最终胜利者的笑容。

录音里声音,的确是他自己,可是,他几时跟院长说过这样要命的话?

一头雾水的陶昂突然想到那天在院长办公室里做的演讲练习,那篇长长的演讲稿的内容……心头顿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郑直,你居然偷录下我念演讲稿的声音,然后断章取义,把我的声音合成为你想要的内容,去欺骗流羽!你这只老狐狸!”陶昂忍住身\_体里越来越汹涌的疼痛感,朝院长怒斥。

流羽的眼睫颤了一下。

“呵呵,你没想到我这把年纪的人,对于音频软件的操纵会异常熟练吧?”院长恢复了从前的从容镇静,长者般对陶昂笑道:“年轻人始终是年轻人,你怎么也料不到我有这招吧。现在知道已经太晚了,流羽的毒素,很快会要了你的命。那天在病房外听到你们的对话之后,我便知道,再让你留在身边,会是个天大的祸害。我自问不够本事直接杀了你,只好借流羽之手了。”说到这儿,他的眼中突露凶光,厉声道,“只要有蜂鬼的翅膀在手里,她就要听命于我。谁都不能抢走它,谁都不能阻止我为民除害的伟大行动!陶昂,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历,凡是阻挠我的人,就得死。你们些家伙,骨子里都一样坏,跟当年那个贱女-人还有那些该死的有钱人一样,没什么分别。你们这些人死得越多,世界越干净。”

说着说着,两行眼泪竟从他的眼中落下,他咬牙道:“若不是那贱女-人见钱眼开,抛弃了我们,宁儿就不会死!她会在我们的照顾下,健康地长大……”

“你这个畜生……”面色发青的陶昂突然咬紧-了牙,左手用力捂住了心口上的伤,扭头看了流羽一眼,摇摇头,“我……从没有骗过你!”

说完,他“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没了气息。

流羽像个石头一样愣在原地,许久,她才缓缓转过头,看着院长,傻了一般问道:“你听到了么?他说他没有骗我!”

院长冷“哼”了一声。

回过神的流羽,扑到陶昂身边,费力地扶起死了一般的他,惊恐地大喊:“陶昂,你醒醒,醒醒啊!你答应过我,你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被你的毒刺那么狠地刺下去,他还能活着?”院长走到他们面前,用脚踢了踢陶昂的身\_体,然后舒心地出了口大气,对流羽说道,“跟我回去。”随后冷睨了她一眼,又说:“倒是他提醒了我,你终究是个妖怪,我本来想如待女儿一般善待你的,看来没有那个必要了,今后,你若听话,我们仍可相安无事,否则……”他没把话说完,转身离开。

可是,没等他迈出两步,他只觉得喉咙处似有一道凉气贯过,还伴着一股泛着甜味的血腥之气——一道犀利的银光,从他的后颈窝处一穿而过。

他低头看看露在咽喉外的剑尖,还有滴滴落下的鲜血。张大了嘴巴。两秒钟后,他的身\_体像一摊烂泥,轰然倒地。

“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猎人。”用力撑起身-子的陶昂虚弱地笑了,然后扭头对不知所措的流羽打趣道,“我扔飞镖的技术无人能比,扔剑也是一样。”

“陶昂……你……我……”流羽望着这个她以为已经死去的男人,蓝眸里悲喜交加。

“来,扶我过去。”陶昂指了指院长的尸体。

流羽赶紧用力扶住他,两人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院长的尸体边。

陶昂跪下来,费力地把院长的尸体翻过来,从他的上衣里翻出了那个锦囊,不好意思地跟流羽说道:“呵呵,这个锦囊是我们家专门用来隔绝妖怪的宝贝,任何妖怪碰到它,都会被弹伤的。”

“你们家?”流羽迷惑地眨了眨眼。

陶昂点点头,道:“十七年前追杀你,并且断了你翅膀的人,是我父亲。他是专门捕杀妖怪的职业猎人。”他的眼底,浮现出挥之不去的怅然,“我父亲追杀你的那天,妹妹小希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真是……很戏剧的巧合。”

流羽愕然了。

“当年他听信谣言,以为你们蜂鬼一族会祸害人类,于是天涯海角地追杀你们。谁知道,这个谣言只是那些无良术士们故意散布出来的,他们打着雇佣猎人清理害人妖怪的借口,又支付给猎人们大笔酬金,要求他们将蜂鬼的尸体交给他们集体摧毁,实际上是利用蜂鬼的翅膀炼制能提升咒力的丹药。”陶昂长叹一声,“我父亲做事历来冲动,嫉恶如仇,因为这个谣言,杀了你们不少同族,多年之后,在事情的真相败露后,已经身染重病的父亲,为自己当年的行为后悔不已。原本我这一生都无法原谅他,他给我们兄妹俩造成的伤害,我无法忘记。我跟他学法术,我选择学医,目的都只是为了保护我心中重要的人。不论他后来如何逼我,我都拒绝继承他的衣钵做猎人。我不想成为跟他一样的人。可是他临终前,将当年断掉你翅膀的这段往事告诉我,然后交给我一道能帮我找到你的符咒,嘱咐我一定要在有生之年找到你,把翅膀还给你。我无法拒绝,而他真心的忏悔,也让我对他的怨恨之心动摇了。”

说完,他费力地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摇着上头那个玻璃状的小圆球,笑道:“这个不是钥匙扣,这里头封的是一道符咒,符咒里有当年你留在我父亲匕首上的血,一旦这符咒靠近你,它就会发出光彩来提醒我。”

“世界那么大,单凭这个靠近才会发光的符咒,你并不容易找到我啊……”流羽呆呆地望着他,神色前所未有的复杂。

陶昂摇头一笑:“你该知道你们的妖怪同类里,有一种鸟身人面的迷踪鸟吧。他们这群妖怪,整天干的就是帮人打探消息的情报工作。我为了尽快找到你,雇佣了一只迷踪鸟,让它嗅过你血液的味道,用它的异能确定了你的大概位置,就在忘川市郊的永复医院里,所以我才来到这里,随身带着符咒,希望能尽早在医院里找到你。还好,没费多少时间,我就碰到了你,呵呵。”

流羽垂下头,一滴蓝色的眼泪落在陶昂的手背上,许久才语无伦次地说:“我害了你……我不相信你……他用假录音骗我……”

“这不怪你,是我们陶家欠了你的。我们犯下的错,理当由我们来弥补。”陶昂费力地抬起手,摸着她的头,说,“来,背过身去。我父亲断了你的翅膀,现在只有我,才有能力替你接回去。”

看着虚弱不堪、却还顾着安慰自己的陶昂,流羽咬着下唇,慢慢地转过身。

陶昂努力地坐直身-子,打开缠在锦囊上的丝线,从锦囊里,抓出一团闪着动人蓝色的光体,然后他咬破自己右手食指,用血在流羽的背上画下一道符咒,随即将左手里的光团轻轻地摁在了符咒的正中心,口中念念有词。

流羽只觉得背后似有火烧,紧接着又是刺骨的冰寒压迫而来,这个自己住了二十年的躯壳像要被这种冷热交替的力最撕裂开来。

咻!湛蓝的光线呈放射状从流羽的背上激发而出,将两人顶上的天空瞬间染成了海水一样的颜色,那一刻,连天上的月亮都像沉人了最深的海底,蓝得迷醉。

流羽只觉得眼前似是开了一道宽敞的大门,一只温暖的大手牵起她这个被禁锢已久的灵魂,飞向了最广阔的天际。

无数蓝白相间的光点,流星般从空中坠下,温柔地落在陶昂的身上。

他抬起头,看着半空中那个优雅地扇着翅膀、全身散发出美丽蓝光的长发女-子,像个异界的仙子,不由得欣慰地笑了。

“现在……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了……”陶昂泛白的嘴辱费力地扬起,他希望自己能一直保持这样的笑容,“不过要记住……不要蛰人,永远不要……蜜蜂蛰了人,它们自己也会死掉……”

脱离了人体重获自由的流羽。从空中徐徐降下,泪眼婆娑地抱-住陶昂:“我答应你,不蛰人,再不蛰人了……可是你呢,你答应过我的事呢?你说要带我去最好玩的地方,我跑多远、飞多高,都可以!”

“我……会陪你去的……一定会……”陶昂抬起手,轻轻抚着流羽的头,像从前一样,“只是我现在有点累,我睡醒了,就带你去……”

眼皮好像越来越重,身\_体也越来越轻,倦意像海浪一样阵阵涌来。

爸爸,该做的事,我已经做了。陶昂的手,慢慢垂下,身-下坚硬的泥地好像在这瞬间变成了舒服的海绵,每一寸土地都在跟他说,睡吧,你该睡了。

流羽的眼泪凝固在脸上,抱-住陶昂用力摇晃:“陶昂,不要睡!醒过来!我马上带你去找人解毒!一定会救回你的!”

“犯了错,还能弥补过来,爸爸和我都会很高兴……第一次看到你,我就想起了小希……你们真像……那么惹人疼爱……”陶昂已经睁不开眼睛,只是梦吃般喃喃,“我又做梦了……梦到海水跟天空互换了位置,好多漂亮的羽毛在流动的空气里飞舞……流羽,这些羽毛是你吧,你一直渴望像它们一样自由……真好,我把自由还给了你……”

“别说了……”流羽悲伤地摇着头,合起翅膀,把身\_体渐渐冰冷的陶昂拥在其中。

一个小小的记事本从陶昂怀-里落下来,夜风“哗哗”地翻动着它,流羽的视线,穿过眼底的泪水,定格在最后一页的图画上……

一大丛红色的胭脂花,盛放在白云朵朵的蓝天下。天空中,一个白衣男子,牵着一个身长着翅膀的蓝眼小女孩,满脸笑容地在空中飞翔……

我会带你到最好玩的地方去玩个够,那里没有让人讨厌的墙壁和天花板,只有望不到边际的宽阔,有很多鸟儿和花草在那里,你想跑多远、飞多高,都可以!

我一定会陪你去的……一定!

遥远的声音,明朗若最灿烂的一道阳光,击碎了月夜下最深的一层阴霾。

尾声

“这故事真长啊。”黑袍三号自己都讲得口干舌燥了,抱起水壶牛饮起来。

“流羽讲给你听的?”我问。

“不知道。”黑袍三号摇头,“是一只蜜蜂讲的。那一年我在山上的野花丛里打盹,这蜜蜂就停在一朵花上,它居然会讲话!我问它是不是来采花蜜的,她说不是,它只是一只喜欢跟自己的伴侣在一起、到处飞的蜜蜂。”

“伴侣?”

“它是这样讲的。不过我只看到它一个而已。”三号擦擦嘴,“它跟我讲了这个故事,然后就飞走了。最开始我还以为它会蜇我呢!”

我笑:“蜇了你,它也会死的。它岂会再做蠢事。”

“所以你要向它学习呀!”三号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俗话说,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他话没讲完,已经被我一拳打趴下了。

“就算我有‘针’,也只会刺你这样嘴坏的东西!”我举着拳头哼道。

敖炽很好心的把他扶起来,低声道:“你还没结婚吧?难怪……没事儿的,蜇着蜇着就习惯了,哥哥我有经验哪!”

“敖炽!”我眉毛一竖。

“我出去方个便!”他即刻闪出了帐-篷。

这死鬼,永远让我哭笑不得!

我要真是蜇死了你,谁陪我海角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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