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她点点头。
“把东西交给我!以后也不要再回家。段叔没什么本事,但还有一些积蓄,足以供应你今后的生活。”
“谢谢段叔。”班卓美感激地看着他,可仍是摇头,“但是,不行。”
“你!”他怒极,竟掏出一把枪来,指向她娇美的脸孔,“别逼我!”
班卓美看着眼前黑洞洞的枪口:“段叔,小时候你常送礼物给我。今天要送我一颗子弹?”
“卓美,把东西交给我!”他的枪口指得更近了,“当年是我太懦弱,没敢阻止你父亲,今天,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看你往地狱里走!”
“恶魔的心脏开始跳动,恶魔的眼睛将一直照看,引你走入最深的地狱!”她喃喃道,“段叔,我到现在还记得梦里那些会发光的小人儿,圆脑袋,蝴蝶一样的翅膀。”
他的额头渗出冷汗:“卓美,你不能变得跟你哥哥一样疯狂!”
“我们是双胞胎。”班卓美晶亮的眼睛直视着他,“被诅咒的孩子。”
“卓美,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他几乎是咆哮了,“你父亲已经为他的错误付出了最严重的代价!我不想看着你们也步他后尘!”
“段叔。”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家里的事,让我们自己来决定吧。”
“不行!”他大吼,枪口抵到了她的额头。
她笑笑,用手指挪开枪管,起身走到窗边:“段叔,我跟你一样,都是容易害怕的人。好多事我们以为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可是退的次数太多,就把什么都退没了。当年若不是你对我父亲唯唯诺诺,害怕失去盼望中的好生活,他是没有机会把那些钻石带出来的。”
他仍然举着枪,机械而木讷地站着,充血的眼睛红得厉害。
“卓美,你到底想怎样?”他放缓了声音。
“不怎样,你走吧,去过自己的生活。就当我们死了。楚家不欠你,你也不欠楚家。”
他死了般地沉默着,僵直的手臂抖动得越来越厉害。砰!一声枪响,惊碎了夜空。
7
“ok!就是它了!带走!”寒风凛冽,积雪遍野的山中,兴奋的声音在四周震荡。
她疲倦地坐在一块石头上,轻轻抚摸着手背上一个个仿佛灼伤的红斑,除了手上,脸与身\_体,此刻也布满了这样的痕迹,并不致命,但很疼。
她抬起头,看着前方那群穿着黑色登山装的男人们,抬着一个密闭的玻璃箱子,兴高采烈地离开。
那群人里,有她的父亲,还有哥哥。
普通人眼里,箱子里空无一物。但在她的眼里,箱子里到处是飞溅的血液,一只通身雪白、额上生着独角、豹一样的生物,半睁着血红的眼睛,无能为力地蜷缩着,身上布满弹孔。忽然,它费力地抬起爪子,拍在箱子上,口里发出呜呜的悲鸣,绝望的眼睛里出现的最后一片景色,是飞扬的雪花与斑驳的光线,还有那个也在望着它、孤身坐在空旷处的姑娘。
独角兽是雪山伸出的妖怪,长得凶恶,却吃素不吃肉,血是它唯一的食物。它生活的区域,没有暴风,没有雪崩,宁静安谧。曾经,它也从狭窄的冰缝里,托起被困住的动物,或者迷路人。行踪也就这样暴露了。
每一次的捕猎,父亲都说是最后一次。可每次又在捕猎成功的兴奋中,把自己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最后一次。她吸了口气,在心里说着,拳头攥得这样紧。拍了拍身上的积雪,她拾起落在一旁的背包,起身跟上了队伍。背包的暗格里,有一根雷管。
人人都道父亲是商界奇才,却不知这个顶着各种光环的男人,有个别样的“爱好”——“收集”妖怪。
父亲一手建立的海博能源,以矿产开发为主,在旁人眼中,做得风生水起。可事实上,因为全球可供开采的资源越来越少,海博能源的盈利每况愈下,如果不是依赖另一项特殊“产业”,海博能源早在数年前就该宣告破产。
每每想到这个支撑着楚家的“产业”,班卓美的眼睛就会有这种怪异的麻痹感,甚至会有失明的错觉。当然,确实只是错觉,她的眼睛很好,没有任何疾病,好到可以看到普通人看不见的物体,比如,妖怪。
一直以来,绝大多数人类不相信世界上有妖怪的存在,他们从来活得太自信,自信道以他们的眼睛来衡量世界,以他们的意愿来凌驾万物。他们看不见,就说不存在,他们不想看的,就一定要消失,世界只有一个主人,就是人类,绝对的,不可撼动的地位。
妖怪们越来越了解人类的习性,于是大多都选择了隐匿。从班卓美能记事起,她看到过来花园里溜达的长着人脸的虫子;还看到躲在保姆长头发里织毛衣的绿脸小怪物;还有街边那块几百年的石碑,总会在她经过时,浮出一张胖胖的脸,跟她说你好,她不害怕,回一声你好,反而把对方吓得怪叫一声“啊!你能看到我?!”,然后便缩进石碑不敢出来了。
这是她的秘密,没有告诉任何人。事实上也没有人可以告诉。她母亲早逝,父亲忙于生意,一年有一半时间在飞机上,温哥华的别墅里只剩下她跟哥哥,还有一帮不苟言笑的佣人。一直以来,她最喜欢跟哥哥一起玩,捉迷藏、搭积木,像个小跟班一样跟在哥哥-屁-股后头。直到有一天,她看到哥哥面无表情地举起那只在他的玩具商撒尿的小狗,从顶楼的阳台上扔了下去,吓得她尖叫着捂住了眼睛。
小狗被树枝挡住,没有摔死,她跑下去把手伤的小狗抱起来,眼泪汪汪地望着身后的哥哥,十分不解。
“它不是个听话的孩子,乱尿尿!”哥哥指着仍在惊恐呜咽的小狗,“爸爸说过,要我们做听话的乖孩子。不然就不要我们了,把我们扔出家门,让怪物吃掉。”
“不要!”她吓得坐在地上,用力摇头,“我不要被扔出去,不要被怪物吃掉!我会很乖!”
“嗯。”哥哥点头,转身离开,“把那坏狗丢了吧!看样子好像也活不久了。”
她心头一惊,看着哥哥的背影,蓦然之间,想起了童话书上画的那些看不见的恶魔。
这件事之后,她更听话了。父亲在家的时候,常夸奖哥哥,说他聪明伶俐做事果断,很像他小时候,偶尔也会夸奖她,说她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吵闹,安静又听话。那段时间,是最快乐的。只要她听话,父亲就不会讨厌她,这样就不会被扔出去。
直到七岁那年的某天,父亲无意间看到她跟一面光秃秃的墙在说话时,问她怎么回事,她便把一切都告诉了父亲。父亲听完之后,看她的眼神突然像在看一个怪物。
当天夜里,父亲把段叔叫到书房,谈话到天亮。
从那之后,父亲出差的时间明显少了,大多数时候都留在家里,远远地看着她。
她觉得奇怪,问父亲怎么了,父亲笑着说,欠你们的时间太多,现在想还回来。
那时,她还不太明白欠跟还的道理。多年之后才恍然大悟,欠了东西,是必然要还的。
她的生活好像一如既往,但家里仿佛有了些许不同,常有陌生人受父亲之邀到家中来,有中国人,有外国人,父亲跟他们在书房中密谈,一谈就是一天。然后就看到这些人在家里乱转悠。父亲还更换了她身边的保姆,新来的人每天寸步不离跟着她,不许她出家门半步,连学校都不能去了,换了家庭教师来教她。
她的世界一下子被缩成了狭小的监狱,只有段叔偶尔会拿小礼物来跟她玩,可他的笑容永远比叹息少。但她不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追着大人问长问短的孩子,会被讨厌吧。
不过,幸好还有那些奇奇怪怪的家伙,月光最亮的时候,那头上长着一朵花的独眼家伙就会爬到她的窗台上唱小夜曲;还有那些常常从地板下冒出来的棉花糖一样软的家伙,趁她不注意时跳到饼干盒里偷吃;天花板上还有一只毛茸茸的、背上长着一圈蓝色圆形花纹的小蜘蛛,常常顺着吐出的蜘蛛丝落到她的童话书上,吹一口气,书就翻过一页,它一边看一边默念,看得高兴了还会哈哈笑。
“你能看懂?”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悄悄问蜘蛛。
蜘蛛“哎呀”叫了一声,吃惊地问:“你看见我啦?”
“嗯!我不敢喊你们。”班卓美把下巴搁在桌子上,看着这个毛茸茸的小东西,“因为我觉得你们很怕被人看见。”
“多数人类都不喜欢妖怪,所以我们隐身起来不给他们看见呗。”蜘蛛说。
“原来你们就是妖怪呀!”她恍然大悟,“所有妖怪都喜欢把自己藏起来么?”
蜘蛛摆摆爪子:“也不全是。有些大妖怪能修成人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人群之中。我们这样的小妖怪,还没到修成人形的时候,所以都以隐身状态生活着,这样就能跟人类井水不犯河水了。”
“除了看书你还会什么?”班卓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唱歌?会吃饼干?”
蜘蛛眨眨眼睛:“我正在学习。”
“学什么?”
“修东西。”蜘蛛指了指头顶,“你看,你家天花板上已经没有裂纹了!我们通常从最简单的修补开始学习。”
“哈哈,蜘蛛不是只会结网抓虫子么?”她大笑。
“那是普通蜘蛛,我是妖怪蜘蛛呀!”蜘蛛认真地说。
“那给我讲讲妖怪蜘蛛的事儿吧!”她兴致盎然直起身-子,挂在脖子上的项链坠子一晃悠,磕在了桌角上。她惊呼一声,赶忙把项链托在手里看,镶边的椭圆紫水晶被磕缺了一块。她皱起眉,心疼得都要哭了。
“这是什么呀?”蜘蛛好奇地问。
“我妈妈留下来的。”班卓美吸着鼻子,“我没见过她。爸爸给我的,说是妈妈以前最喜欢的项链。他们说,我跟哥哥在她肚子里待了13个月才出生。生下我们的第二天,她就去世了,都说我妈妈是个极漂亮极善良的女-人。我猜,就跟童话书里的仙女差不多吧!爸爸让我跟妈妈姓,他说我长得很像她。”
“哦。”蜘蛛点点头。
“你的爸爸妈妈呢?”她把项链摘下来,放到枕头边上。
“不知道呀。”蜘蛛摇头,“教会我修第一件东西之后,他们就离开了。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短,我都不太记得他们的样子啦!不过他们能变成人哦!很漂亮的人!我们这个族群的成员长大之后都能变成人呢!”
“他们不要你了?”她问。
蜘蛛埋下头,爪子在桌上画圈圈:“应该不是不要我吧……他们说规矩就是这样的,这个世界有好多坏掉的东西,而我们这个族群存在的意义与目的,就是修补。所以,他们必须把时间花在工作上,不能再照顾我了。而我也必须像他们那样,去很多地方工作。”
“修补坏掉的东西……”她摇摇头,“那他们一定很忙。世界这么大!”
“也许吧。”
“你想念他们么?”
“想太多了也就不怎么想了。”
“哦。我还有别的童话书,你要看么?”
“好啊!”
小姑娘与蜘蛛谈话,很自然,很和谐。
这天晚上,班卓美睡得很好。
第二天,她醒来时,拿起放在枕边的项链,打算找人帮忙看能不能补上那缺口,可是,她惊奇地发现,紫水晶上的缺口不见了,跟以前一样完好无损,很仔细地看,才能看出原来的缺口处有一条细细的纹路。
蜘蛛不好意思地说:“我还在学习中,只能修补到这个程度。”
“你好厉害!”她高兴地跳起来。
如果可以,她希望蜘蛛一直留在她家的天花板上。
但,有一天,她突然发觉,窗外的小夜曲已经好几天没听到了,饼干盒里的东西也再没有家伙来光顾。当她觉得事情不对劲时,她的房门突然被打开了,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穿着对襟布衫的老头闯了进来,绿豆小眼直视着天花板,手里捏着一张黄色纸条,嘴角一扬:“嘿嘿,这里还有一个!”
班卓美不知道老头是干吗的,也不懂他夹在手指间的纸条是什么,但她知道蜘蛛有危险了。
“蜘蛛快跑!”她大叫,像头小豹子一样蹿起来,在老头要将黄纸条扔出去之前,抱-住他的腿,狠狠咬下去。老头痛得哀号,一撒手,黄纸条掉到了地上。
这时,她只觉有一道微弱的白光,从天花板上窜出了窗外。此后,她再也没见过妖怪蜘蛛。
父亲并未解释家里发生的事,那些陌生人,那个老头,而她也不敢追问。
时间流逝,父亲对她的态度渐渐改变,不再对她禁足,甚至鼓励她多出去走走,结交新朋友,还常常问她又看见了什么妖怪,在哪里看见的,害不害怕。她有点受宠若惊,自然知无不言。但,慢慢地,她发现自己看到的妖怪越来越少了,连街口那只石碑妖怪也不见了踪影。她隐隐开始不安了。
与此同时,父亲的财力越来越雄厚,他家的海博能源开始走入最巅峰的时代。这一年,她十三岁。
一天夜里,又一次被噩梦惊醒的她,心慌意乱地走出房间,经过父亲的书房时,却听到段叔跟父亲在里头争吵,哥哥也在里头。
“绝不能这么做!”
“新招募的高手已经研制出更有效的工具,我们可以得到更高级的妖怪了!我会跟卓美好好谈谈的。”
“还不够吗?我们拿到的已经够多了!我们不能再跟4e做生意了!那个组织比你我想象得更复杂更危险!有什么人会出那么丰厚的报酬来购买妖怪!趁现在还没出什么乱子,收手吧!”
“段叔,你在怕什么?只是公平买卖而已。”楚雅岳淡然的声音完全不符合他的年纪,“你不会是在同情那些妖怪吧?拜托,它们连只蚂蚁都不如,根本就是这个世界上多出来的垃圾。作为人类,让我们的世界干净些,这样才对吧?”
“雅岳说得不错,你不妨把妖怪也看做可利用资源吧。卓美已经十三岁了,作为楚家的一份子,是时候让她完全加入我们了。”
“你忘了那个诅咒吗?!”
有东西摔碎了,争执似乎升级了。
“放手!你疯了!!我不认为那是诅咒,反而是能给我们带来好运的眼睛!”
“放屁!你比谁都心虚不是吗!你抓妖怪的初衷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因为你害怕它们出现在你的生活里!你根本没有把卓美当女儿!你把她也当怪物!”
“除非我不要她,否则她永远是我女儿!她是个听话的孩子,只要她永远乖下去,我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幸福。”
只要她永远乖下去,只要她永远听话……
班卓美突然觉得眼睛很疼,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
无数雪白刺眼的光从门后钻进班卓美的眼中,好疼啊,眼睛都像被烧化了似的,模糊的人影在晃动的光线中闪动,扭曲得像一只只狰狞的怪物……
8
班卓美猛地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却是那只囧妖怪,还有一扇阳光充足的窗户,猫正蹲在窗台上睡觉。
“呀,醒啦醒啦!”囧妖怪蹦着小短腿,“阿朱师傅!她醒啦!”
“哦,好。”阿朱的脸进入她的视线,笑道,“中午好!”
班卓美从床-上坐起来,发现自己肩膀上绑着绷带,另一边的地上,躺着被五花大绑,昏迷不醒的段叔。
“要不是雷王动作快,你就被击中心脏了。还好,只是擦伤了肩膀。”阿朱递给她一杯热水,“没想到我这次出门,回来差点就见不到我的好邻居了。”
“你常出门吗?”她的嘴唇略显苍白,“我以为你是宅男。”
“我出门的时候,你还在做梦呢。”阿朱从桌上拿过一条项链,啧啧道,“看看,又坏了。要我帮你再修好它么?”
再修好它?班卓美一惊,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看看阿朱,愣了半晌,目光突然落在阿朱的手臂上,露出一圈蓝色的圆形纹路。
蓝色圆纹,修复的紫水晶,蜘蛛……模糊了很久的回忆,潮水般冲击着她几近木讷的思维。“你……”
“还是被认出来了吗?”阿朱笑了笑,“我长大了,可以变成人形了。”说着,他-撩-开她额前的刘海,道:“你也长大了,要不是看到你脖子上这条项链,我也认不出你啦!”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班卓美看着他的脸,摇头一笑,“你这家伙,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这里空气好呀,初云山灵气十足,是十分适合妖怪修炼的地方呢!”阿朱看着窗外若隐若现的山峦,他转回头,眼神变得深邃,“你不是妖怪,不会也是为了修炼才来这里的吧。”
“我说过我是来等人的!”班卓美看着昏迷的段叔,“他没事吧?”
“雷王把他打晕了,可能明天才会醒。”阿朱耸耸肩。
囧妖怪赶紧点头:“我吃饱饭打人的话,很久才会醒!”
班卓美打量着这个囧妖怪:“你叫雷王?”
囧妖怪扭捏道:“对……因为我除了会吃水果,就只会制造局部打雷闪电的天气了。我曾被道士打断一只手,是阿朱师傅帮我接我的。他住在云来公寓,我为了跟随他,也搬了进来,只要他在这里,我就不许别人拆掉这座楼。”
原来如此。她笑:“你是个好心的妖怪。”
“阿朱师傅有恩于我,为他做点小事不算什么。”囧妖怪的-脸-红成了番茄。
班卓美从床-上下来,打量着阿朱的房子:“这是我第一次到你家呢。”
“哈哈,随便参观吧。”阿朱根本不追问她跟段叔的事,朝厨房走去,“我去做饭。”
不问最好,她做过的,还有将要做的事,无需再被任何人知道。
这里果然像个修理匠的房间,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坏东西。她的目光,很快被对面的墙壁吸引,那面墙壁上,贴满了照片,整整一面墙壁的照片!
她小心翼翼地迈过地上的杂物,走到墙壁前细看,发现这些照片的内容十分丰富,有风静有人物,还有各种动物。乍看上去,跟普通旅行照片并无区别。
“吃饺子咋样?”阿朱手里揉着一个面团走出来。
“这些什么地方?”她指着一张照片,里头是块普通的--湿--泥地,一些野草刚从土里冒出来,跟这块地相邻的不远处,只见一片干枯的沙地,绵延道地平线。
“那是我修补过的地方,不过只能修成这样了。以前,那里是块水草丰茂的森林,但后来树被砍光了,天长日久便成了不毛之地。土地坏掉是最麻烦的呀,什么都长不出来。我花了很长时间,终于把那边修补出了一块--湿--地,种了新的植被,希望以后这块地会越来越大吧。”他熟练地捏着面团。
“那这个呢?”她又指着另一张照片,蔚蓝的海水里,一条轻松游弋的小鲨鱼,“这也是你修补的东西?”
阿朱点点头:“我修好了它的鳍跟尾巴。”
“鳍?”
“也就是你们人类常说的鱼翅呀。”阿朱敲了敲她的脑袋,“为了赚大钱,他们大肆捕猎,那些专业的捕鱼人,抓到鲨鱼就割去它们的鱼鳍跟尾巴,然后把它们扔回海里。那时候,它们还是活的,但是无尾无鳍就无法游动,最后活活痛死。”
班卓美皱起眉头。
“被我修好的,只是极少数。就算放一千个我在海里,也不能修好所有等死的鲨鱼。”他的神情凝重了刹那,很快又恢复了轻松,“要吃什么馅儿的?韭菜?白菜?”
“这个跟这个事什么?白狼跟海豹?”班卓美没有心思跟他讨论饺子馅。
“都灭绝了。”阿朱看着照片,“这是这些族群里最后的一只。我修好了人类在它们身上留下的弹孔,但改变不了它们灭绝的命运。”他转身走回厨房,道:“许多生物用了几千万年来进化,却在几十年之间灭绝。这个世界上本来有无数天堂之地,却因为藏了宝石黄金,被挖得面目全非。我们想修补,但总也修不完……啊,你到底吃白菜还是韭菜啊?!”
班卓美不答话,一个人在照片墙前站了很久。
“你知道我为什么有一双能看见妖怪的眼睛吗?”过了很久,她自言自语般问。
“天赋异禀!”阿朱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十三岁生日的当晚,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一个闪闪发光的小人儿牵着我走到一个陌生的岩洞里。”她明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灰翳,“我看到了我父亲还有段叔,他们被这些小人儿救了……”
她慢慢讲着她的梦境,时钟滴答滴答地走动。许久,阿朱从厨房里探出脑袋,“邻居,那只是个梦。”
她摇头:“事后我偷偷问过段叔。他惊讶之极,承认我梦中所见,正是三十年前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分毫不差。”
阿朱愣了愣。
“恶魔的心脏开始跳动,恶魔的眼睛将一直照看,直到引你走入最深的地狱!”她深呼吸,“我跟我哥哥,一个跳动着恶魔的心脏,一个睁开了恶魔的眼睛。我哥哥做事历来心狠手辣,干了不少不是人能干的事。我的眼睛,能看到藏匿的妖怪……我们是这个世界的祸害。”
阿朱走到她面前,手指在她鼻头一点:“你跟他们不一样。你只是看见罢了,这算什么祸害呢?当年要不是你,我可能已经被人消灭了。”
“我的这双眼睛,牵连了太多无辜。”班卓美笑着摇头,“我父亲从哪个岩洞回来之后,便一直在研究关于妖怪的种种。知道我有看见妖怪的能力之后,他起初是害怕的,他并未忘记哪个诅咒,于是找来各种术士,悄悄监视我的一举一动,然后再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我身边的妖怪全部捕捉干净。他将抓来的妖怪囚禁在密室之内,也是在这个时候,一个叫4e的组织主动找上门来,说他们愿意用高价收购各种妖怪。那时,我父亲本已打算找人把密室里的妖怪全部消灭,但4e让他改变了注意。他卖掉了所有妖怪,赚到的巨额资金比整个海博能源三年的总收入还多。至此之后,他忘记了最初的恐惧,把捕猎妖怪变成了楚家的‘支柱产业’。”班卓美的目光在照片上移动,一点点回忆着过去,表情却没有任何起伏,“后来她发现妖怪不仅可以用来直接贩卖,还可以利用它们天生的特质为他寻找矿藏。有一种叫地金鬼的妖怪,以地下的黄金为食,它的血可以找出金矿所在。海博能源的许多矿藏项目就是这样来的,初云山也是。知道这一点后,我父亲不再把所有的妖怪卖给4e了,他会悄悄留下那些他认为有用的妖怪,只等需要的时候,便拿出来作为工具使用。”
“你帮你父亲寻找妖怪?”阿朱看着她的脸。
“从知道我的眼睛开始,他已然把我视为真正的妖怪。”班卓美苦笑,“后来,他甚至把他做的一切都告诉我,他说他希望自己的女儿能体谅他,帮助他,他只有我一个女儿,如今这么拼命,无非是想让我跟哥哥的将来有所保障。并不需要我做什么,只要我肯走到那些有大妖怪出没的地方,用我的眼睛找到它们的踪迹,跟它们说话,将它们引到身边,届时他找来的高手自然有应付的方法。”
“怎么应付?”他问。
“用特制的枪支,以我为中心进行扫射,里头的弹头只对妖怪起作用,如果人类中弹,顶多就是在身上留下小灼痕,数小时内会消失,不过,很疼。”她下意识地摸着自己的手背,“我们抓到的所有大妖怪,都是因为接近我之后被子弹击中,然后囚禁起来带走。”她顿了顿,说:“我就是饵,妖怪的饵。”
“为什么不拒绝?”阿朱平静地问。
她笑笑:“不想被父亲讨厌。不想被赶出那个家。我什么都不会,离开那里,或许就无法生存了。”
一阵微温的风掀起窗帘,猫睁开眼睛,跳到班卓美脚下,用脑袋蹭她。
“我的懦弱,超乎你的想象,好邻居。”她蹲下来,把猫抱在怀-里,“猫喜欢你胜过我,连它都更喜欢活得正常而坦荡的家伙,哪怕这家伙是个妖怪。”她看着猫的腿,笑问:“它的腿是你‘修’好的吧?”
“是。”他点头,“举手之劳。”
她坐到窗下的椅子上,问:“你听说初云山的村民跟海博能源的纠纷了么?”
“村民说,守山如守命。山神的传说,并非虚假。”阿朱坐到她对面,“这就是我在初云定居的原因。我的同族,每一个都会选一个最容易被毁坏的地方定居。”
她一挑眉:“毁坏?”
“初云山下有一个真正的大妖怪,只是一直在沉睡中。这只妖怪具体的背景,我也不太清楚,据说是一条巨蟒,力量非同小可。如果在初云山开矿,这样大的动静必然惊醒它,它只要翻个身,初云山便会四分五裂,到时候,山下的村子,包括县城,都会沉入地下。”阿朱锁起眉头。
她摸着猫的脑袋,缓缓道:“如果那妖怪真的醒了,你又能做什么?”
“我还真没想好呢。拿缝衣针固定它?”他大笑,突然跳起来,“哎呀,饺子要煮烂了!”
“阿朱,”她叫住他,“你说过,世上有种最难修理的东西,是什么?”
阿朱站住,转过头,笑了笑:“人心。”
她愕然。
“吃饺子啰!”阿朱跑进了厨房。
人心坏了,该怎么修呢?她也想知道。
不过,可能她等不到答案揭晓了,好好吃完这顿饭吧,然后,就可以道别了。
坐在桌前,她的胃口出奇的好,边吃边问:“你父母有消息了么?”
阿朱摇头:“应该没有机会见面了。我们虽是妖怪,但跟其他妖怪比,寿命并不太长。”
“会遇到的。人类常说,好心有好报。”她鼓着腮帮子说。
“哈哈,好,信你!”阿朱笑弯了眼睛。
“段叔醒了的话,把他送走就是了,别为难他。还有,猫归你了。”
“你似在交代遗言。”
“我只是觉得你当猫的主人更合适……”
9
12月31日,清晨。
班卓美不见了,阿朱也不见了。
囧妖怪找遍了整个初云县城也不见他们的踪影。那天,阿朱请它把那个昏迷的大叔送到远离初云县的地方。于是它花了n天时间,把这个大叔送到了万里之遥的地方,回来便发现601跟602都人去屋空。
今天天气十分坏,阴雨不断。
通往初云山的路上,村民们设置的各种障碍仍在,仰头看,高高的山峦似沉默中的巨人,若有所思地俯瞰着脚下的世界。
山腰处那所年代久远、荒废已久的石屋里,楚雅岳举着枪,警惕地四下查看。
“哥……”班卓美被反绑在屋内的柱子上,虚弱不堪。确认屋子里无第三人,也无任何炸弹之类的危险品后,他才收起枪,上去解开了班卓美。
“东西呢?”他匆匆问。
“段叔拿走了。他也走了。”她皱着眉道。
两天前,远在温哥华的楚雅岳突然接到段叔的彩信,内容是“班卓美跟恹牛都在我这里。我们需要再谈谈。别带任何人,否则你永远不会知道初云山真正的秘密!”还附上了班卓美被绑的照片跟石屋的具体位置。他不得不来。
“混蛋!”楚雅岳一拳砸在柱子上,“老东西竟在这个时候来坏我的事!”
“哥,我们回去吧。”班卓美看着他,“别再继续初云山的项目了!”
“你被那老东西吓傻了么?”楚雅岳狠狠瞪着她,“就算没有恹牛,我还有别的办法。我楚雅岳要做的事,谁都休想阻止!我给了他们阳关道,是那帮刁民自己找死,与人无尤!”
他猛地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哥,你要去哪儿?”班卓美突然站起来,虚弱之态一扫而空,眉眼冷如冰刀。
楚雅岳转回头,看着跟刚才判若两人的妹妹,愣了愣,道:“当然会温哥华,就算把地球翻过来,我也要找到那个老不死的!”
“哪儿也回不去了,哥哥。”班卓美从衣兜里,摸出一个拇指头大小的瓷罐子。
楚雅岳大吃一惊,脱口而出:“恹牛?!”
“两年前的雪崩,我以为就是终结了。可我们活了下来,恶魔的心脏还在跳动,恶魔的眼睛仍未闭上。”她缓缓地说,“我也想过,也许这是恩赐给我们的新生命。我怀抱着某种可笑的希望,幻想着你我的生活会改变。两年的时间,我以为我们不会再继续走爸爸那条路了。我看着你努力经营家里的生意,虽然摇摇欲坠,可我的心很安稳。直到你跟我谈初云金矿的事,我才明白,你从未打算放弃从前的‘买卖’。我装作顺从,照你的安排,带着妖怪来到这里,因为我仍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希望你在最后的时刻,能变回一个真正的人。”
楚雅岳紧皱着眉头,不说话,死死盯着她手上的罐子。
“我跟自己说,如果你最终选择收手,我们便有了继续活下去的资格。可是,你放弃了。”她从未笑得如此轻松,“恶魔该的地方,应该是地狱,不是这个本该美好的人间。”
“你……”楚雅岳不禁退后一步,像是被毒蛇咬了似的,“那场雪崩,不是意外?!”
“这次也不是。”班卓美举起那个罐子,“这里头,我放进去的,不是村民们的头发。是你跟我的。我们欠了那么多债,再不还,就说不过去了。”
“不要。”楚雅岳惊恐地看着她的手。
罐子从班卓美的指尖,朝地面坠去。
落地前的瞬间,一簇细细的白色丝线突然从虚空中探出,裹住这罐子朝前一带。
班卓美与楚雅岳的目光随着着罐子移动到半空——阿朱稳稳接住这罐子,一吸气,缠在上头的丝线便缩回他的口中。
“这个妖怪,由我来处理。”他笑道。
“你跟踪我?”班卓美望着他,咬牙道,“你也听到他在说什么了!没有恹牛,他还会用其他方法来达到目的!”
楚雅岳看了阿朱一眼,突然出其不意地朝空中跃起,想将阿朱拽下来抢走那罐子。可他的手还没有挨到阿朱的裤脚,便重重摔在地上,无数丝线从空中飞出,三两下便将他裹成了一个“蚕蛹”。
不待班卓美有任何反应,丝线也向她扑了过去。
“你干什么!”班卓美躲避不及,被微温的白丝层层缠绕起来。
阿朱的手指在白丝之间灵巧翻动,说:“我天生是个修理匠,我能做的,就是修理。”
10
我父母跟我说,世界上最难修理的东西,是残破损坏的人心。据我所知,每一个修理过人心的同族,余生都会在巨大的副作用中度过。我们的记忆跟智力,包括身\_体,都会很快衰退。在给这两个家伙做完修补之后,我大概会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就忘记我是谁。我的身\_体会越来越小,不出三个月就会退化成婴儿的形态,然后回到原形,在某个不确定的时间内消失。
我不是济世英雄,没有崇高的理想,只是个以修理为生存意义的妖怪。决定修补班卓美兄妹的心,并非我伟大,也不是因为我跟她的交情。我可不傻,我知道只要修好他们的心,将来这世界上坏掉的东西就会少很多。完好的人心越多,我们的工作量就越小。
修补完成之后,我相信初云山不会再有危险,而我也不需再留下人恶化我存在过的痕迹,我会离开这里,随便去哪里。我让继续留在云来公寓,继续守着这座楼,如果有人再来找我修东西,就告诉他们我已经退休了。
今天之后,我不会再想起从前发生的事,也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事,也许出自本能,我依然会沿途修理,知道我修不动的那天。
我把存有这段视频的u盘缝到衣服的暗袋里,如果有一天有人看到,请对我好一点。哈哈。
当然,如果你碰巧是我的同类,如果你碰巧遇到了我的父母,请带我问好,并把u盘里那张表格打印出来给他们,那里头是我迄今为止修补过的所有东西。告诉他们,他们的儿子没有辜负他们的嘱托,是个尽职的修理匠。我很挂念他们。如果我的生命也有需要修理的地方,我想就是年少时缺失的一段天伦之乐吧。
好了,最后,如果你真的看到这段视频,麻烦去初云山看看,再看看那对叫楚雅岳跟班卓美的兄妹,如今是否安好。
我的故事说完了,再见,阿朱。
阿朱的笑脸,定格在显示器上。
“你都看过二十遍了。”熬炽在我背后,闷闷地说。
“我看的时候你还不是在看!”我关掉了视频窗口。每次看到阿朱定格的笑脸,再看看那个在不停里欢跑的小娃娃,我跟熬炽都会心有灵犀地对看一眼,然后再各自的心里,把对这个家伙的疼爱又增一分。
但,如他自己所说,他的身\_体已经越来越小了,衰退的速度越来越快。三天前他还能到处跑,今天一早,已经变成个只晓得吸手指以及哇哇哭的奶娃娃了。
外头传来九阙的怪叫:“啊!我的衣服啊衣服啊!他又尿在我的衣服上!”出去一看,九阙头冒青烟地抱着阿朱,怀-里的小东西手舞足蹈地咯咯笑。
这老东西自打听说不停里来了个小娃娃,天天跑来围观顺便蹭饭,经常跟熬炽因为抢孩子玩儿发生纠纷。所有人都知道阿朱的故事,但谁都不多提,不停里的家伙们每天做的事,就是陪他玩儿。
九阙说,阿朱是妖怪里的“蜘补”,跟寻常的蜘蛛精不同,蜘补们天性温和,终其一生都在修补这个世界。这个族群的数量不算少,但寿命都只有百来年。蜘补们生下孩子之后,只会照顾他很短的时间,然后便离开去专心做自己的工作。它们一生会修补很多东西,但无人知道修补的方法,这个世界的安稳存在,多少页有它们的功劳。只是,随着世界坏掉的地方越来越多,蜘补们的数量也越来越少了,要修的东西太多,常常还撑不到结婚生子,就因为耗尽力量而消失了。
在阿朱失去记忆的道遇到我们之前的这段时间,没人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我猜,这孩子就算在衰竭期,也在本能地修补他觉得坏掉的东西。比如那只被取胆的熊。
我把他从九阙怀-里抱过来,摸着他头上那片已经变成灰白色的头发,这是妖怪走近死亡线的标志。
熬炽每每看到阿朱的头发,就会下意识把目光挪开,脸上可以挂着无所谓的表情。但我知道他背着我查了很多古籍,希望找到延长阿朱生命的办法。
可是,两天之后,阿朱还是离开了。
这天清晨,他在熬炽怀-里,缩成了一个小小的光圈,光圈里头,伏着移植长着蓝色圆纹的小蜘蛛,其中一只小爪动了动,似挥手告别。
从窗口洒入的阳光越来越亮,小蜘蛛的身\_体越来越白,越来越透明,最后,什么也没有了。熬炽手里还举着奶瓶,愣愣地看着空气,保持着这看似滑稽的动作,很长时间才放下来,把脸转向窗外。
“就算举着奶瓶,你也是个很帅的爸爸。”我在他身边,吻了吻他的脸颊。
我的心口上,挂着一个千足金雕成的花朵吊坠,熬炽藏在鞋盒子里送我的儿童节礼物。挂着这吊坠的黑色绳子,是阿朱亲手用丝线编程的,很漂亮的手工。
记得他把这个绳子穿过花朵,挂到我脖子上时,在我耳边说:“妈妈,我编的绳子永远不会断,爸爸给你的礼物永远不会丢的!我爱你们。”
我们,也爱你。
11
我跟熬炽去了两个地方,一个是新西兰,一个是初云县。
三个月前,楚雅岳和班卓美被人发现晕倒在云来公寓里,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之后才醒来。
据其身边的人描述,楚雅岳醒来之后“性情大变”,跟从前那个心狠手辣的少东判若两人。不久之后,海博能源所有遭到严重抗议的项目全部被他终止,包括初云山金矿。为此,海博能源受创不小,之前的债务问题全面爆发,不多时便宣告破产。
但失去了家业的楚家兄妹并没有像旁人想象的那样伤心落魄,相反还一脸轻松高兴的样子。不多时,听说他家的一个段姓老臣找到他们,拿出自己全部家当,跟楚家兄妹一起,举家迁往新西兰,重开了一家经营有机蔬菜的小公司。
某个下午,我伪装成客户去了他们的公司。班卓美接待的我,还领我去他们的农场实地参观,我看到他们这个农场,被命名为“red”。
“中文里,红色还可以用一个朱字来表示。”我说。
“我知道的。”班卓美点头。
我故意又道:“我有个朋友叫阿朱。”
“是吗?真好的名字。”班卓美真诚地说,“你看,那边是我们培植的新品种。”她殷勤地介绍这他们的产品,看起来,她的记忆里真的没有阿朱的痕迹了。
远处,楚雅岳急匆匆地跑过来,朝班卓美大喊道:“快快!安妮生了生了!”
班卓美惊喜地大叫一声,忙跟我解释:“不好意思啊沙小姐,安妮是我们养的马!我去去就来!”说完便一溜烟朝楚雅岳跑去了。
我站在空气清新、飘满蔬菜气息的农场边上,心想,阿朱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
被修好了心的人,就是这个样子么?我想我永远也无法知道答案了,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现在很好。
至于初云县这个地方,我很喜欢,我还去了阿朱的故居,见到了仍然守在那里的雷王。
它还是喜欢吃水果,但是已经不再乱扔果皮了,楼道被它打扫得很干净。每天还会准时到601室喂猫。猫长胖了,最热爱的还是蹲在窗台上晒太阳,偶尔望望楼下经过的人们。
尾声
天气越来越热了,不停里的气氛又像往年的夏天一样,懒洋洋,静悄悄。
我,还有纸片儿跟碗千岁都在睡午觉,赵公子在厨房切大葱,熬炽抱着新出来的newipad,在大厅里玩他永远不死的愤怒的小鸟。
后院里的栀子花丛前,多了一个小小的石碑,石碑下,埋的是我们买给阿朱的衣服跟玩具,还有那个u盘。石碑上,歪歪扭扭刻了四个大字——爱子阿朱。
大字下头,还刻满了小字——爱你的爹妈们:熬炽裟椤九阙纸片儿赵公子碗千岁(排名不分先后)。
阿朱最想要的东西,我们给了他双倍,不,n倍。
这个世界坏掉的部分确实很多,但仍有很多完好无损的存在,从不叫人失望。
我睁开眼,偷看了一眼熬炽,他的ipad仍在一边,脑袋望着窗外,手指偶尔动动,像在做翻绳游戏,还时不时微笑一下。
最近,他常这样,被发现之后就会马上转过头,换上惯有的臭脸:“玩累了,休息眼睛呢!切!”
无论怎样坚固的心,还是有一块柔软的地方呀。这样的心,是永远不会坏掉的吧。
我悄悄笑了笑,转身喝了口清凉的浮生,睡着了。
在线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