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梁脸色一白，讶然问道：“啊？如此危险？”</p>
秦咏年道：“嗯……乔国辅帮你分析过，如果这条例是你们尚书大人提的，那无有风险，还能坐稳功劳，可你……那就大不一样了……”</p>
“秦老此话怎讲？”他忙问。</p>
“如今正是政改的重要关头，咱们顾大夫在国库下足了功夫，他在那想方设法为国揽银子呢，你在这儿给他送银子？你觉得他能通过吗?户部人能饶了你吗？”</p>
“可是……吏改也是政改的一部分啊，这条例于朝廷有利，就算不能通过，也不至于招多大罪吧？”方梁犹豫不决，“况且，跟您老说实话，这条例其实是顾尚书提的，我只是拟折上奏而已……”</p>
秦咏年听此言，忽而大笑起来：“哈哈，果然啊，乔国辅果然没猜错，这条例真是顾家人的杰作……那这样一切就解释得通了。”</p>
方梁严肃起来，再拜，“请秦老搭救晚生。”</p>
秦咏年道：“其实这也不是老夫的推测，而是乔国辅想到的，他说，如果这是顾尚书提出来的，并由他本人拟折上奏，他不会只提这一条例，还会提出他对所需银钱的收揽方法，也就是说他在制造问题前就想到怎么解决问题了，到时候对政改对吏改都有莫大功劳，刚好户部尚书被撤了，他能借此功一举拿下户部！”</p>
方梁闻言如醍醐灌顶，“那他让我拟这样的折子……”</p>
秦咏年帮他点明：“是看你贪功，便借此陷害你。到时候你被户部弹劾，丢官罢职，他再把他的构想提出来，该怎么办还怎么办。你也就相当于给他试水了……”</p>
方梁气得发抖，忍不住拍了酒案：“顾清桓！他怎么能这样？天哪，这折子可不能呈上去，要是被陛下看到，被百官知道……”</p>
秦咏年低头倒酒，依旧泰然，笑道：“不会被百官知道的……”</p>
方梁大喜，问：“秦老能把这折子压下？”</p>
他又摇头：“这折子已经通过左司丞的批复了，他那边一过，若没特殊原因，政事堂是不能压的，要撤，也得通过杜渐微再批复才行，而杜渐微，他见这折子是顾尚书通过的，那他定不会同意撤，除非顾尚书同意……”</p>
方梁又着急起来，“怎么办？只能上呈公开？”</p>
秦咏年放下酒壶之后，又拿起案角的茶壶，就要往他的茶碗里倒茶水，看向方梁道：“不，没有特殊原因，政事堂不能压下折子，可是政事堂也不能把内容残缺文本受损的折子呈给陛下啊……”</p>
“啊？残缺受损？”方梁不解。</p>
只见秦咏年倒茶的手越来越抖，茶水从茶壶中倾泻下来，洒得酒案上都是，那份摊开的条陈也被茶水打湿一大片，纸张湿了，上面的字晕得一塌糊涂，内容全然不辨。</p>
雅间内安静一晌，只有茶水滴落的声音，方梁渐渐露出了会心的笑。</p>
“一道折子，从吏部到政事堂不知道要转多少道手，也不知道是哪个年老昏聩的署吏竟不小心把茶水倒在折子上，毁了折子……真是的，这些署吏啊，太不小心了。”秦咏年慢慢放下茶壶，把那打湿的折子合上，甩了甩水搁到一旁。</p>
方梁起身给他倒酒，附和道：“诶啊，是不小心，但孰能无过呢？且原谅他们吧。废折回到吏部，到时候重拟就是……”</p>
秦咏年问他：“如果到时候他还要你拟呢？”</p>
方梁才高兴一会儿，这下又被难题问住了，想了下回道：“我装病？”</p>
秦咏年摇头：“你有没有想过不在吏部待了？”</p>
“什么？”方梁骇然。</p>
他道：“别急啊，没让你因此辞官。就是，你们尚书大人有意打压你，你在吏部待着也只有受罪，不如挪挪窝，礼部侍郎一职不是正好空了吗？礼部还没有顾家的人，那余鸿之又是个好糊弄的，你去那如何？”</p>
……</p>
江河川这几日在躲杨隆兴，他已经打点好了生意，准备离家长安一段时间，但江弦歌的状况实在不好，他放心不下她，又不能带她走，怕她在路上出事。其实对于这个时候的江河川而言，自己的安危真不算什么了，他只是担心江弦歌，心痛他的女儿遭此劫难，真后悔当初与杨家结了亲。</p>
“你得抓紧动身了，不然就躲不开了。”晚上顾青玄来了江月楼，与他在后院说话，这是上次来过之后他第一次再到江月楼。</p>
江河川面对他，明显心中已有隔阂，非常不自然：“我打算下趟江南，想等弦歌好些了，带她一起去……”</p>
“怎么？想直接告老还乡了？”顾青玄也比较敏感。</p>
他苦笑了下：“我还得了吗？长安城里还有太多我没法放下的呢，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p>
顾青玄道：“如今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真的带着弦歌永别长安，二是躲过这一阵再回来，再继续……”</p>
“继续什么？”</p>
“继续争你想争的东西。”</p>
江河川迷惘不解，他知道顾青玄就是比他自己还了解他：“我想争什么？”</p>
顾青玄揣手站起来，转到了他身后，一手摁住他的肩，弯身对他道：“你还没想明白吗？还是故意跟我装糊涂？你现在有一个机会，把你的儿子推上皇位！这样重要又艰巨的事，你当真没放在心上？”</p>
“我……”江河川语结难言，深思一晌，转头看向顾青玄，郑重地问他：“如果我选择这条路，你们会选择帮我吗？”</p>
顾青玄定定地与他对视了一会儿，似乎互相在探寻着什么：“那你就要想想你是选晋王还是选择我们了。”</p>
江河川心里一沉：“你是说如果晋王要为世子争权，那你们就是他最大的威胁？”</p>
“不，我们已然是他最大的威胁了。”</p>
江河川沉默了，又是良久缄口不言。一边是萧王妃，一边是顾家，每个对他都有重大意义，如今萧王妃想利用他对付顾家，而顾家也威胁到了晋王府必会被其不容，而无论他怎么选择他都会被另一方视为仇敌，他又该如何抉择？</p>
“或许是我把事情说得太简单了，也许还轮不到我们考虑这个问题，皇上还没定下来……”顾青玄转移话题。</p>
“什么？难道他不是……”江河川顺音搭话。</p>
顾青玄道：“华神医之死，就可以确定那个隐秘是真的，再加上最近他更加重视晋王府，任晋王揽权，就说明他是对晋王府寄以厚望的，不过，我们不能忽略的是，还有一个九亲王，皇上在重用晋王的同时，还把九亲王召回了长安，这点就让人有些摸不透了。我们有猜测，一是皇上欲让晋王世子做皇储，把九亲王召回来是为了限制他以防他在封地有所举动，二是皇上心中的皇储人选为九亲王，他眼下重用晋王，是想利用晋王掣肘我们，为九亲王减少隐患……”</p>
江河川似乎找到两位问题的突破口，先把难题推给顾青玄：“那你们是选晋王世子还是选九亲王？你们选哪边更有利？”</p>
顾青玄皱起眉头，摇摇头：“选哪边于我们都没利，选晋王世子，晋王又不可能与我们为盟，选九亲王……我会失去一个最重要的同盟……”</p>
原来有两条路可走，就是无路可走。</p>
他们皆是无法抉择。</p>
“那干脆都不选了，也是两个都选。”顾青玄一笑。</p>
“何意？”</p>
顾青玄没有回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