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樱抽出侧面标着“二零一五年”的风琴文件夹,翻到“八月”,把几张报告单夹了进去。文件夹前半部分已经夹了几沓厚厚的纸张,都是些大小颜色不一的化验单,检查结果和处方底方。
把文件夹插回去,朱樱抬眼看着书柜,发了片刻呆,抱着老猫张飞下到一楼。
厨房里飘出一股绿豆粥的清香。见朱樱下楼,朱家的保姆陈小梅眉眼弯弯地说道:“晚上吃绿豆粥,肖师傅的三鲜烧卖,再加上我自己腌的咸鸭蛋,好不好?”
“好啊,肖师傅还没退休吗?”
“退了。大家都舍不得他的手艺,食堂又把他返聘回来了。”
“外婆呢?”
小梅的笑容暗淡了,“在院子里和宋奶奶说话呢。”
陈小梅四十来岁的年纪,短发圆脸,干净利索,她在朱家已经做了十几年,早已经成了朱家的一员。
朱樱隔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外婆靠在樟树阴下的躺椅里,摇着一把洁白的鹅毛扇,隔着矮矮的围墙,和隔壁杨家的宋奶奶说话。
朱樱怔怔地凝视了一会儿,擦了擦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泪水,转过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盒巧克力,“小梅阿姨,外婆现在能吃巧克力吗?”
小梅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现在五点半,咱们再过一个小时吃晚饭。可以吃一颗,最多两颗。”
朱樱洗了手,拿个水晶小碗,装了两颗GOVIDA黑巧克力,推门走到外婆身边,把巧克力喂到外婆嘴边,“外婆,吃巧克力吧!”又隔着围墙喊了一声,“宋奶奶好!”
外婆八十四了,身形消瘦,面色黄白,头发也已经全白了,她的视力已经不太好了,朱樱青春的面孔看起来已经很模糊。吃着外孙女亲手喂的巧克力,外婆眉开眼笑,“真好吃,樱樱真乖。”说着,她大幅摇起鹅毛扇。院子里蚊虫很多,可不能让小虫子咬了小乖乖嫩嫩的小手小脚。朱樱从外婆手里接过扇子,“外婆,我来吧。”说着,她轻轻摇起鹅毛扇。
宋奶奶戴着草帽和粗布手套,拿着花剪修剪玫瑰花枝。见了朱樱,她直起身,从口袋里拿出棉手绢擦汗,笑眯眯地说:“李大姐,您真没白疼樱樱。樱樱越大越漂亮了,二十二了吧?听说你要到国家理工大学上研究生啦?还和小时候一样,想当全世界最棒的物理学家?拿诺贝尔奖,拿奖金给外婆在月亮上造一座大房子?”
七八岁之前,朱樱说过很多豪言壮语。直到现在,她的不少经典语录,还时不时被大人翻出来作为谈资,这让朱樱颇为尴尬。她微红着脸说:“宋奶奶,您记性真好。”
外婆陡然表扬起宋奶奶的孙子,“骏骏博士快毕业了吧?剑桥大学很厉害啊!”
听了这句话,宋奶奶每一道皱纹都像开了花一样,她开始分享起孙子的光荣事迹。外婆知趣地听着,时不时插上几句话。虽然朱樱一年只在外婆家住十几天,但宋奶奶孙子杨廷骏的留学故事也听了好多遍。她斜过身子,掩着嘴,轻轻打了个哈欠。杨廷骏比她大五岁,两个人自小相识,但年纪相差太大,有代沟。
宋奶奶眉飞色舞地说了一阵,抬眼见朱樱迷迷瞪瞪的,又开始表扬起朱樱,“还是樱樱懂事,在身边陪着你。李大姐,你有福气啊!哎,我都三四年没见过骏骏了!”
“我们家樱樱是个女孩子,恋家。骏骏是个男孩子,喜欢四处闯荡,这也是正常的。过几年骏骏结婚了,给你添个重孙子,就安定了……”
朱樱摇着鹅毛扇,百无聊赖地环视着这座她熟悉无比的老房子。花园里,花草瓜果斑斓茂盛,长势正好。老猫张飞不知什么时候卧到外婆怀里,舔着外婆的手心,撒娇卖乖。
朱樱看着手臂上的白色细痕,不经意地想起研究生复试那一天的情形。感冒正在高峰,鼻涕啦瞎的,不巧带的面巾纸用完了,正在尴尬之际,关山递过来一盒面巾纸,温和地说:“别急,我们等你。”
导师儒雅的面孔和关切的神情历历在目,他看上去学问很好,不知道课上得怎么样?组里的同学和老师好不好相处?
金乌西坠,暮色渐深。
茜茜恹恹地起了床,在关河关山的百般劝慰下,她勉强喝了半碗稀粥,吃了一个小包子。没多久,茜茜的电话手表响了起来,她立刻接起,“喂,妈妈,爸爸怎么样了?”
“……好,我听话,我听关阿姨的话。”
挂了电话,茜茜抬头说:“我妈妈说我爸没有生命危险了,让我谢谢你们。”她依旧扁着嘴,红着眼眶,但比刚刚那副呆呆的样子好多了。
关山走到阳台上,长长地舒了口气。暮色苍茫,远处的天穹有几颗星星闪烁。关山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奶奶讲古时说的那些乡野传说:那些考上大学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从任何意义上说,姜平都应该算是个文曲星,但看上去,这颗文曲星现在困难重重,他能不能通过考评?
四年后,自己这个青年千人能不能顺利通过国际评估和学校的考评,当一个有编制的正式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