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这样“命”的人,在阿舟的村里,同样也有。
——
原先阿舟只在别人的只言片语间拼凑出他不羁的前半生:
自小居家中老二,是被忽视的存在,却酝酿出他听话懂事的性格。
那时候这个年轻人话并不多,总是带着一顶草帽,穿着深蓝色的粗布外套,只有在重要的日子才会换上心爱的白衬衫。
大多数时候,年轻人高高的身子默默地挑着担子跟在家人后边。
他很爱孩子,村里四五岁的娃都成了他的朋友,却没有几个同龄的朋友,但机灵能干的阿放算是其中重要的一个。
年轻人笑起来时眼睛也是弯弯的。
阿舟听家里的父辈说,八九十年代的爱情大概就是白衬衫和霹雳舞,腼腆的年轻人将不愿言说的心事跳成舞,震撼村里的众人,也吸引了邻村水灵灵的大姑娘。
年轻人会跳舞,会和阿放一起做小生意,村里的老人也说这个年轻人是能成事的命。
那一年的夏天,年轻人二十二岁,他说要出去旅行,其实是一场狼狈的流浪。
他对家人和姑娘说,等他旅行回来,他就开始做能成事的事。
他一路走了多远阿舟不知道,他在外吃别人丢掉的饭,扒火车时滚在玉米地里摔伤的小拇指头一直伸不直了。
等他回到村子时,头发像是野草一样和黝黑的胡子缠绕在一起,只有眼睛弯弯地笑起来时,村里的人才知道是他回来了。
而等他回来时,他心爱的姑娘却不知所踪。
他那时候的好朋友阿放对他说,别着急,他到处走动打听了,也去了隔壁村安抚了姑娘的家人。
人们已经不记得故事是怎样开始和发展的,故事结束于阿放走上了刑场。
——
很多年后,当阿放戴着手铐和脚镣艰难的走向那片稻田时,那时候已经三十几岁的年轻人捂着脸跪倒在村里的泥地里。
他没有像电影里那样撕心裂肺的哭喊,沉默得没有一点声音,却用手指拼命的抠着自己脸皮,左手上伸不直的小拇指也扭曲成一团。
在年轻人家的稻田里,警察找到了年轻人心爱姑娘的骸骨。
死因是窒息,凶手是阿放。
——
后来年轻人的老父亲说“我就说,每年种田的时候,那片的稻子总是长得格外的好。没想到是埋着冤魂的缘故。”
从此后,从不抽烟的年轻人开始抽烟,每年夏天刚开始的时候,村里的田埂上就会坐着一个彻夜不回家的人。
这一个习惯,在今年夏天不会在有了。
——
阿舟的妈妈打来电话,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了村里的近况。
阿舟妈妈说,故事里年轻人在昨天死在了家里,死因是火灾。
那天晚上有人在放烟花,随后便有人呼喊失火,等到村里的人浇灭了年轻人家的大火,烟雾退却时,他孤零零的身体正蜷缩在屋子的一个角落,双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脸,一如多年前。
只是这一次,他残疾蜷缩的左手小拇指舒展开了,焦黑地垂着。
这时,他五十六岁,住在弟弟家的小平房里,也被命运的烈火烧焦在了这里。此时年轻人已父母,此时,年轻人已不再年轻。
阿舟沉默着,心里堵着一块巨大的石头,一直伸出触角来,压在她的舌头上。
舌头很酸,眼睛很酸,但是淌不出一滴眼泪。
电话那头的阿舟妈妈叹了口气说,“就像老人说的一样,这是他的命”。
阿舟的灵魂深处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仿佛是什么人在对她说“这是你的命”。
但是又有个更远的声音像是一粒种子似的,从心里发芽长出来枝叶,又对着她说道:“这不是你的命”。
——
阿舟没有时间纠结什么命运不命运的事情,她急忙着记下了明天要去面试的地址,设好闹钟,默默祈祷命运能眷顾彼时彼刻的自己,能得到这份工作。
阿舟洗刷完毕,把明天需要的简历收到帆布包里,又在房间里踱了踱步,预演着明天坐在对面的面试官会问她什么问题,设想省城里的面试官和自己来的小城里会有什么不同。
阿舟认为,省城里面的白领一定会是真正的白领,面试官也会是专业的面试官,正满心期待着以后的生活时,脑海里突然被记忆中的“鱼嘴鞋女士”粗暴的闯了进来,不由得心中一紧,暗自又是一番祈祷。
阿舟跳到床上,任由套在脚上的拖鞋一前一后的掉落在地上,拉起一旁的被子盖在脸上。
“唉,这才是我的命。”阿舟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