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惑坐在椅子上,努力保持出一副挺直身体从容的仪态,但却格外的生硬,充满着戏剧的刻板,反而显得像一个要被推向断头台的犯人,面对断头台有些为难的恐惧。
嗯,路易十六觉得很赞。
他对钢琴最多的练习,应当是在手机游戏《钢琴块2》上。没有了操控吉他时那般得心应手的感觉,他笨拙至极的用着那架专业级的博兰斯勒,将噪音不断传递到李斯特的耳中。
在宋惑努力连弹了三次之后,忍无可忍的李斯特叫住了他。
“听——着,你的身体僵硬的犹如刚被恩客点下初夜的雏儿,手指根本不能连贯弹出哪怕一串完整的音符。比起弹钢琴,换身破履烂衫去路边乞讨可能更适合你。年轻人,你要记住,对待钢琴要像对待情人那样温柔,你要想象自己是在与她调情,而不是生冷的咀嚼一块过老的水牛肉。”
“是,老师。可,我在家乡只有一个未过门的妻子,而且,我很爱她。”宋惑仍旧有余力应对着老人刻薄的评价,那句玩笑话也印证着他的心意。
“哦,你的妻子在这里一定会为你感动,可这里是巴黎。所以,放轻松,听我的,放轻松,孩子。”捂着自己脸颊的李斯特挑起垂落的发丝,他头次见到一个如此厚脸皮的东方人,丝绸帝国的含蓄在这个年轻人面前似乎根本不存在一样。
“是的,老师。”
宋惑沉默了许久,不曾有所动作。他怔怔地看着博兰斯勒的琴身如此瑰丽的模样,在闪烁了百年之后,仍旧璀璨。
他不再将眼前的博兰斯勒立式钢琴当成一只洪水猛兽,他摒弃杂念,心里想着《梁祝》的故事与结局,东方美学的悲剧歌曲很容易涤荡起他的心绪。
他将自己带入进一个真正远渡重洋不能与家中妻子相遇的学子角色中,所有的复杂感情一并涌上。
积弱的祖国不能与他更多的安全感,在欧洲游历被四处盘剥,思念着故土,但心里定下了“不学成不还乡”的志向,他望着同样皎洁的明月,应当也在照着家里的方向。
他的手指宛若活了过来,虽然技巧生涩,对于触键的轻重缓急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只是藉由着心中感情,将曲谱中的音乐弹出来。
颇具灵动的钢琴音不再吵闹,而是极具音律美与规律性,成以一个调子,缓缓地在李斯特的房间中流淌,越过斑驳结实但被岁月熏黄的墙面,绕着地板的天鹅绒蓝色的毛毯,一路沿着窗户让楼下的过客也都听到。
悠闲散步的老绅士听到了,咖啡店的侍应生听到了,赶着回家吃午饭的在裁缝铺工作的笨手笨脚的大块头也听到了,他的步履变慢,生怕将这好听但陌生的钢琴曲惊断。
李斯特也听到了,他带着微笑看着宋惑,心里的遗憾也消失了大半。
这个年轻人是在钢琴上是不折不扣的笨蛋,但谁说,乐器只能由专业的人来演奏呢。
乐器最让人动容的,是它们发出声音时,无论地位高低贵贱,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能与之享受美妙的音符。
这是卡洛琳的父亲那样的大贵族们不具备的品质。这份品质,由眼前的年轻人继承下来,他觉得,很开心。
他拿出自己这些年来亲笔写出的曲谱珍藏,放在宋惑看得到的显眼的地方,自己回屋去睡觉了。
宋惑弹着《梁祝》,李斯特回屋梦《蝴蝶》。